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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吹拂而過,人們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摩娑左右兩肩,火順利地升起,稀疏的樹葉間隱約透出半輪冷月。幾經波折,倖存的人們終於抵達位處第一座標的簡便營地,和早先到達的親友重新會合。
有重逢歡喜,但更多的是失去的悲傷。親友、手足、愛人……本該一起待在這裡的人卻不在,不甚大的避難營地如今空曠得可怕。
人們此刻已成驚弓之鳥,晃動的樹影都能看成窮追不捨的士兵,無不提心吊膽。最不能放心的,莫過於坐在遠離溝火處陰影中的那個他,大多數人都不想靠近那籠罩陰鬱氛圍的所在。
賽亞遠離人群,孤身坐在營地邊緣的岩石上,不用人們表現出拒絕,現在他同樣無法接納醜惡的自己。試圖將那雙沾滿血腥味的手甲摘下,卻像是已嵌入肌膚般紋絲不動,最終只能放棄。
亞里德本想立刻著手封印一事,但心有餘而力不足,透支的身體就連術式一節都無法順利建構,只能無奈地暫且擱置。封印遺產最快也得是兩天後,這是亞里德衡量身體狀況後給出的時間。至少接下來兩天,賽亞都必須跟心中黑暗持續對抗,避免自己再次向那一側靠攏。
兩天後成功卸下鎧甲,屆時希卡夫一家三口將與眾人走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們會擔任村子與外界聯繫的協力者,在王國生活並收集情報。
形式上近似於放逐,但雙親完全沒有責怪賽亞,父親也不過是用拳頭捶上自己胸口幾拳就當完事,這反讓他更加難受。賽亞感到強烈矛盾,既盼望早日脫離魔王擺弄,同時卻又哀求時間別再向前,想要繼續和優思格村的大家一起生活。
──這種過家家就是你要的?真令我費解。
只有他能夠聽到,那來自心中黑影發出不屑地數落。
──世上的榮華富貴、號令萬物的權力,只要你想就是唾手可得。
「別慫恿我,魔王。」
──你不也是魔王,這就忘了?
「閉嘴……我不是。」
──還再自欺欺人?親手殺死那些惹人厭的騎士,聆聽他們死前的慘叫,那感受很暢快吧?
「閉嘴……」賽亞握緊雙拳並搖頭,希望能揮去內心的動搖。甲冑底下尖枯的手指重複握緊與鬆開,像是兩股力量間的對峙。
──是成為主宰一切的王,還是千夫所指的罪人,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
「我不是說了閉嘴嗎!」賽亞忍不住發出低吼,驅散不住盤旋的邪惡蠱惑。他好不容易找回僅存的心,不想讓它再次被黑暗所染指。
因為害怕而後退的腳步聲,賽亞這才察覺自己分神到有人接近都沒馬上發現。只見頂著一頭蓬鬆捲髮的微胖少年,此刻雙手正端著盛滿湯料的木碗惴惴不安杵在原地,不知該進該退。
「……傑米瑞。」
「呃,是我沒錯。我在想你會不會餓?」長期相處的友人神情有些緊張,聽到對方喊出自己名字後才鬆一口氣,重新朝這走過來。
願意靠近與接納的善意是如此溫暖,賽亞內心十分感激,本想主動起身接近但馬上就遲疑了,最後還是重新坐回石塊上。
「那個……」傑米瑞欲言又止。
「嗯……」
「我……算了,沒事。我、我東西放在這,餓的話就吃點吧。」傑米瑞將湯碗放置在賽亞手邊不遠處,他最終還是決定不說了,一臉沮喪地慢慢走開。
看著好友落寞的身影,賽亞深感愧疚。傑米瑞想必已經從其他人口中得知,關於尤莉迪絲,關於那活潑女孩最後的下場。村人死傷慘重,卻連埋葬親友這種卑微要求都無法做到,極為有限的馬車不可能再分配空間運載屍體,少女那已然冷透的身體就這麼被卡倫一路抱來這裡,大家如何勸說都充耳不聞。
少女雙親痛哭失聲,沒料到迎來的是生離死別,卡倫一聲不吭蜷縮在角落,眼裡只剩無窮混沌。遠遠看見那副情景的賽亞深切體悟到,自己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獲得卡倫和尤莉迪絲家人的原諒。
如果大家願意責備自己,甚至是破口大罵,賽亞心裡都會好受點,但如今這都成了奢望。絕大多數的人對賽亞只投以陌生而冰冷的視線,像是細數他的罪愆,而他也無從辯駁。
熱氣徐徐從碗中飄出,明明只是用一些蔬菜和乾糧熬煮的簡單湯料理,卻能讓人們失溫疲憊的身體暖和起來,唯有重新振作,才能面對新的一天。
賽亞卻沒資格擁有未來。既無法卸除這隔絕外面世界的武裝,也感受不到飢渴與睡意,友人關心送來的湯,自己一口都喝不了。
「對不起……」就連這麼簡單的一句道歉,都無法當面說出口。不想繼續胡思亂想,賽亞起身往營地外走去。
正在照看兄長傷勢的金髮少女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似乎猶豫要不要跟上來,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只投來滿是牽掛的目光。一股寂寥之情竄過賽亞心頭,但他決定視而不見。
這樣就好。
兩邊樹木枝葉茂密,月光雖微弱卻依然給予仰望者光芒。身處被監視與警戒的立場,賽亞有所自覺沒有走遠,只是漫無目的在四周遊走,濕濡的泥濘地抓著腳妨礙行進,如同自己未來一樣糟糕透頂。想用笑來驅散陰鬱情緒,卻只乾笑幾聲便無法繼續。
撥開高到腰際的蘆葦,他來到營地附近的沼澤湖邊,一靠近沼澤,湖面上的腐草爛葉像是畏懼般紛紛退開。看向勉強可以辨識的模糊倒影,面甲抹殺掉多餘情緒,僅剩命令冷酷式的輕蔑。
映照出的模樣冰冷而陌生,一度沒意識到那就是如今的自己。
──你,是魔王。
湖面的黑影彷彿在邀請賽亞繼續墜入深淵,他厭惡地向後退開。
無數歲月積累的動植物屍骸沉在泥潭底,這裡可說是生與死之間定義最為模糊的地帶。賽亞頹然倚靠著樹幹,就這麼孤獨地融入生死夾縫的黑暗中,彷彿永遠不願被打擾。
對於時間的認知變得曖昧不清,無法確切判斷究竟過上多久。放空思考的賽亞,忽然聽見朝這裡靠近的腳步聲。
不止一人,那足音沉重而緩慢,除此之外還有重物在地面拖行的聲響。
不是從村人休憩的營地傳來的。
賽亞面甲後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他環顧四周,一聲不響將劍自腰間抽出。不是臨時奪來的劍,而是亞多雷前村長贈與的那一把,兩者意義截然不同。
「……搞什麼?」森林深處,一個接著一個的身影闖入賽亞的視線,在看清來者樣貌後,一抹詭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身礙眼的白銀裝甲與徽紋無疑是聖輝騎士,姑且不論為何這麼快就追趕至此,他們的模樣明顯充斥著異常。
彷彿歷經過一場慘烈惡鬥,無一人武裝稱得上完善,俱呈現程度不一的殘缺,滿是血汙的盔甲玷汙最後一抹端莊。最弔詭的是感受不到他們的視線,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猶如徒具空殼的行屍走肉,光視線所及就有六人之多。他們不自然地抓著飽嘗鮮血的殺人兵器,表現出的意思極為露骨。
失去生命的亡靈拖著毀敗的身軀逐漸逼近,賽亞瞇起眼睛,大腦發快地展開思考。
單是這點數量的敵人,他有十足信心可以戰勝,但心中不斷擴大的不安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他沒樂觀到認為眼前的「突發狀況」只發生在這裡。他想回去確認大家的安全,卻也不能放這裡的任何一人闖過去。
騎士們毫無先兆便展開攻擊,兵器劃破得來不易的寧靜,冰冷而沉重,只剩下執行工作的服從。
這漫漫長夜,尚未被允許結束。9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PxMhb2f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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