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盤上的眾人當然不曉得停電是如何發生的,要釐清原因的唯一辦法只有推測。
「即使功能上有些許區別,拼圖與拼圖之間的權限是同級的,單純的雙方對撞下,即使電腦病毒入侵也無法撼動同級的對方。而且據我所知,拼圖已經是最高階級的主機了。」處理拼圖還算有經驗的楊靖銨單手撐著下巴,仔細檢閱被自己駭過的系統,果真與方才猜想的一模一樣。「眼下除了被拼圖干涉過的系統和裝置沒有故障外,其餘設備全都以或大或小的程度炸掉。你懂我意思嗎?」
──這場停電意外是人為,或者說拼圖造成的。
但這台交通工具在設計時似乎有考量到類似現在這種意外,線路與機台的爆炸並沒有影響到人類活動的地方,這使楊靖銨稍微放心了些,撥掉所有視窗,拔起裝著拼圖的罐子。「走了。」
「走?走去哪?」見他彎身去拆自己的腳銬,原紛呈連忙遞出萬能鑰匙──六區盜團長在趕去底層前交給他們的。
湖水藍身上究竟藏了多少類似的小東西,他到現在還是很好奇,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問……也希望還有「以後」。
「那還要說?」看不慣對方憂心忡忡的樣子,楊靖銨朝原紛呈翻了一個大白眼,接過鑰匙。
「去奪回我們的東西!」
隨著一陣無色的氣霧漫過,就在此時此刻,幽黑密閉的空間裡真的空無一人了。
另外一邊,在一段恐怖的下墜,加上一聲又一聲毫無預警的爆炸聲後,情勢似乎有了逆轉。
「現在是好機會!」
海冬趴在洞口,從盤根交錯的藤蔓中看出了一條生路,趕緊踹了身後的長髮少年一腳。「喂,別發呆了!」
俠順勢往追殺者聚集的方向望去,因為剛才的突發事件,阿列夫陣營的蓋亞成員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炸得東倒西歪、血肉橫飛,這讓他有些擔心阿證的安危。
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
海冬瞇起眼,試圖確認自己這邊是否真的暫時安全了,卻感到一股寒風從走廊另一側吹來,也許是冰雪系的異能者。
是友?是敵?
「……她一定是敵。」一旁的少年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搖搖頭。「那女人和扎西一樣,是跟隨埃維恩先生離開青色盜團的人,卻更服從阿列夫。」
「你說服從阿列夫……那這個組織裡本來有什麼人是百分百聽從你的嗎?」海冬邊問邊拔下自己右腳的鞋子,在鞋底隱藏的夾縫中摳出小小的刀片,以及一顆彈珠大小的種子
「扎西、埃維恩先生……」少年垂下眼簾。「……還有阿列夫。」
「毫無建設性的回答,駁回!」即使是在這種危機關頭,海冬還是忍不住吐槽。「那這樣我們更需要逃出去了。」
他熟練地削開種子的一塊外皮,看準還有十幾二十公尺距離的地表,將種子從藤蔓空隙中扔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阿列夫明明是最聽信葉林.埃維恩的人……為什麼背叛?憑什麼背叛?」
敵人將至,少年還在一邊喃喃自語,狀況並沒有比剛才的發呆還好,正準備跑路的海冬乾脆將驅使異能的注意力放一半在少年身上,本以為會聽見和不久前一樣穩定的節奏,實際狀況卻截然相反。
「埃維恩明明就站在這裡,和以前沒什麼不同,不是嗎?難道我不是『埃維恩』?」如果真是如此,我又是誰?不對,『他』說了,我就是他。只要我在,葉林.埃維恩就不會亡……所以我是……但我不知道他的過去……所以我不是……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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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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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鬼打牆般的思維吞沒少年之前,海冬率先在他的耳邊拍了一下手,成功打斷那亂無章法震盪到接近噪音的心緒。
「你是誰干我屁事,現在除了逃跑外什麼也不用想啦!」節奏殺手指著已經布置好降落地的出口怒斥道,下一秒卻被濺上一片飛雪,轉頭一瞧才發現是剛才被少年判定為敵手的冰雪女子。「幹都怪你,被追上了!」
「被追上?」雪女不疾不徐地朝他們伸出手,氣溫瞬間下降,一根根冰柱在廊道上凍結。「別搞錯了,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有逃跑的選項。」
敵人的距離在兩條手臂外,節拍還穩固到難以撼動,海冬下意識嚥了下口水,還在想自己和少年如果現在直接從飛盤跳下去,會不會被冰雪空中狙擊。
但也沒有第二條路。所以他將少年護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往後退。
可惜雪女不打算陪他們耗,輕輕抬手,漫天雪片自其身側顯現,並凝聚成尖銳的巨大利刺。
眼看下一秒利刺就要發射,雪女卻倏地轉身,驅動冰刺飛向走廊的另一端,沒有擊中什麼事物的反應,倒是女子蹙起眉頭,維持著抬手之姿動彈不得。
見狀的海冬愣了一下,緊接著聽見了熟悉的沙啞嗓音響起──
「我乃青色盜團第六區分團團長,湖水藍。」即使是在幽暗中,那雙平日刻意不與他人正視、比刀刃更加鋒利的眼睛也依舊閃爍,瞬間將冰雪女子震懾在原地。
湖水藍瞪視著雪女,嚴肅的腳步踩過血泊,停在倒地昏迷的斗篷男子之前,雙眼染上了平日不可多見的盛怒。「重傷我的同伴,準備好付出代價了嗎?」
雖然對山風自爆的身分、以及他表現出的牽制力感到震驚,但……
現在是好機會。
海冬這次不再開口提醒,而選擇直接付諸行動。
他拽起少年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從圓形缺口一躍而下。
沒有準備就從四、五層樓的高度跳下來,通常稱之為找死。
海冬還是惜命的,所以他提前把彈珠大的種子扔下飛盤。種子在半空中逐漸抽長,最終落在地上時已是一個呈現半圓球體的巨大植物,幾根像是毛氈苔的觸手偵測到方圓十米內的生物反應,便以令人詫異的速度甩過去,一眨眼的功夫便黏到生物、扯向本體。
跳下來的兩名少年就是這麼被抓住、沉入一片黏黏滑滑、觸感難以言喻的草本軟墊中,再順著黏液滑落地面。
「……至少沒摔死。」海冬嫌棄地抹了下身上的汁液,根本擦不掉,只好出聲自我激勵。「綠劫改造食蟲植物雖然安全性夠,但一向很噁。」
同樣被浸了一身黏液的長髮少年坐在地板上,對他們成功落地的事實一臉茫然。
海冬嘖了一聲,伸手在少年面前揮了揮,不料被一把抓住。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很不客氣地藉他的手起身,表情卻依舊木然。
「我的名字很珍貴,才不會告訴你。」聽見爆炸聲從遠處響起,海冬反射性地往那裡望去,只見眼熟的綠藤破開了大片水牆,甚至捻熄了烈火。「問這幹嘛?」
「你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看看阿列夫對人質的態度不就知道了?」海冬簡直會被他氣笑。「只有你說要送我回家,他媽的你如果原地去世,還怎麼送我回家!」
氣完才發現,現在綠劫來了,自己把少年保住的最初用意似乎已不太重要,但他總覺得現在把少年棄保,又像是在浪費自己剛才的努力,想一想還是繼續自己的行動方針。
總之還是先離開這裡……
「海冬!」
不等他想出下一步計畫,雌雄莫辨的一道陌生菸嗓音由遠而近。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方喊了自己的名字,海冬看向聲音來源,一名身高約一六五的人一拐一拐向這邊走來,那人有著灰黑色的長髮與色澤更淺一些的雙眼,清秀的五官與體型乍看之下就與其聲音一般,分不清性別,穿的倒是某著名運動品牌的男裝。
「什麼人?」海冬感覺不到惡意,卻怕對方給自己設陷阱,不敢放鬆警戒。
但那人都已經走到他們面前了,還是那樣人畜無害的樣子,表情甚至……有點困惑?
難道是認出他身後的少年首領嗎?更糟糕的狀況,是這傢伙也認出了「節奏殺手」,以為三區俠跟恐怖組織沆瀣一氣。
不對不對,重點是為什麼這傢伙知道他的本名?
海冬注視著奇怪的陌生人先是按了一下頭頂,又摸了摸脖子,可能是在確認什麼,所以那人的困惑在自我檢查完後也差不多沒了,那雙大眼睛的灰逐漸沉澱至淺黑。
「我是瑞恩,瑞恩.希達斯。這樣你認得我嗎?」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直直地盯著自己問道。
「就算你這麼說……」海冬蹙起眉,一時之間想不起瑞恩的長相。「聲音不太對吧?」
對方大概也感到十分困擾,支著下頷思索了片刻,最後道出一句:「『大庭廣眾下強搶民男打不贏還好意思冠人綽號』?」
「這不是我說過的話嗎?」海冬不明所以,卻忽然意識到這是對方自證的手段。「啊,你真的是瑞恩!聲音怎麼變成這樣?」
自己的身分被人承認後,瑞恩總算鬆了口氣。「我平常有使用變聲器,你當然聽不慣。」
年輕的俠了然地點點頭,他見過太多隱藏真實面貌的人,所以不追究於她的隱瞞。「瑞恩,我想先找到綠劫。」
「好。」瑞恩眨了眨眼,又一次開啟了虛實的搜索能力。「跟我來。」
在他們目不所及的上空,一個又一個的蓋亞成員自飛盤上層的緊急逃脫窗口躍出,聲響不大,卻逃不過政府軍的耳朵,瑞恩拉起兩名少年催動異能,讓他們加快遠離村落中心的速度。
海冬在途中描述起飛盤上發生的事,雖然他想盡可能言簡意賅,但方才經歷過的內容卻不是能用三言兩語就能講完的內容,他才剛說到老葉林死去的部分,前路就被阻攔。
一名白衣黑褲的少女──瑞恩認出那是之前在聚會所端肉桂捲的侍女──從房舍後面跑出,又注意到不屬於村莊的三人,於是來到他們面前。
虛實探測到少女身上蘊含的力量,使瑞恩不免一驚,當即立斷抽刀向前,想在對方行動前先發制人,卻被全身傷勢拖累而慢了一步。
短刀的刀背在碰觸到敵人前,先一步被某種堅硬的花萼擋下。
下一秒,無數粉色花苞自少女腳下延伸出去,瞬間綻放、又瞬間解體,花瓣被無形的力量自母體剝離。
透過異能的捏造,漫天揮舞的花瓣竟有如碎玻璃一樣鋒利,大範圍全方位的攻擊又不是普通體技系能防下的,倘若正面接下一擊,後果將不堪設想。
海嘯一般的無數花瓣聽從異能者號令,一齊襲向三名外來者,卻在觸及之前戛然而止──瑞恩仗著速度優勢,朝少女下巴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腳,後者隨即白眼一翻的昏去,空中飛舞的花瓣頓時無力地軟化飄落。
所以俗話說的好:如果解決不了攻擊,就解決發動攻擊的人。
「怎麼這裡也有植物系?」海冬三步併作兩步地來到瑞恩身旁,心中燃起不好的預感。「該不會綠劫其實沒來,那些綠藤的來源是跟他一樣異能的邪教徒?」
「我用自己的耳朵和異能發誓,絕對不可能。」瑞恩搖搖頭。即使是同類型異能,不同人發出的力量波動還是會有些許差異,況且就算關掉虛實,綠劫發出的動靜在這裡也聽的一清二楚。「我們快過去會合吧……天色漸暗,夜晚不利於找人。」
經她一提醒,海冬才注意到夕陽西下,橙黃色的光線既美麗又令人昏眩。
不知是否是受此影響,他身旁的少年似乎低喃著什麼,非常小聲,以至於海冬什麼內容都聽不到。
倒是瑞恩皺起眉,緩下腳步來到少年身側。「遺書?什麼遺書?」
海冬不信邪地湊過頭去,希望聽見什麼,被一把推開。
「對,埃維恩先生留給我一封遺書……我從剛才就在思考,他是否已經預料到現在的狀況。」少年稍微解釋了阿列夫叛變的經過,卻見灰髮青年的眉頭越蹙越緊。「對不起,現在果然沒時間閱讀吧。」
瑞恩沉默了片刻。
蓋亞組織的內部事務顯然與他們主要目標無關,但現在少年首領在這裡、飛盤上也有人下來追殺,加上世界樹教主與蓋亞病逝的首領似乎有私交,也許……
不對,就結果來說,她現在就是在考慮保一個恐怖組織的重要成員,光是保護他就有違政府軍的信念吧?說到底,那些恩恩怨怨只要把這名少年送給阿列夫就不干他們的事了。
但是……
在少年的眼中,瑞恩彷彿看到從前因為南茜毫無預兆身亡而茫然的自己,她無數次在想,如果自己在南茜活著時主動些,是否就能避免那場不明不白的意外?
一切的悔恨在救命恩人死後才徹底爆發,但從虛假的平靜中清醒後,才驚覺自己已沒有機會了解南茜真正的想法。
是啊,她已經沒有機會,但現在這名少年有機會,那封亡者遺留的信就握在他手中,平常隨時都能閱讀,少年卻不見得能活過今天晚上的追殺,要讀信就只有現在了。
並非純粹的理性才能解決事情,就自己的人生經驗而言,止步不前才是造成悲劇的源頭。
在這種緊要關頭全憑意氣用事真的好嗎?
瑞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頗為複雜地吐出答覆──
「你讀吧。」
「咦?」
聽見瑞恩輕輕落下的建議,少年緊攥著信,有些訝異地抬起頭。
「『有時候必須要先提出假設,才能以此前進。』」瑞恩將背包擺到少年的身旁,並抽出其中的短刀。「曾有一個人這麼對我說過。但如果不去應證假設,就永遠無法離真相更進一步。」
「瑞恩說的對,所以你必須知道埃維恩的遺言。」少年仍然猶豫不決,但海冬拍了拍他的肩,也站到了軍的身側,守在少年的身前。
「在此期間,我們來保護你。」
朝著他們走來的是一名比楊靖銨還嬌小的青年,與外觀不符,他是一名主異能「猛狼」與輔異能「鋼鐵」皆為八級的獸化者,也是不久前與里維纏鬥的對象。
說起里維……
……不,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瑞恩搖搖頭,暫時拋開個人問題,將全副精神放在對付鋼狼上面,卻意識到那位嬌小青年暫時沒有變形的打算,甚至釋出了一分──僅僅是一分──的善意。
「人質,保護敵對組織的首領?」狼青年的警戒並沒有鬆懈,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困惑,指著海冬質問一次,視線再瞟向瑞恩。「你,外來者,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這麼突兀的問答作為戰鬥與戰鬥中的插曲,很難不讓人認為是打斷注意力的手段,但瑞恩見青年不解的眼神,忽然覺得他是整個世界樹教團最有人味的傢伙,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為什麼不知道?」狼青年挑了挑眉,表情從頭到尾都是同一號,眼神卻透露出豐富的情緒,與那些被洗腦完的教徒截然相反。「我追隨尤克特大教主,多年來作為他的保鑣跟隨在他身旁,為他執行任務。」
「但你不相信世界樹的教義。」聽完他的回答,瑞恩肯定了此一猜測。
「是又如何。」狼青年聳聳肩,依舊關心兩人身後的那名少年。「再問一次,你們是出自個人意志保護蓋亞的首領?」
「沒錯。」海冬認真地點了點頭。「至少在事情釐清之前。」
「那我等事情釐清後再來。」
「欸欸,這就走啦?你不追殺他?」沒想到狼青年落下此句後轉頭就走,海冬詫異地問道,沒事找事的發言立刻收穫身旁大學生的一記眼刀。
「為何?」本來已經走幾步的狼青年又回過頭。他真的不太理解這些人在驚訝什麼,以防他們被人騙,好心多補充了幾句。「為打破三區現有秩序,世界樹與蓋亞合作的非常愉快,敢問我有什麼必要追殺合作對象,以及幫忙保護合作對象的人嗎?」
這次倒是沒有人願意告知他蓋亞組織的混亂現況。
狼青年不願久留,朝著綠劫的方向跑了,留下面面相覷的三人。
「總覺得我們玩了一手絕妙的情報不對等哪……」本來都打算死鬥一場的海冬喃喃自語道,被少年白了一眼。
「威脅還沒結束。」瑞恩搖搖頭,示意兩人隨她躲到一間房舍的廢墟後。「蓋亞成員降落下來了,天色只能拖延一點時間,趁他們還沒找到人,快點把信讀一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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