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流亡之途 - ６：滅國仇人

　　灰蒙把巫師安置在床上，坐在房裡的壁爐旁取暖，拿起老闆娘送來的麵包夾著火腿片吃了一口。

　　總算能待在溫暖舒適的房間裡避避風雪，讓他不禁鬆了口氣。不過他也對另一件事苦惱了起來──現在究竟該拿那個昏迷的小子怎麼辦才好？

　　剛才把巫師安置到床上時，灰蒙才無意間注意到他的額頭燒燙，似乎在發高燒。原本以為他在馬舍裡清醒過來，還有力氣對付那些魔狼，應該已經沒什麼事了，沒想到他又昏了過去……是因為連夜趕路，讓他受風寒的關係嗎？這小子的身體還真是一塌糊塗。

　　只不過，不管他得了什麼病，恐怕都不是我能夠處置的狀況。我看……不如出去找其他巫師來幫忙替他治個病好了。

　　灰蒙逕自想著，拿了毛巾擦掉臉上的血漬髒汙，準備要起身出門。但就在這時候，躺在床上的巫師少年忽然嗚咽了聲，動了一下身體。

　　「喂，你醒了嗎？」

　　灰蒙走近查看，正好對上少年迷茫地張開的銀灰色雙眼。

　　「呃……這裡是？」

　　「葛溫鎮的旅社。」

　　「葛溫……」

　　克多倫看著陌生的房間天花板木樑好一陣子，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詫然地出聲。

　　「您……帶我住進了城裡的旅舍嗎？」

　　這理所當然的問題讓灰蒙皺起了眉，他不耐煩地答道。

　　「廢話，不然要怎樣？把你丟在城門外餵狼嗎？」

　　克多倫沒有答話，只是納悶地看著他。

　　原本以為進到城市後，這個獵手會直接把自己交付到衛兵駐所換錢，但他卻沒這麼做……他對我還有什麼其他打算嗎？

　　灰蒙再度步向門邊，冷淡地交待了句話。

　　「聽好了，你待會乖乖給我待在房裡，別想藉機偷溜，知道嗎？」

　　「您打算出門嗎？」

　　「你不是在發高燒嗎？我去找其他巫師幫你處置一下。」

　　處置？他打算……讓我這個通緝犯接受治療？這個獵手究竟在想些什麼……

　　克多倫不禁有些詫然。他忍耐著腦袋昏沉的不適感，從床上撐坐起身體。

　　「我沒事的……請別去找其他巫師。」

　　「什麼沒事？你看起來一副就像是隨時都會葛屁似的。」

　　「我真的沒事……請您別去找其他巫師。我不希望讓其他人與我牽扯上，害他們因為我遭遇麻煩。」

　　灰蒙這才理解了少年拒絕幫助的理由，他哼了一聲，在壁爐旁的椅子坐下。

　　「是嗎……原來你們這幫殺人兇手，還有體貼他人的同理心啊。」

　　他話中帶刺地嘟囔，寒藍色的雙眼挪向少年。

　　「那就算了。既然你已經清醒過來，就先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吧。」

　　「您想問我什麼問題？」

　　「我要你向我交代清楚，你那些巫師會同黨的情報。」

　　克多倫的雙眼垂了下來。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獵手之所以會留我一命，不過是為了要從我口中套出更多「獵物」的情報罷了。

　　「你那些巫師會的同黨，一年前攻擊了我的國家桑德諾之後，又竄逃回奧比坦王國，也就是這裡。你老實交代清楚，你跟那些傢伙是不是還有所聯繫，他們現在又在哪裡？」

　　克多倫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

　　「您們還真是如出一轍，每個都希望要我坦白這種事情……您問我其他巫師會的成員在哪裡？您就算打斷我的肋骨，拔光我的所有指甲，也沒辦法從我的口中獲得任何答案的。」

　　他毫不避諱地直視著獵手顯露慍怒的寒藍色瞳孔，語氣平淡而無起伏。

　　「因為，我根本不是他們的一員……又怎麼可能會清楚這種事情？」

　　這是克多倫對那些追捕者回答過無數次的答案，但是──即使這是事實，卻沒有一次能說服他們相信。那些人寧可用盡殘酷的手段，逼迫他吐出自己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的情報，最後再悻悻然地對他毫無用處的答案感到失望。

　　「少胡扯了，如果你不是那個組織的人，又怎麼會──」

　　就連眼前的北境人也毫不意外地反駁了他的話，克多倫再度以毫無起伏的嗓音答道。

　　「真正隸屬於巫師會的，是我的哥哥，但我並不清楚他現在的下落。」

　　「那你又為什麼會被通緝？」

　　「因為，我出於意外地參與了劫囚過程，從絞刑台上救下了我哥哥。」

　　這是克多倫已經向不少賞金獵手吐實過的話……不過，同樣沒有人認真把這句回答視為事實。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過是個意外被當成共犯的通緝犯，跟這個組織其實毫無瓜葛？」

　　「是的。」

　　灰蒙冷哼了聲，逕自陷入沉默。好一陣子之後，才再度開口。但他還沒說出半個字，克多倫就可以準確猜測到，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肯定是──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種話嗎？

　　不過，結果讓人意外……他終於猜錯了一次。

　　「那你對你哥的事情了解多少？他跟你提過組織的事嗎？他逃走之後，可能會往哪裡去？」

　　「我會在刑場碰上他純粹只是偶然，在那之前，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面了。所以……我自然也不清楚他和組織的任何事情。他當時留下我跟著組織的人離開了，因此我也並不知道他們的去向。」

　　克多倫很清楚哥哥當時是出於不得已才留下了自己，但他黯然無光的眼裡還是流露了一絲落寞。他時常會情不自禁地想著，假使那時候有跟上哥哥的同伴一起逃離這個國家，自己的人生又能迎接多麼不同的結果。也許同樣會遭逢賞金獵手的圍剿，面臨慘痛的代價，但無論如何……至少還能有至親相伴於身邊。獨自面對如此殘酷的人生，實在太過孤獨無助了。

　　「是嗎……你說的這些話都是事實嗎？」

　　聽到獵手的提問，克多倫木然的嘴角一撇微笑。

　　「您如果有所懷疑……不妨可以參考看看其他賞金獵手的做法，像是弄斷我的骨頭或切開我的皮肉……或是其他更大費周章的方式……來換取完全相同並且毫無意義的答案。」

　　灰蒙冷哼了一聲。

　　「說得也是……畢竟你都被那種傭兵團凌虐多年了，要是真的有答案也老早就招完了。」

　　「相反的，就算你還握有什麼關鍵秘密，能有毅力保守這麼多年，想必我大概也沒什麼辦法能在一兩天內就從你嘴裡套出來吧。」

　　他拿起一旁盤子裡的麵包，咬一口吃了起來，逕自陷入沉思。

　　「話說回來……你肚子餓了嗎？看你一副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樣，還是多吃點東西吧。」

　　灰蒙說著，順手拿了一塊麵包拋向了坐在床邊的他。

　　克多倫接住了麵包，有些茫然地望著手裡的食物。他一度以為這個獵手接下來肯定會要採取某些激烈手段逼迫他吐實，或是繼續朝他提出一連串質問。但他最後卻什麼都沒做，只是拋了一個麵包給自己。

　　「就算您對我示好……我也無法給您更多答案的。」

　　聽到他這句話，灰蒙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這小子……別自以為別人的每個行為都有背後目的好嗎？乖乖吃你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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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原本守候在城牆附近的上百隻幽狼終於逐漸散去，緊閉的鐵柵門再次打開。市集販子與車隊商人紛紛出城查看自己留下的家當財產，灰蒙也出去一趟察看情況，結果發現自己留在城外的棕馬正在大嚼市集攤位裡的一籃紅蘿蔔，被賣菜販子氣急敗壞地大罵驅趕。

　　他這才發現──原來那些幽狼並不會肆意破壞東西。所有被留在原地的攤販貨物、車輛以及旅隊倉促丟下的行李，都沒有被他們翻動破壞的痕跡。狼群甚至完全沒有襲擊人類之外的動物，馬匹、市集圍欄裡的羊群、關在籃子裡的雞鴨，所有的牲畜都安然無恙。

　　這些魔狼，果然有著與野生動物完全不同的習性。就像是純粹針對著人類而行動似的，真叫人無法理解……

　　上前帶走棕馬的灰蒙，正好目睹到鎮民們自動自發地整理著現場留下的屍體遺骸，將亡者弔唁火化的過程。等到一切結束之後，他們才陸續回去尋找當時自己遺留的東西。

　　就如同水災或是暴風雨一般，肆虐的幽狼也是南境人無能為力解決的「天災」。這裡的人民早已習慣面對這樣的災禍，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生存著。與其企圖克服幽狼的威脅卻換得無可計數的死傷，他們寧可退而求其次，只冀望保全自己的性命，在這片嚴苛的土地上掙扎著活下去。

　　遍地散落物品的現場，明明沒有衛兵隊在旁監視維護秩序，卻也沒有任何人會趁機下手盜竊，或是試圖翻找貨車上的值錢商品。同樣的物品要是留在市集廣場無人看顧，大概不出半小時就會消失無蹤了。然而，在場的眾人卻都只是默默整理好自己留下的東西，隨後便安靜返回了城市中，彷彿遵循著一種有共識的默契。

　　灰蒙不禁對此感到意外，他出於好奇地詢問旁人，怎麼沒人理會那箱倒在地上的值錢皮草。

　　「偷盜別人在狼害中被迫放棄的物品，是最為卑劣的行為。這種趁人之危的混蛋，可是會被大家給活活丟石頭砸死的。」

　　那個青年正色地說著，隨後又悄悄壓低了些聲音。

　　「不過……如果那些東西等到宵禁鐘響還留在城外，就表示已經是無主物，物品的主人恐怕沒能熬過狼害，大家可以自由拾取也沒關係了。所以……老實說，其實有些人是提早來等那種機會的啦……」

　　灰蒙才注意到——城牆旁確實聚集了好幾個正在安靜坐著等待的傭兵與村民，眼神似乎已經各自相中他們自己的「目標」，蓄勢待發地等著宵禁的鐘聲響起。他不由得對這種民風習慣感到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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６：滅國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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