憶雪在這段期間其實都有在學怎麼幫別人按摩。僅管憶雪對於這種事情是很不情願的,因為她覺得自己是不可能一輩子只能當按摩師,因為她覺得她有知識,知識能改變命運和力量的。
今天練習按摩的課程結束了,憶雪也要去面試了。今天面試的是一個家教,主要教的是一個三年級的小孩英文。這對憶雪來說不是困難,因為她之前在補習班教過很多不同年齡段的學生,從國小到高中,甚至連一些三十幾歲想要進修的社會人士也有。
憶雪懂得怎麼因材施教,所以這些學生在經過憶雪的教導後進步了不少。那時後憶雪要轉行去餐飲業時,老闆和學生還一直央求憶雪不要離開。憶雪在工作上很負責任,是大家眼中非常貼心的老師。
到了鬆餅店後,憶雪也是很努力地工作和學習,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和同事們打成一片。
憶雪到了面試官的家後,家裡的女主人就開了門。憶雪在履歷表上沒有強調自己是一個身障者,所以當女主人看見憶雪是盲人的時候有些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家裡的男主人才出面,同樣也是震驚了一下。
夫妻倆對看了彼此後,才把憶雪邀請進來面試。面試的地方是房子裡的餐桌上,而他們的女兒也剛好在家。
「請你介紹一下妳自己吧!」男主人說。
「好的。」說罷,憶雪就把自己紙本的履歷表給了男主人,並開始介紹自己。
「我叫憶雪。之前在補習班擔任過老師,還有在餐飲業打過工。以前在補習班是當老師,教過各種年齡段。履歷表上有每個學生的成效和課程規劃範例。」憶雪說明道。
夫妻倆看著那幾張履歷表,不僅有學生進步的時間和課程規劃,還有憶雪的各種證書和獎項證明。夫妻倆被憶雪這種如天才般的能力驚豔到了,覺得憶雪是一個非常適合的人選,如果眼睛沒有問題的話。
夫妻倆在一旁思考了許久,而他們的女兒看到憶雪的白手杖很好奇,就手輕輕地碰憶雪的白手杖。憶雪查覺到那個孩子的身影後,就溫柔地問那個女孩的名字。
「小朋友。妳叫什麼名字啊?」憶雪的聲音非常溫柔,而女孩把自己碰著白手杖的手鬆開了,可能是怕被責怪之類的話出現。
讓小女孩沒想到的事情是,憶雪是從椅子上下來,慢慢地蹲下身與小女孩的視線平行。
「妳很好奇姐姐拿的這根嗎?它叫做白手杖喔!」憶雪很有耐心地告訴眼前的小女孩。
「白手杖?那是什麼東西啊?」小女孩好奇地問。
「就是協助姐姐出門的一種工具呦!姐姐看不見,所以需要白手杖的幫助喔!」憶雪溫和地說。
「白手杖……姐姐看不見……那姐姐好厲害!」小女孩的眼睛閃閃發光,興奮地說:「而且姐姐白手杖上面的兔子好可愛!如果是我看不見的話,我一定不敢出門。」
小女孩的話使夫妻倆沉思了一番。一個人生理上有缺陷,卻能夠跟一般人一樣活著,而且能力超群。在這次的面試後,夫妻倆決定讓憶雪試試看教自己的女兒,不過夫妻倆先是通融憶雪可以先把要教小孩的課文拍起來,之後的幾天再回來試教。
憶雪知道後非常感謝這對夫妻,也依照他們所說的執行。
幾天之後,憶雪如期的來到夫妻倆家中教小女孩。
雖然憶雪有事先備課,但是小孩子還是精力旺盛,有時候孩子的不專心會使憶雪無法控制小孩。而且由於憶雪看不見,所以憶雪還得邊用手機辨識文字,邊教小女孩課文。
但是想當然這種教育方式變得極度緩慢和吃力,效率也是極度差勁。本來夫妻倆覺得這只是磨合期,沒想到跟憶雪接觸過幾次後,自己的女兒也希望自己的眼睛也瞎掉,因為小女孩覺得憶雪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這個影響讓夫妻倆嚇到了,因為他們原本預期的是,憶雪能夠教好自己的小孩,同時也能引發關愛身障者的心。沒想到結果竟然變成了這樣。
在最後一次教小女孩後,夫妻倆就直接給憶雪這幾次教女兒的家教費後,就告訴憶雪他們有更適合的人選,非常感謝憶雪這段期間的幫助。
憶雪知道後有些失落,但她也非常感謝這對夫妻給她一個當家教的機會。
憶雪剛拿完錢走出房子,就聽見夫妻倆在室內討論的聲音。
「我覺得她只是需要時間適應,畢竟聽說盲人很少找到工作。」男主人說。
「那我們的女兒怎麼辦?她的進度本來就落後,那個老師也教不到哪去。」女主人生氣地說。
「那是剛開始,才教三次……」男主人說。
「可是就是前面那兩次,妳知道我們女兒有好幾次希望自己眼睛瞎掉嗎?因為她覺得盲人很厲害。」
「她的確厲害……」
「所以我們女兒也得跟著她一起瞎掉嗎?」女主人質問他,男主人也無言以對。
憶雪聽後也覺得很震驚,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分也會影響到小孩子。讓小孩子突然盲目地追求「身障」,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但是憶雪也面臨到了一個新的問題。因為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為之後的人生負責嗎?難道真的得被局限於所謂的「視障按摩」這類的職業裡嗎?
讀了半輩子的書,一切都因為被疾病打倒。所有的努力卻換來了一聲又一聲的打水漂,沒有方向,也無法追尋夢想。
「如果我早點瞎掉就好。」憶雪這麼想著,失落且不甘的心情在打轉著。「如果早點瞎,或許我就去學用電腦就可以做的工作,比如寫電腦程式之類的。現在學了這麼多語言,到最後也只是別人眼中可有可無的人罷了……」
在一般人眼裡,沒有人覺得身障者可以工作。他們覺得身障者就是需要別人照顧一輩子,甚至會被慣成巨嬰。但是那些都只是特例,還是有很多身障者渴望自己能夠獨立。他們希望自己不被外界限制,真正的成為他們自己。
「突然好想找個人哭……但是不想找媽媽。」憶雪這麼想著,這段期間爸爸媽媽一直是憶雪堅強的後盾,但是在這個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不可能永遠靠著父母。她深知自己依舊在成長,未來的她也會對自己負責。
在明華老師的辦公室裡。
明華老師身為班導,本來就打算在畢業之前把每一個學生都叫來約談。聊聊對於未來的期許和目標。
這天剛好是憶雪要來面談。明華老師準備了一些小點心給每個來面談的學生。
在前幾天前,天氣依然陰沉,還飄著細雨,但今天沒有下雨,太陽還慢慢地露面。
憶雪坐在小沙發上,而明華老師坐在憶雪的身旁的另一個小沙發。
「憶雪。妳的身體還好嗎?」憶雪這學期沒有選到明華老師的課,所以明華老師一直沒有時間和憶雪聊聊,關於那次在學校裡昏倒的事情。
「我還好。謝謝老師的關心。」憶雪平淡地說,但明華老師知道這種狀況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是憶雪還沒有勇氣將這段期間的困難說出口。
「憶雪。我們現在這個地方沒有其他人,跟學校的諮商室是一樣的。如果妳有什麼要問老師的,可以來問問我。」明華老師說明著他們現在的環境:安全且隱密。這意味著現在的憶雪很安全,她可以將所有事情說清楚。
憶雪聽到這裡就像以前待的諮商室後,就突然想起之前因為無法表演舞台劇的對話。雖然老師們都沒有否定憶雪,但是這種失去原本能擁有的機會,對於憶雪來說是多麼地不公平和可惜。
就像她現在在找工作的情況。那些她的努力都化作泡沫,各種人對她的歧視和否定,都彷彿在告訴她:「妳什麼都不用學,就去學按摩就好。」
憶雪不知道這個社會不會保護她,在這時還有學校的老師關心、社工的問候,還有爸媽對她的照顧。但是以後呢?之後那迷惘的未來呢?
在心裡無限地掙扎後,憶雪小心翼翼地問:「老師。盲人可以不做按摩嗎?」說完,憶雪就不自覺地流下眼淚。這些眼淚晶瑩剔透且飽滿,彷彿包含著各種憶雪這幾次遭受的不公和歧視。
明華老師也嚇了一跳。在她的印象裡,憶雪就是一個甜美溫柔,能力也超群的女生。但這些在生理的狀況面前,不再是加分項,而只是一片寂靜的文字罷了。
明華老師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雖然她有遇過像憶雪這樣的視障者,但是這也是在七年前的時候。那個視障學生雖然也跟憶雪一樣能力超群,卻還是被生理的缺陷壓垮。沒有企業信任他,企業覺得這些優秀的成績只是學校老師的同情才得以擁有的。
到最後那個學生也還是去做了按摩師,他倒在了眾人的不信任和偏見前面。
「憶雪。妳需要老師的抱抱嗎?」明華老師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只能給予憶雪安慰,因為她不能保證憶雪的未來。
就算明華老師給她機會到國外的研究所讀書又如何,明華老師深知只要這個世界對身障者有偏見,他們依舊跨不去這個坎。
明華老師剛問完,憶雪就抱在明華老師的懷裡,開始放聲大哭。憶雪什麼委屈都說不出口,因為太多了,也難以解釋清楚。
而明華老師也沒有繼續說話,而是把憶雪當作自己的孩子,溫柔地說著:「我在這裡,我在這裡。這裡沒有其他人,等妳準備好了再跟我說。」
憶雪深知這一點,但是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她現在唯一剩下的,就只剩那無助的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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