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六十八話、火車（下）

　　「沒想到還有這種表演方式！」聽著雼描述剛才的發表會，桑塞特哈哈大笑。

　　兩人正坐在用餐車廂，一邊吃著晚餐，一邊討論整天的研習內容。

　　「但我剛才參加的發表會也很有趣喔，那位大哥一上來就發劇本，要我們扮演角色。」桑塞特繪聲繪影地講述當時的景象。「不知不覺大家就沉進去了，結果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們都已經在使用他發明的道具了！」

　　「真厲害。」雼聽得聚精會神，連飯都忘了繼續吃。

　　「對啊。」桑塞特放下叉子，一手托腮看著窗外。「原來研究與表達的方法不僅限於打打殺殺，明明就有更多元的方式可以交流……為什麼在登上這列火車之前我就沒想到？」

　　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從高速掠過的樹葉縫隙裡望見漫天星空，明知在認知以外還有更加廣闊的世界，思緒卻回到那間單調封閉的實驗所、她的家。

　　她想起還有一件事沒解決。「桑塞特。」

　　「嗯？」少年看了過來。

　　「你為什麼要殺他？」她指那名被刺殺的大人。

　　沉默。

　　雼以為是她問的不夠清楚，又開口：「就是……」

　　「我知道。」

　　桑塞特拿起叉子，假想那是把鋒利的刀。「但我不太能確定自己到底怎麼想的……可能是迷茫太久，察覺自己無法讓所有人活下去，噢不，是『不想讓』。我根本不想幫助那些大人。殺了其中一個，也許，只是想讓這些徒勞反覆的事情出現一個突破點……」

　　「那你可能找到了。」雼說。

　　「咦？」桑塞特挑眉。

　　「我想起努恩說過的一句話。」雼的目光又一次滑向璀璨星空。「『這個地方太小，他不可能完成目標，但如果放眼全球，未嘗不可能。』」

　　他們現在也只是從固定的建築物移動到一輛車上，但已經足夠扭轉他們的思維，再往車窗外望去，遼闊的感覺無疑更甚。

　　世界不只是一座小小的實驗所，或一輛小小的火車。

　　「放眼全球……」

　　桑塞特似乎真的被震撼到了，下意識摀住嘴，確保他的低語不會被除雼以外的人注意。「對喔，我以前怎麼就沒有想過？在A74裡無論做什麼都只會變成死循環，但也只是A74，如果……如果離開的話？帶著所有人……所有孩子逃離實驗所？」

　　碧色的眼中燃起炙熱的火光──那是找到新目標的象徵。

　　「雼，妳真是天才！還有努恩也是！」桑塞特緊握住她的手，笑顏如同初見時那般耀眼、純真，一掃先前的陰霾。「我一定會做到給妳們看的！」

　　雼不自覺被他的興奮感染，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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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研習的美妙時光很快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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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天早上的團體研究是一堂令人頭疼的理論課，講者更是它倆都很熟悉的所長──雼有點懷疑是否該繼續稱呼那名瞇眼男子為「所長」，因為這裡的所長可不只一位，像胖先生就是。

　　但她也不曉得瞇眼男子的其他名字，思來思去，還是只能繼續叫他所長。

　　所長在車廂最前方寫著板書，雼則坐在最後方，得益於自己的身高，還不至於什麼都看不見，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讓桑塞特不得不去佔前面的座位，與她分開了好一大段距離。

　　等所長開始解說的期間，雼從口袋裡拿出日美給的夾鏈袋查看。

　　袋子裡裝著一顆藍色藥丸，也是自己向日美索要的唯一一件物品。說實話當時並沒有想好帶走它要幹什麼，就連日美都不知道該如何改良的失敗品，自己又能拿它奈何？當紀念品？

　　還未想出一個好答案，就聽見所長開始講課了。

　　雼趕緊收起藥丸、看向黑板，卻聽見身旁的人們在交頭接耳……

　　「都什麼年代了還在手寫板書？放簡報不快嗎？」

　　「對啊，難得這列火車被改造得那麼徹底，他這樣根本像活在幾百年前的老古董。」

　　雼緊張地望向所長，卻發現第三車廂太長，再加上麥克風的聲音，前面根本聽不見後面的交談。

　　「欸，你說。」與此同時，閒話者還在低語。「A65的負責人有沒有可能鬥過台上那個過時的傢伙？」

　　鬥？

　　胖先生和所長鬥？

　　雼疑惑性轉頭，見聊天的是一男一女，身材都相當高瘦。

　　高瘦女幾乎是馬上就注意到她的視線，反應卻不是閉上嘴，反倒將椅子拉得更過來。「喂，我記得妳是A74的吧？」

　　「我們沒有在講妳家所長壞話啦！」高瘦男比較俗辣，急忙澄清。「只是他的風格……嘿嘿，比較『保守』啦。」

　　「這有比較好聽嗎？」高瘦女白了嚼舌根同伴一眼。「A74負責人最近過氣是事實吧。新一代實驗者大多比較喜歡胖子的作風，多元發展比傳統的打打殺殺好玩多了。」

　　「我看也只是曇花一現，最後都是會回復原狀的。」高瘦男悲觀地搖搖頭。「現在台上那傢伙不也是十八年前才突然出現的嗎？他如果被胖子鬥掉，那王朝維持的還真短暫。」

　　「十六年前？」雼算了下自己的年紀，不多不少，正好十六。「所長是十六年前才出現？那更早以前呢？」

　　「妳問以前的A74？」高瘦女右手撐桌、托腮盯著緊張的少女。「我還以為那個事件很有名呢？妳家大人竟然沒把那事當作嚇小孩的題材？」

　　「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雼的語氣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候變得越發急促。「請告訴我。」

　　高瘦女饒富興趣地挑了挑眉。

　　「這不好吧，他們所長都沒說話了。」高瘦男瞥了眼躍躍欲試的高瘦女，試圖勸阻。

　　很顯然勸阻無效。

　　「十七年前的A74啊，發生了一場由孩子策劃的逃跑計畫。」高瘦女的嘴一開，就甭想叫她停下。「當時的大人們直到最後一刻都沒察覺孩子的謀反意圖，引發實驗所成歷史上最嚴重的死傷，但孩子們也遭到支援部隊清算，無一生還。」

　　所有人都死了，這就是結局。

　　雼的背脊一陣發寒。

　　「那之後就是現在的負責人帶著一票成員接管A74了。如何，這個故事還讓妳滿意嗎？」高瘦女調了個姿勢，以便更好欣賞孩子的驚恐，但雼根本沒辦法去注意她，被寥寥幾筆帶過的事件有如紊亂狂野暴風震盪著思緒。

　　對高瘦女而言，或許只是聽來的奇聞。

　　對雼而言，卻處處在解答生活中遇到的各種違和。

　　──那座秘密基地、那些禁書、不該出現的有窗房間、特殊形成的出入口……那些以前努恩猜測是「前人」留下的傑作……或者說，遺產……

　　A74實驗所裡沒有比雼年紀更大的孩子。

　　現在知道為什麼了

　　努恩要的真相就是這個？她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嗎？

　　但是，竟然這麼的……

　　後面的課程，雼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心裡唯剩下一句質疑──

　　──前人都做不到的逃跑計畫，桑塞特做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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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機會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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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論課結束後，按照時程表，該是眾人回房間收拾行李的時候，所長卻傳訊息讓雼出來一趟。

　　雼踏進第七節車廂，第一眼便看見瞇眼的長髮男子。「請問有什麼事？」

　　「喔，不必緊張，不是什麼大事。」所長挪開身子，好讓她看見自己身後的景象。

　　雼瞪大眼。

　　一坨肉──不，一名失去意識的男人背對著他們懸在空中，手腳被地板與天花板上長出的鎖鏈銬住。

　　男子的體態豐腴，而整輛列車上唯有一人擁有這般身材。

　　「胖先生……？」

　　「原來妳是這麼叫他的？呵呵，真可愛，他應該會中意這個綽號。」所長一如往常地笑了笑。

　　「為什麼胖先生會在這裡？」但雼只急著問，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起，與最初處決孩子時的感受十分相似。

　　這令她感到另一股困惑的情緒，卻沒時間多想。

　　一把匕首遞到她面前，伴隨一聲熟悉無比的、煉獄般的命令──

　　「殺了他。」

　　還未等大腦反應過來，雼已經舉起那把匕首，卻與平時不同，在刀尖真正刺入血肉之前，自我意識驀然回歸。

　　咚！

　　匕首掉在地上發出碰撞的聲響，令其掉落的少女卻好似渾然不知，痛苦地握起慣用手，大口大口地喘息。

　　「為什麼……」

　　雼調整好呼吸，恢復清明的眼神瞪向發號施令者，見所長甚至驚訝到睜開眼，似是在對她的抵抗感到不可置信。「這裡不是實驗所，沒有什麼狗屁規則要遵守……你憑什麼要我殺他？」

　　然而所長的驚訝只存在一瞬間，正如以往無數次展現的驚訝。

　　「哎呀，真沒想到，沒想到呀。」他重新瞇上眼，好整以暇地注視少女，嘴裡吐出的卻是喃喃自語。「是因為這幾天的關係，藥效退了嗎？還是有誰給妳高人指點？嗯，真是有趣，應該要記錄下來……」

　　「藥效？」雼倒退了幾步，試圖躲避過於露骨的打量視線。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不舒服感受了──是從什麼時候消失的？幾個禮拜前、幾個月前……還是，好幾年前？她吃過什麼藥？

　　雼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掌心出現些微電麻的觸覺，於是遺忘的部份於剎那間被想起。「控制異能的……藥？」

　　那是自己異能覺醒時，就被大人叮囑要按時吃的一種藥劑。因為呼喚雷電的殺傷力太強，在被隔離前自己也一直持續在吃。

　　「所以，那種藥不只是控制異能。」雼的結論是肯定句的，不接受任何辯駁。「還有類似催眠的作用，所以我才不得不聽你的命令，因為我的選擇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

　　「妳果然很聰明。」所長的回應間接肯定了她的推測。「但妳說錯了一點。」

　　「什麼？」

　　「『選擇被剝奪』這件事，不正確。」所長笑笑地從地上撿起匕首。「因為妳從誕生到這個世界上開始就『沒有選擇』。好了，接住這個，然後聽我說……」

　　匕首朝她拋了過來。

　　與記憶中的某一幕完全重合。

　　──不要接。

　　同樣充滿抗拒的心聲響起，與此相反的是不由自主抽動的手指。雼多麼想倒退、再倒退，最好就這麼逃離這節車廂──腳步卻不聽使喚地往前踏去。

　　逃不掉的。

　　「殺了他。」

　　在聽見的那剎那，結局就已經注定，從來沒有勝算可言。

　　少女的雙眼在幾次不甘心的閃爍後失去光澤。

　　她接住匕首，向前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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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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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話、火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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