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十五話、連結

　　正因為知曉險惡才嚮往純真。

　　正因為不能改變而選擇逃避。

　　心感者看待世界的角度是與他人不同的。

　　剛覺醒的時候還不懂得收放異能，剎那間發現這世界充斥著謊言，不管是誰都一樣，就算再善良的人都會有所隱瞞，包括他的父母與兄長，以及更多更多的陌生人。

　　心機這玩意每個人都有，就連小孩子的童言童語也可能包含要糖吃的慾望，雖然無傷大雅，但確實是表裡不一。

　　心感者的世界構築在欺騙上，正因為看透真實，才難以與他人對話，不知道該回應內心的想法或者表面的話語，不僅如此，未經處理的大量思緒湧入腦中，無法立即消化，光是動一下就覺得腦子會炸掉。

　　於是他崩潰了。

　　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年，沒將異能覺醒的事告訴任何人，父母以為他得了什麼精神疾病，在去找醫生時遭到仇家暗殺而死──即使訊息到他們兄弟這邊時已經被改成了車禍亡故，但透過「心感」，很快就從通知者那裡得知事情的真貌。

　　父母的喪禮上，充斥著各種蔑視的想法，認為他們是能力不夠才死，沒多少人真正的對人的離去感到悲傷，但卻一致露出了裝模作樣的難過表情。

　　可笑。

　　他曾經因為誤闖家族會議卻不小心解決困擾他們很久的議題而備受本家的期望，承諾他滿十七歲後會帶他進入屬於原家的職場，但一年的封閉使他們對自己失去期待，並將資源投注在別的本家同輩上。

　　這樣也好，畢竟他討厭勾心鬥角的世界。

　　沮喪的生活依舊持續著，但心感的感應範圍逐漸的可以被控制住，終於在某天，自己突然領悟如何關閉心電感應，輕鬆過頭，彷彿之前遭受的痛苦都是笑話。

　　時隔一年，他走出了那個幽閉的房間，聽不見任何心聲，與人普通的溝通，卻已經與一年前截然不同。

　　但至少，聽不見，就不必被迫看出表情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就算是逃避也罷，只要他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重新回到「正軌」，那麼一切都很好。

　　心感這個異能照理說是可以自由收放的，卻還是有些例外的狀況，例如剛睡醒的時候，會有些許的他人的情緒會流入腦中。

　　對的，就像現在這樣。

　　一個禮拜都跟他睡同個房間，原允燭多多少少有感受到一些楊靖銨的情緒，其實算不上什麼特別的起伏，但總覺得褐髮青年的內心其實被很多的不安所壓抑著。

　　至於是什麼原因，既然楊靖銨不特別講，他就不會特別問，更不可能直接發動心電感應，除非危害到青年本身。

　　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是別人的私事，不應該去插手。

　　「起來。」

　　上午七點整，楊靖銨一臉無奈的對著還在賴床的傢伙喊道。

　　不怎麼想起來的原允燭翻了個身，卻慘遭掀棉被，房間的冷氣使他立刻打了個噴嚏，硬是連睡意也打沒了。「幹嘛啊！今天早上沒行程的吧！」

　　「要去吃早餐。」楊靖銨用著看白癡的表情回答，完美展現此時的鄙夷。

　　本來要把被子捲回來繼續躺的原允燭啊了一聲，連忙從床上爬下來。「我忘了！抱歉！」

　　聳了聳肩，基本上已經習慣酒保脫線行為的楊靖銨往沙發一坐，透過手鐲拉開了一面螢幕，看看自動破解原家系統的電腦病毒有沒有耗損。

　　答案是毀了一半。原家能在新世代裡迅速站穩腳步果然還是有相應的實力，就算真的能駭進去，對己方的賠損也有點大，要是因此被發現個人身分更是賠不償失。

　　想了想，他便取消了繼續入侵資料庫的打算。

　　「我弄好了！」

　　剛好原允燭也從廁所走出來，楊靖銨收掉螢幕，將手鐲丟回行李袋中。

　　「嗯，走吧。」

　　早餐提供的是自助餐，有常見的三明治也有看起來頗昂貴的高級食物，可隨自己的喜好取用，身為台灣人的他則自然而然的盛起了米飯，但可惜的是沒有多少能選擇的中式配料。

　　繞了一圈後，來到座位區的楊靖銨發現原紛呈、曙光、星瀨與葉佳恬竟然坐在同一桌，剩下的兩個空位明顯是在等誰。

　　「咦？瑞恩沒來喔？」端著一份當地特色早餐的原允燭從他身旁穿過，並順理成章地佔據了其中一個位子。

　　「他說這邊風景很美想畫畫，剛剛叼著麵包偷跑了。」原紛呈笑笑地解釋著，目光移到還站著的另一人身上。「你不坐嗎？」

　　楊靖銨對他翻了個白眼，終於在原允燭旁邊坐下。「不叫湖水藍過來嗎？他也許會知道什麼。」

　　「來路不明的傢伙我是不會揪的。」葉佳恬晃了晃手中的半杯牛奶，再一口飲下。

　　「果然是妳召集的啊。」楊靖銨總覺得自己不怎麼意外。「曙光也和妳認識？」

　　「剛才小聊了一下，我認為能幫上忙。」之前真的沒接觸過歌手的曙光看了她一眼，說道。「允燭，聽說你們收到了一張字條？」

　　「……我能說嗎？」酒保將問句直接丟在他的腦中。

　　「說吧。」楊靖銨昨夜已經調整過監視系統，所有機器只要偵測到他們任何一人就會自動調成無人畫面，當然也不會收到任何聲音，就是警備系統有點太容易竄改，讓他擔心會不會有詐。

　　「嗯，我們的確有收到喔，但不知道到底要阻止誰。」表面上看起來完全沒猶豫的原允燭用叉子戳了戳生菜沙拉。「水綾和紛呈呢？」

　　反應是相反的，星瀨搖頭而原紛呈點頭。

　　「他們針對受邀的原家人。」吞下一口飯，楊靖銨很快的得出結論。「瑞恩有說過什麼嗎？」

　　原紛呈想了一下，最後搖搖頭。「他說無視就好。」

　　「真像他的風格。」星瀨玩弄著手上的吸管，想著自己的學弟一直都很怕麻煩，如果事情不大就一定不會插手。

　　「如果再添一把火呢？」

　　所有人紛紛將視線放在插話的曙光身上。

　　「我是為了完成一個匿名委託，才請梧崎幫我安排進入這座城堡。」在場唯一的俠眨了眨那雙美麗的湖水色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的將話語說出口。「有人告訴我，盜團準備在這次的聚會發動攻擊，奪取『拼圖』。」

　　星瀨馬上想起了另一件事，也是她和瑞恩會來到八區的理由。「玫瑰紅……第七區盜團長最近曾在這區現蹤。」

　　她突然意識到這把火的添上與否，其實不會有任何差別。

＊

　　今天天氣非常好，連一朵雲都看不見。

　　坐在城堡邊角的天台上，瑞恩嚼著最後一口吐司，黑線在筆記本上順暢的筆畫著，一張俯瞰小鎮風光的速寫圖逐漸成形。

　　這麼漂亮的景色的確是讓自己手癢沒錯，但她坐在這裡的原因實際上不僅是畫圖，更多的是找一個不太會被干擾的地方啟動自己的異能偵查。

　　她的主異能擁有強化聽覺範圍的效果，但這個城堡可能是為了預防像她一樣的異能者，也不知道是怎麼設計的，走在走廊裡會被各式各樣的噪音干擾，來到室外才稍微好了一些。

　　這個平台右邊是懸崖，風從海平面吹來，黏黏的鹹味與溼氣撲面而來，稱不上是多舒爽，她有點後悔選在這個位子坐定。

　　將本子與隨便拿的黑色原子筆收回背包，瑞恩站起身，正準備去尋找下一個地點時，注意到了不對勁。

　　在城堡的另一端、她看不見的位置，海風似乎被什麼阻擋，取代風聲的是某種機器運轉的聲音，雖然微弱，卻正好可以被她的異能捕捉。

　　沒有多想，瑞恩衝回室內，找到最近的一個樓梯就向上爬，沒過多久就來到了更高的天台，視野也比剛才更加遼闊。

　　她朝著怪聲來源看去，隨即錯愕地瞪大雙眼。

　　狀似飛碟的巨大空運裝置降臨在城堡的另一側，平滑的壁面反射了刺眼的陽光。

　　她認得出來那是什麼。

　　「青色盜團的……飛盤……？」

　　此時在用餐的其他人並不曉得外頭的異變。

　　「原卓的辦公室怎麼走？」最早吃完早飯的曙光從位子上起身，對著酒保問道。

　　原允燭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座城堡的結構每次聚會都會變一次，只有工作人員會知道辦公處在哪。」

　　「我去找找看。」曙光伸出手，與他擊掌，確認「傳聲」有標記到自己。「有事聯絡。」

　　俠離開後沒多久，地板突然開始劇烈搖晃，轟隆隆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蔓延在整個空間。

　　「地震？」葉佳恬將空的布丁杯放下，左右看了一眼，最後注意到飯廳外的走廊。「看來……不是呢。」

　　那條走廊的盡頭本來是樓梯，現在別說是盡頭了，牆面在不遠處堵死，形成死路。

　　但過了一會兒，牆面的左右側卻各自打開了一個缺口，變成新的道路。

　　震動尚未停歇。

　　「大會報告，大會報告，建築結構變動系統因不明原因自動啟動，原家會盡快處理完畢，請賓客們留在原地，並小心地形的更動。」

　　機器合成的廣播響起，然而楊靖銨卻像沒聽到似的，拉起原允燭。「走了。」

　　「現在嗎？去哪？」酒保一臉狀況外。

　　「靠！回房間啦！」難得爆粗口的楊靖銨推了暫時室友一把，自己則用最快的速度往另一條尚未有變化的走道奔去。

　　雖然愣住了片刻，但原允燭回神後也緊跟在他後面離開飯廳。「靖銨！幹嘛這麼急啊！」

　　「你忘了曙光說過什麼嗎？」

　　「曙光……啊！」原允燭這才想起來俠先去找原卓的理由。「盜團會發動襲擊！」

　　「沒錯，所以我要回去拿工具！」楊靖銨急促的說著，腳步一點也不敢停下。他承認自己衝出來完全沒考慮後果，現在只能祈禱前方的道路不會突然移動。「等新的內部結構重組完就來不及了，原家有內鬼，盜團會拿到變化後的地圖！」

　　他們一路上沒遇到太大的困難，順利的來到了房間門前。

　　拿出房卡，楊靖銨打開門，正要進去時，發現原允燭的視線放在了剛才經過的方向，這才注意到走廊中多出來的東西──幾架巴掌大小的方形飛行機正朝他們飛來。

　　兩人幾乎是同步的跨進門內、安靜的關上門，並陷入奇異的沉默。

　　「……你知道那是什麼？」

　　翻著行李袋的楊靖銨偏過頭，看向打破寂靜的金髮青年。「我知道，以前看過。」

　　那些外型和白盒子一樣的小機器俗稱「清潔工」，是警備系統的一環，只要偵測到外敵就會飛過去，射出會破壞肉體的光線，在六區機場攻擊言述的應該也是類似的裝置。

　　但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拉出螢幕與鍵盤，楊靖銨輸入稍早前得到的系統權限，取得所有監視器的畫面，再按了個鍵，寫滿程式碼的視窗彈出，他輸入指令，將所有改寫的部分還原，發現地形未被變動的區域果然有不少「清潔工」在巡邏。

　　而正在進行重新組裝的地方則有零散的人停在原地，隨著所在區塊一起移動。

　　任由這些監視器繼續映照外頭的景色，他拉開第二面螢幕，這次找出了結構變更後會形成的那張地圖，卻發現這個檔案上了好幾道鎖。

　　雖然多動點手腳就能將其解開，但這卻讓楊靖銨一瞬間想通了警備系統為什麼比原家其他系統來得容易動搖。

　　利用監視器將所有同伴的所在處標註在破解獲得的立體圖中，楊靖銨嘆了口氣。「能夠通知所有人嗎？」

　　「事態很嚴重？」原允燭往床上一坐，勾著唇問道。

　　楊靖銨點了點頭。「拜託了。」

　　「OK。」

　　沒再多問下去，心感者閉上眼，啟動了自身的異能。

　　「請直接說明，我會把全部人的腦袋連結起來。」

＊

　　將襲擊自己的最後一人打昏後，瑞恩看著倒地不起的兩女一男，蹲下身，掀開他們的衣領，果不其然在內側找到紅色的玫瑰刺繡。「七區的盜……」

　　青色盜團的成員以顏色為代號互稱，而每個地區分團都有代表的顏色與標誌，七區分團以玫瑰紅為首，團徽自然是玫瑰。

　　近期玫瑰紅在八區頻繁被目睹，此時她帶著自己的手下侵入原家雖然大膽且違反業界規則，卻不是完全無法預測，事實上原梧崎早在一開始就有說過此一可能性，就是連飛盤也一起開來的高調行為令瑞恩感到意外。

　　突然聽見某種沉重的聲響，她回過頭，瞧見通往天台的小門不知何時已被關閉，要是自己晚一點回到室內，恐怕現在會被關在樓梯間裡吧。

　　這麼想著的同時，她的腳下一晃，雙眼所見的所有走道竟錯開成一節一節重新組裝，自己所在的位置竟也開始以一定的速度下墜。

　　……這是讓入侵者先在偏僻角落佔好位子，再變動城堡結構以包圍所有賓客嗎？

　　險險拉住差點掉出去的一名盜，瑞恩試圖以現有資訊推測可能情形，得出結論後卻不明白一向戒備森嚴的原家是怎麼讓人趁虛而入，以及這麼做的用意。

　　原卓身為原家之首，不可能會刻意破壞勢力間的平衡。

　　從原紛呈那邊聽說過，原梧崎打算要奪取家主之位，假設真的是他搞的鬼，那又為何要把自己的弟弟與徒弟推入火坑？

　　「要阻止的應該不是他吧……」

　　同樣覬覦家主之位的人，就算挑選這場集會發動攻擊，也不該聯合盜團搞出恐怖攻擊，派刺客去暗殺原卓才是明智之舉。

　　除非這場攻擊有別的意圖。

　　即使不曉得盜團會在這場聚會中奪取拼圖一事已被曙光證實，瑞恩的思路仍是正確的，然而此時的她並不存在與其他人聯絡的手段，完完全全的與楊靖銨等人失去聯繫。

　　「原家有內鬼，他聯合了盜團、聯合了警衛部門，刻意鬆動警備，使盜團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侵這座城堡的死角，並透過建築結構的變動，一方面混淆視聽，一方面使所有入侵者能有效包圍賓客。我從系統這邊發現這座城堡的所有出口都以最高等級被封鎖了，要解開恐怕有些困難。」眼下楊靖銨透過原允燭的「傳聲」告知所有人自己的推論，與遠在另一端的瑞恩不謀而合。「還有就是……青色盜團的飛盤停在城堡的上空，城堡外也被盜們包圍了。」

　　「他們是為了奪取拼圖才這麼做？」位處飯廳的星瀨估算著留在這個空間的人們，瞄到幾個她認得出臉的盜團成員，卻發現他們也與其他人一樣露出茫然的表情。

　　「不，不完全是。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盜團的主要目的大概不是拼圖……」楊靖銨頓了一下，思索該如何將看到的情報與腦中的思緒彙整成一句話。「在包括原卓的各個勢力方的同意下，肅清軍、盜、接應中的黑名單，拼圖只是有人利用這場攻擊來達成的次要目標。」

　　被蒙在鼓裡的，只有被騙來的各路人馬，以及……

　　「說了這麼多，主謀是誰？」

　　曙光淡淡的話語在所有人的腦中響起。

　　「負責管客人名單的那個幹部吧。」原紛呈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似乎是在奔走中。

　　「你說的沒錯。」楊靖銨轉頭，與因震驚而睜開眼的原允燭對視。

　　「原祭……應該就是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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