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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碎片在冬夜降下,將世界點綴成純粹的黑白二色。北風吹拂,樹木為之震顫,窸窣的蕭條音色在四處迴盪。
地平線的另一端漸漸現出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隨著時間的腳步益發清晰。那是一名冒著雪夜趕路的旅者,身上的破舊披風沾滿薄霜,被夜色幾乎吞沒的他僅以手持的火炬充當光源,劃開周遭無盡的黑暗前行。
沉重的腳印踏上積雪覆蓋的地面,沿途留下鮮明的軌跡。抬頭仰望黑白交織的蕭瑟夜空,旅者──賽亞‧希卡夫竟有些愣愣地出神了。
雪,那是老師說只出現在嚴寒的自然景象,近日他才第一次見到實物,畢竟優思格村從未下過雪。此時他正在村子西北方向的低矮山陵間崎嶇前行,今天是第十五天,季節正式步入十二月的寒冬。
「已經過這麼久了啊……」賽亞發出無人應和的感慨,隔著阻絕外界的面甲,呼出冰冷的吐息。
明明只過上幾天時間卻恍如隔世,眼前黑暗的景色正如現況的寫照,連前方有什麼都一概不知,唯有仰賴雙腳拉近距離到能看清為止。
又走上一段路,鑒於視線不佳,賽亞決定結束今天的旅程等候能見度恢復。他左右環顧,選擇一株厚實的樹木做為落腳處,撿拾附近掉落的枯樹枝在背風處生火,保持有限度的照明。
凝望著搖曳的火焰,彷彿可以透過它遙望過去。他能夠確信,自己眼中肯定浮現出嚮往之色,六人圍繞在火堆旁有說有笑,暢談對未來的憧憬,而白髮蒼蒼的導師則在旁微笑守望。
情不自禁向那頭伸出手,似是要捉住幸福的殘片,但過往的殘像在風中很快就消散了。那些彌足珍貴的回憶永遠停留在過去,就像壞掉的鐘不會前進,令他心中頓時湧現一股寂寥感。
十一月二十日,永生難忘的那一天。全村兩百餘人沒能看見隔日的黎明,只剩與魔王靈魂相伴的自己苟活於世。和藹可親的鄰人、嚴厲而仁慈的村長、細心傳授知識的老師、值得尊敬的兄長、撫養自己長大的父母、可以結交一輩子的朋友,還有願意獻上一生去珍惜的愛人……通通,化為烏有。
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場惡夢那該有多好?然而與自己緊貼的金屬外衣,卻一再提醒這就是地獄般血淋淋的現實。
鎧甲。它──
來者不善的低吼。
身邊的騷動打斷賽亞的思緒,抬起追思過往的目光向四周掃視,視線可及範圍內,自己已被六頭狼所包圍,牠們呼出嗜血的鼻息,尾巴僵直平舉,後足肌肉微微鼓起進入備戰狀態。
賽亞有條不紊地起身抽出腰間的兵刃,那是一把與主人極為相襯的劍,雖屬上品,但經持有人粗魯對待後已滿是崩刃,是一把傷痕累累、就快毀折的劍。
他面甲後的眼窩處發出腥紅的光芒,沒有出聲恫嚇也沒後續動作,卻讓包圍他的狼群本能地後退,彷彿要避免無意義地趨近死亡。
如果能到此為止那是再好不過,可惜一聲嚎叫喝止住士氣的潰散,不允許牠們未戰先怯。順著聲音看去,在微弱的月光之下,只見山丘上方浮現一道狹長高大的身影,體格比眾狼大上半圈,顯然是族群的領袖。
狼王發出低吼,斥責屬下膽怯無能,那豎起的毛髮與張狂高舉的尾巴,彰顯牠對自己的強大深信不疑。群體的統治力凌駕於對外的恐懼,狼群重新表現出身為掠奪者的暴戾。
對此,賽亞瞇細他血紅色的眼睛。
「這是你們自找的。」
連他都沒發現的一股亢奮感竄過腦際,令他牽起嘴角。
狼群飛快地撲向隻身一人的賽亞。廝殺往往是單向的,只要一方起心動念,無關乎另一方的意志。
賽亞眼中閃過一抹陰狠,奔在最前頭的士兵首當其衝,就這麼被劍貫穿頭顱,意識在瞬間崩散。劍身緊接著迅速抽回,泛著黑光的長劍在空中劃出筆直的軌道,狠狠射向從另一側飛撲而至的灰狼,令對方身體在落地之前左右分了家,軟爛的內臟與溫熱的鮮血弄得到處都是。
一切都太過突然,本來前仆後繼的狼群嚇得不敢造次,與那雙需要抬頭瞻仰的冰冷目光對視,尾巴蜷縮到兩腿之間,在命令與性命之間,這次他們屈服於後者。
怒不可遏的狼王踢碎雪地躍下矮丘,務必要將眼前的人類碎屍萬段。賽亞毫不關心牠的想法,從容不迫主動迎上前去。
劃破黑影轉瞬即逝的閃光,盔甲發出金屬悶響。本來還有段距離的利刃在狼王眼中忽然變長了,牠的右前足掠過尖銳的灼熱,眼中的世界頓時傾頹翻覆,不及細究,身著鎧甲的身影已從身旁交錯而過。
某樣東西在空中劃出弧線下墜,串起點點血珠。
那是牠的右前足。狼王在奔馳途中失去平衡,狼狽撲倒在地翻滾幾圈才停下,不可一世的國王摔落寶座,在劇痛下發出不成體統的悲鳴。
在領袖難看慘敗後,眾狼的最後一絲信心隨之崩解。裹著毛皮的身體打著哆嗦,牠們無一例外趴伏在地,將尾巴藏起,惶恐地表現出完全的屈服。
在火光的照射下,賽亞的身影變得邪惡且強大,劃不開的黑霧在周身縈繞,堅若磐石的盔甲在黑暗包覆下如同有生命般緩緩蠕動,眼窩煥發的紅光猶如直視生命的根源。
狂亂、迷亂、暴亂、歡愉和憤怒。
「殺光殺光殺光……」他嘴裡發出近乎癲狂的呢喃,任憑手腕擅自的運動,一劍砍下尚在掙扎的狼王頭顱,讓那惱人的雜音能夠停止。
現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僅存的狼隻縮起僵硬的身體不敢有半點動作,深怕激怒眼前可怕的存在,背對他逃跑更是想都不敢想。
把牠們通通殺光一個不留,殺光殺光殺──
不要這樣。
像是斷了的弦,他忽然平靜下來,高漲的殺心一點點收起,自鎧甲滲出的黑霧也逐漸收斂。狼群怯生生地探頭張望,只見那人類伸出左手按住低垂的面龐,接著忿恨地將染血的劍用力向前擲入雪堆中,本就提心吊膽的狼群慌忙爬起,迅速逃入漆黑的森林,留下三具逐漸被雪淹沒的屍骸,以及那倉皇凌亂的足印。
待狼群盡數自眼前消失,賽亞垂頭喪氣地拾起喝退狼群的長劍,重新回到火堆前坐下。
剛才,他險些陷進血腥殺戮裡不可自拔,而這樣的情況想必還會發生無數次,甚至可能一次比一次強烈。
望向穿戴的漆黑鎧甲,這是囚禁賽亞的人形監牢。受到恨意驅使,聽信魔王伊凡諾頓的蠱惑穿上了它,一度產生能夠主宰一切的甜蜜錯覺。美夢很快就清醒了,珍視的人們一個接著一個死在眼前,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作為這身力量的代價,他成為魔王於現世復甦的憑依容器,只要一鬆懈下來,就可能被奪去身體的自主權。那股黑色意志如同不滅邪火,就算一時控制住,火種依然存在,隨時會死灰復燃。「他」曾經成功過一次,那次疏忽是賽亞一生的悔恨,怠慢的結果連回想都是種冒犯。零星撒落的皚皚白雪縱然掩蓋住底下所有的罪愆,卻終將迎來消融之時。
弔念死者的行為自己沒有資格去做,只能背負他們的生命,繼續走下去。雙腿斷折、呼吸停止、靈魂崩壞都不允許擅自止步,他有義務去見證關於魔王……關於自己的末路。
火焰在雪夜下顫抖,微弱的光芒慢慢爬上冰冷的面龐,他心中的哀傷無處隱藏。一切又回歸無生機的寂靜,是那麼蒼白而絕望。
「……別想控制我,永遠別想。」賽亞兩手環抱在胸前縮起身體,緊盯著眼前唯一的光源,彷彿只要持續注視下去,就能從中獲得繼續堅持的勇氣。
那一晚,賽亞徹夜未眠。12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g9S7fBq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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