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九點，連連響起的轟聲擾亂了夜城人的安寧。
莫名的爆炸又一次在遠處發生，震耳欲聾得幾乎就在耳邊，聽不出是哪裡在炸。
打瞌睡時被驚醒的瑞恩不得不放棄用「洞察」探測外頭發生的情形，只能從百葉窗的縫隙偷看窗外，可惜視線可及之處只能見到對面驚慌失措的住戶。
轟！
這是第六次了。
瑞恩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還有看新聞快報的選項，按了按智慧型手鐲，跳出的視窗中果不其然根據自己的定位刊上了此區的快訊：
『夜城區星座裝置藝術驚傳連續爆炸聲，具體情況尚未釐清。為避免出現更多死傷，請民眾立即避難。』
花了半秒鐘思考該不該淌渾水，但很快就被自己否決。
她現在不是政府軍，只是被衰神選中的倒楣觀光客兼大俠同路人，支援了不僅沒有加薪還可能要寫悔過書，總而言之，去了就是自找麻煩，而且目前狀況還不明朗，沒情報也沒裝備，隨意去現場就是找死。
心安理得地讓自己繼續待在房間裡後，便聽見有人按了這個房間的門鈴。
透過孔隙看到按鈴者是因為邪教一連串的恐攻被請來幫忙的曙光，所以瑞恩沒有多想就開了門。「怎麼了？」
「老闆讓我們去地下室躲著，那裡比較牢固。」也沒有出動打算的曙光言簡意賅地先說結論。「雖然附近沒有星座雕塑，但不確定對方是否只針對一種目標，以防萬一還是需要避難。」
「妳哪來的情報？」見她似乎比自己還有頭緒，瑞恩皺起眉。
「第一個現場有『阿胡拉』，她把損傷控制住後讓人通知了全城，要該區域所有居民先行避難。」曙光順便告訴瑞恩，「阿胡拉」也是過來支援的俠，來自三區七域，擅長控制火焰。「值得一提的是，她在綠劫創的群組裡傳了許多現場照片，其中有一張照到白衣黑褲的人。」
「白衣黑褲？」這是很平常的穿搭，但既然曙光特別提起，結合目前出事的地方，一個答案呼之欲出。「爆炸可能是來自世界樹信徒的恐攻？」
灰白髮的女性點了點頭，正打算繼續說下去，外頭響起的轟聲卻使她改變主意，先和瑞恩一同下樓。
民宿的地下室入口在很不顯眼的角落，不僅偽裝成木地板還擺了好幾株盆栽，要不是老闆現在把植物搬到一邊去了，平時不太會被注意。
倚靠昏暗的燈光沿著樓梯向下，即能進入與其說地下室更像釀酒用的那種地窖，四周皆是岩壁與堆放雜物的鐵櫃，帶來發霉與潮濕的味道。
早早就先下來整理地窖的民宿老闆娘親切地給了她們一人一杯啤酒，就跟其他顧客一樣，一點也沒有避難的氣氛。
「妳要喝嗎？」不太喜歡酒精類的瑞恩看了看杯中的氣泡，掙扎了幾秒後還是推給了曙光，後者卻不領情的搖頭，她只好把酒杯轉送給其他剛下樓的顧客。
只見地窖裡擠了十幾個閒雜人等，瞟了眼還想繼續先前話題的曙光，瑞恩將訴求告訴老闆娘，後者指向雜物堆旁的一扇小門，告訴她們走到第一個岔路右轉就有個能當會議室使用的空間。
只不過距離比瑞恩想像中的遠，從地窖出來後走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老闆娘說的位置，也就是一間寬敞明亮的石室。
一群人坐著塑膠椅圍在石室中的兩張桌子旁，人數多到可以湊兩三桌麻將，走近一瞧，發現他們在玩最近很流行的一種桌遊，還是紙本限定版。
「這是？」早在幾公尺外就在納悶的瑞恩面無表情地轉向正在關門的曙光，八區俠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絕對是早就知情。
「夜城左岸互助會的成員。」看出了她的不滿，曙光咳了一聲，指了指在一名女性身旁搧風點火的中年男子，放大聲音開口：「老闆，我們來了。」
中年男子竟是早先不見蹤影的民宿老闆，本來專注在賭局上，聽見曙光的聲音才注意到來者。「你們終於到了，過來過來！找個位子坐啊。」
玩遊戲的所有人也是在這聲吆喝中停下動作，視線一齊轉向來者二人。
「哎呀，有位新人呢？」
其中最年輕的一位，同時也是剛才被民宿老闆糾纏的亞麻長髮女性一眼就注意到在場唯一的生面孔，非但沒有警戒，反倒很熱心的自我介紹。「我是經營花店的莓洛可，請問你是？」
「我叫……」突然感知到對方的異能與強度，令瑞恩不自覺頓了半拍。「我叫瑞恩，來自七區。」
「嗯？仔細一看，你不就是小琉的那位朋友嗎？」年輕的花店經營者曲起食指、抵著下頷，在思索過後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抱歉讓海冬來招待你，夜城區如何？有符合你的期待嗎？」
「這裡很好。」瑞恩點點頭，互相交流之餘也沒有忽略她言詞中的訊息。「容我確定一下，妳是聿裴翎姊弟的雇主吧？」
「呵呵，沒錯。」莓洛可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接著朝著其他商圈成員撇頭。「各位，不必裝神祕了，這位先生就是綠劫他們保護的對象。」
鬆口氣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
「我還在想曙光為什麼肯帶人過來呢！」一名頭髮半白的胖男人大手往瑞恩背上一拍，雖然下一秒就被閃掉。「你好，我是開餐廳的耶魯啦！來來來，我幫你介紹下其他人。」
多虧耶魯的解說，瑞恩知道在場人大多數都是老闆，花店、餐廳、車行、材料行、鎖店……加上之前提到的綠劫，說到這裡時她也差不多猜到是怎麼回事了，而耶魯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乾脆地坦白──夜城左岸互助會就是屬於俠的組織，他們在工作之餘為了維護和平，有武力的出武力、沒武力的提供俠們活動時的所需，目前在石室待著的人都屬於後者。
初步介紹完畢，本來對客人感到好奇的互助會眾人又將精神專注回中斷的桌遊上，直到莓洛可在他人的干擾下完成的關鍵一手。
「可惡，不玩了！」眼看勝負已定，髮際線偏高的車行老闆將骰子往桌遊的盒子裡一甩。「話說我們都待在這裡那麼久了，事情還沒進展嗎？」
「隨時都有進展啊，你沒聽到聲音嗎。」耶魯指了指上方，地上爆炸產生的巨響仍時不時震撼著地下。「還是你想知道新增加的死亡人數？但我想大家應該都先躲到地下了……」
「呸，才不是指那個！怕的是店面被炸毀啊！」車行老闆撇撇嘴，突然看向曙光。「喂，妳既然是電系的，能不能提前讓炸彈短路啊？」
「我的異能很難操控除了自己與雲以外的電氣，且目前還搞不清楚炸裂物從何而來，沒裝備去現場，即使是我也會重傷。」曙光平靜地說明自己的難處，沒有任何一點歉意地打破了老闆們的期待。
「真沒用，我們偉大尊貴的外援除了殺人以外就不會救人嗎？」嫌棄八區俠的鎖店老闆娘是名體態豐腴的中年女性，雖然嘴上不留人，但就瑞恩看來，表情並不像真的在生氣。
但聽到這樣的指責，曙光還是愣了一下，與平時一貫的冷靜性格對比，這一點的反常變得格外鮮明。
「嘿，我不是在罵妳，真的！」
大概是覺得自己說錯話了，鎖店老闆娘連忙澄清。「妳能保證戰鬥的勝利，比什麼都重要！」
「珍娜小姐說得沒錯。」莓洛可噙著令人鬆懈的笑顏，用同意到不能再同意的語氣附和道。「在面對巨大的敵人面前，救人的前提便是殺人，妳在殺戮的過程中，一定也拯救了許多人，所以妳只要繼續做自己就行了。」
「我……」曙光眨了眨那雙湖水藍的雙眼，嘴唇微啟，好似準備說點什麼，但在花店老闆的笑容下打消了念頭，倒是瞥了看戲中的灰髮大學生一眼。
突然被注視的瑞恩挑挑眉，發現自己竟然能從俠的眼神中看出一絲沒來由的迷茫──不，或許也不是沒來由。
曙光贈予的那柄短刀，至今仍好好地躺在自己背後的背包中，亦提醒了當時兩人的對話。
於是，不知道是否是為了代言八區俠的心思，抑或是為了表達理念，她自然而然地開口：「救人也不一定要殺人吧，目的能達成的話，也不必把人逼向死路。」
「瞧瞧，這個跟政府軍一樣的口吻，果然是七區人才能說出來的風涼話呀！」耶魯嘖嘖兩聲，帶著類似「我就說吧」的無奈感，但這名餐廳業者很快便轉換心情，嘻笑地又拍了拍瑞恩的肩膀。「沒事，等你在這裡待一兩個月，就知道我們有多苦了！」
「我有必要待上一兩個月？」只有兩星期休假的瑞恩睜大雙眼。
海冬可從來沒說過要留自己這麼久啊！
「咦？沒人跟你說過嗎？」民宿老闆比自己還訝異。「因為──」
「果然大家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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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道輕靈但有點喘的聲音響起，封閉石室的門扉被粗魯地打開，來者是身披斗篷一人，依照體型看來是名男性。
斗篷男子拉掉面具，露出那張淺綠色的臉孔及攀爬了半張臉的藤蔓。
「才離開夜城一下，為什麼我家就沒了？」
明顯是趕過來的綠劫長吁了口氣，強迫自己緩下呼吸。
「盧卡斯？我以為你去醫院幫忙了咧，怎麼一直不回群組訊息？」車行老闆十分困惑地看著來者。
「訊息？」正在脫斗篷的綠劫露出比他更困惑的表情，但還是打開了智慧型手鐲，數十條訊息立刻跳出來。「抱歉，剛剛趕著過來，沒注意到。」
「你從哪邊過來的？看起來很喘的樣子……」莓洛可拿出水壺倒了一杯水，遞給疲憊的俠。
「外面。進入左岸的橋樑斷掉了，即使放了種子也要修一陣子，所以我先靠藤蔓盪進來。」似乎是直接從城外跑進來的綠劫感激地接過水杯，身上的綠藤逐漸褪去，皮膚也變回尋常的肉色。「我在幾公里外的時候看到有像飛彈的東西從天空晃過去消失無蹤，真沒想到是投到城裡來。」
「飛彈？所以是空襲？」
「也許吧……」
趁著綠劫瀏覽自己錯過的現場訊息，瑞恩仔細觀察了這名俠的樣子──與一般人幻想中的奇幻系美青年恰恰相反，雖然也屬於好看的類型，卻是粗曠型的帥臉，和夢幻飄逸扯不上半點關係，也已經脫離了青年的年紀。
異能和坊間紀錄的一樣，是七級的「生氣」──簡單來說就是製造和控制植物，照使用者的用法不同，或許還有其他功能。
留意到打量自己的目光，綠劫從眼前的一堆視窗中仰起頭，在找到視線源頭後，放下翹著的二郎腿。「你是……早上跟著我徒弟的那個？」
「你徒弟？」聽得出他應該是在指海冬，但瑞恩還是挑起眉。
「對，你們不是在樂器行裡嗎？有人來砸場的時候。」
「是這樣沒錯。」瑞恩很意外他還記得，畢竟綠劫那時候的角度應該看不到他們。「所以海冬來救我，是你安排的？」
「是這樣沒錯。」男子用了一模一樣的話答覆，接著又面顯疑惑。「但你怎麼在這裡？誰帶你來的？」
感受到一瞬間升起的敵意，曙光站起身，擋在大學生的面前。「綠劫，瑞恩是我的友人。」
「……這就讓我訝異了。」手指抵著左頰，倚著桌緣的綠劫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我們保護的對象竟然是曙光的朋友，世界樹也真是招惹到了不起的人了。」
朋友嗎？
說實話，瑞恩和曙光也沒有非常的熟，幾乎都是為了解決某種事件而一起活動，漫無目標的交流次數屈指可數，比起普通朋友，可能更像是戰友。
但既然俠本人都這麼認證了，那她也不好說什麼。
「說起世界樹，果然這個恐怖攻擊是那該死邪教搞的鬼嗎？」鎖店老闆娘嘖了一聲。「小老闆和偵探老弟那邊有消息嗎？」
「我兒子說現在網路世界裡也很精采，不知道誰和誰打起來了，訊息很難傳遞，光是要防止群組內容外洩就很艱難了，根本找不到時機出手。」耶魯彎下身，從椅子底下的籃子中拿出一袋麵包，放在桌上供眾人取食。「可能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沒收到恐攻的警報。」
「唉，真是失策。」莓洛可沮喪地嘆了口氣。「我們必須在這裡待到早上嗎？」
「不，攻擊已經停下來了。」還開著群組畫面的綠劫放大了地上傳來的最新照片。「小丑兄弟回報，獅子座那裡的地板出現了留言。」
圖片很大，所有人不用擠到俠的身旁也看得清楚慘不忍睹的現場實景。
斷垣殘壁、血肉橫飛，畫面中央的獅子雕塑如今看不出原始模樣，四周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完好無缺的，除了那串近似鮮紅的文字刻印在灰撲撲的地面上，昭告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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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除蒙蔽星空的黑雲，乃我等尤克特拉希爾之使命。
生命化作天空的星塵，閃爍七彩光輝指引返鄉之路。
大教主掌握宇宙神祕，率信眾過虹橋前往極樂世界。
「這是把不信教的蒼生殺了給他們死後世界鋪路的意思嗎？」綠劫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麼穢物一般扭曲。「開什麼玩笑，這樣才真的會下地獄吧，這群惡魔！」
獅子座和水瓶座是第一批被破壞的裝置藝術，前者不像後者有控場系異能者在場，事發當下沒有人反應過來，無數居民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炸死。
被破壞的不只是有形的人身財產，夜城全程被砲轟，象徵承載各方勢力航行於和平之海的方舟被世界樹的一擊傾頹翻覆，如履薄冰的和諧被破壞，打起來可不是幾十條人命就能解決的事。
看著現場照片，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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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嗯，各位，我建議你們可以散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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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不屬於在場任何人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小老闆？」莓洛可試探性地開口。「是你嗎？」
『沒錯。』
耶魯慢了半拍才認出那熟悉的嗓音，連忙抬起手腕，讓自己智慧型手鐲的音量足以被大家聽清楚。
『這麼晚了，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這場網路戰爭一時半會兒打不完的，至少要到早上才會兩敗俱傷。』很年輕的男聲透過手鐲的通話系統對眾人宣布。『你們先回去睡好覺、養精蓄銳，尤其是盧卡斯和曙光。據「直覺」，計畫加速是必然的。』
「既然小老闆都這麼說了……」
夜城左岸互助會的成員面面相覷，接著像按到某種開關一樣，各自開始收拾行囊，一點也沒有要繼續久待的意思。
瑞恩倒是很好奇那名「小老闆」是什麼身分，聽起來是耶魯的兒子，感覺卻跟楊靖銨有點類似。
很快地，石室裡的人們一一離去，最後除了她以外，只剩下綠劫、曙光這兩名俠。
「喂，瑞恩。」
瑞恩回過頭，看向叫喚自己的綠劫，卻見到數條綠藤自其腳下朝自己伏地而行，速度極快，轉眼間拔地而起，令她反射性從背包中取出刀鞘、拔出短刀，運用洞察帶來的反應速度不斷閃避欲纏繞自己的藤蔓，即將攀到身上的那些則逐一砍斷。
不用多久便擺脫了植物的糾纏，而綠劫也無意追擊。
「呦，這不是挺行的嘛。」三區俠瞥了眼曙光，冷笑道。「有幾分力就出幾分力，別給我裝死。」
「他只是一般學生，沒有義務幫我們。」曙光被瞪的莫名其妙，於是走到瑞恩身旁。
「錯了，他幫我們也是為了他自己，否則短時間別想回家了。」綠劫比了比瑞恩的手鐲，要她看新聞。
瑞恩照做，按了按手鐲，新聞快訊立即跳出：
『為杜絕可能發生的內戰擴散至他處，三區政府從今日起封鎖邊界，禁止旅客進出，直至平息危險勢力。』
「……」
被什麼人算計的可能性又加深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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