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寒 - 第八章　優華

　　夏。

　　空氣鬱熱，窗外蟬鳴唧唧，崔落寒攤在冰盆旁，無精打采。

　　幸好明日就要去避暑了。

　　通常在此時皇室會組織至行宮避暑，以往攝政王皆留在宮中，不過因前些時段浚州旱災，正好在不遠處，為視察工程，殿下此行會跟著去行宮。

　　隔日，搭上馬車，崔落寒繼續捧著話本暢讀。

　　書裡的情節正發展到男女主間發生誤會。

　　「啊……你解釋啊！為什麼不解釋？」

　　都是王爺了，怎麼遇到狀況都不向女方解釋？再不說就會產生誤會了！

　　看得肝火大動的姑娘比誰都著急，然後這話便戛然而止，卡在最難受的情節。

　　崔落寒：痛苦。

　　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話本男主也是攝政王，代入感太強，以至於崔落寒到行宮時都悶悶不樂，偷瞄一旁的男人。

　　「怎麼了？」

　　軒轅寂見她面色不佳，詢問道。

　　被欺負了？誰？

　　男人眸底劃過淡淡的戾氣。

　　姑娘凝重地開口：

　　「殿下，如果未來我錯怪您，您會憋著……沒事。」

　　崔落寒垂著腦袋，攥著衣擺，問這些感覺很奇怪，不問了。

　　錯怪？憋著？

　　軒轅寂微愣，被她糾結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首先，沒有這個前提，其次，我有嘴，別胡思亂想。」

　　看起來是話本讀多了。

　　「真的？」

　　說不欣喜是假的，她方才鬱結的心情立刻煙消雲散。

　　「自然。」

　　軒轅寂馬上便要去浚州，趁間隙來看看她，他接過夜影牽來的駿馬，放一包蓮花酥在她手上。

　　「新出的話本已放妳書案，想要什麼尋夜影取便是。」

　　「謝謝殿下！」她笑得很開心，就像一朵盛放的嬌花。

　　軒轅寂翻身上馬，衣袍翩翩，矜貴異常。

　　「殿下！」

　　男人回眸。

　　「一路平安！」崔落寒喊道。

　　他笑意淺展，樹影在冷白的皮膚上留下淺淺的影子，琥珀色的眼瞳清透美麗，流輝顧盼，穿透時光，一眼萬年。

　　策馬遠去，留下道挺直背影。

　　她忽然意識到軒轅寂也不過二十好幾。

　　多少公子在這個年紀仍在瀟灑，他卻已站在這權力的最高峰，肩上扛的是比尋常人沉上百倍千倍的重擔。

　　「再看天都要暗囉。」

　　一名男子輕佻的聲音從後飄來，嚇崔落寒一顫，猛然回頭，原是於清歡樓所見，殿下「活潑」的友人。

　　「許久不見，三姑娘。」

　　一樣如火的張揚紅衣，她完全無法想像他和殿下待在一起究竟是何等場景。

　　「司公子怎會在此處？」

　　「嘖，讓爺想想。」司無修故作沉思狀，慢悠悠道：「有位英傑不捨得美人受傷，就讓爺來顧。」

　　崔落寒自是明白其中意，急忙行禮，並說道：「殿下此行浚州，又是易患災之地，而妾身旁已有夜影，司公子——」

　　「停。」司無修抬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臉上依舊掛著風流笑意，「爺來此自是有個人打算，崔姑娘要說還是向您家那位說，爺可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而且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不是他想，是軒轅寂給太多了。

　　「走了，姑娘不必送啊！」

　　說著，就邁開大步，往行宮後的樹林走去。

　　真是如風如火的男子。

　　「崔姑娘，司公子向來就是這種個性，您不要介意。」夜影雖面無太大表情，但眼裡滿是歉意。

　　「無礙，怪瀟灑的。」崔落寒含笑，往行宮走去。

　　房裡早已佈置妥貼，纖塵不染，崔落寒看著白牆錦帳，忽然想去外頭看看綠水青山。

　　待在房裡著實會把她悶壞。

　　一路舟車勞頓，許多人早已歇下。

　　那定要趁機偷跑呀！

　　此時太陽已過正中，照得樹影斜斜，崔落寒見行宮旁有條入樹林的小路，偷偷溜了進去。

　　她沒帶婢子，畢竟暗處有夜影看著，倒也不擔心。

　　樹林更為陰涼，徐徐而來的涼風更是吹醒了悶住的腦袋。

　　走著走著來到一個大湖旁，湖裡大片蓮，清香弄人，姑娘蹲在水邊，看著湖裡的魚發呆。

　　「崔姑娘？」

　　身後傳來溫和且優雅的聲音。

　　「見過國師。」崔落寒一驚，連忙起立。

　　「真巧，崔姑娘也來看蓮？」復蓮眉目平穩，就像神佛似慈祥，她走到姑娘身邊，學她適才那般蹲下。

　　「國師是來看蓮的？」

　　崔落寒蹲下去，目光放在湖裡的魚身上。

　　國師清雅，是來湖看蓮，而她不過是看這些魚。

　　在廣闊的水裡自由自在，可惜的是仍待在有範圍的湖裡。

　　「是阿，蓮，極富寓意的存在，我從前最大的心願便是成為如蓮一樣高潔之人。」

　　「感覺國師已經成功了。」

　　崔落寒真心說道。

　　「是嗎？」復蓮柔柔一笑，「可惜我現在更喜優婆曇花。」

　　「優曇婆羅花為祥瑞靈異之所感，乃天花，倘若如來下生、金輪王出現世間，感得此花出現。」

　　「以慈悲與智慧治理世界的轉輪聖王會隨花一齊出現，多麼美好的象徵，百姓也應當不會困苦。」

　　姑娘始終默默聽著。

　　「對了，妳知道攝政王殿下的字嗎？」復蓮瞇眼笑問。

　　「殿下？」崔落寒微愣，如此說來似乎無人稱過他的字，畢竟全大景人，皆要尊稱一聲殿下，就連聖上也是稱其皇叔。

　　「殿下字優華，其意便為優婆曇花，乃蘭妃當時親自所取，寄予厚望。」

　　崔落寒似懂非懂的點頭，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

　　「國師是殿下的舊識嗎？」

　　「是的，還看過殿下小的時候呢。」看著姑娘閃閃發光的雙眸，復蓮抿嘴笑道。

　　「姑娘在從前似乎曾見過殿下，不記得了？」

　　崔落寒眸中閃過一絲茫然，努力回憶從前的記憶，奈何竟是一片空白，她羞愧的低下頭，「不記得了……」

　　復蓮眼裡露出詫異，「欸？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國師，是這樣的，妾在小時曾落過水，後來大病一場，燒持續三日不退，醒來就丟了許多記憶……」

　　「這樣阿……」復蓮呼氣，似是為她的遭遇感到嘆息。

　　隨後，她又將目光放在蓮上，「殿下一路走來極其不易，以殿下之才，飛至高處方為使命。」

　　「湖裡游魚，難以明白天上鷹之視野。」

　　崔落寒愣住，稍稍低下頭，並未打斷她的話語。

　　復蓮笑著起身，拍了拍自身衣襬，和她道別後便離去。

　　姑娘待在湖畔，未挪動腳步，而荷葉叢中的藍蝴蝶早已飛去。

　　話本裡的王爺與小姐，每當小姐遇難，王爺總是會出現，小姐從未受到半分傷害。

　　天底下真有如此多的劫後餘生和皆大歡喜？

　　殿下忙於政務，已難以再分心顧及其他。

　　朝堂暗雲湧動，居於攝政王府後院，也難免受風雲侵擾。

　　但她為女子，在其中又能幫助到什麼呢？

　　崔落寒知道，自己是想與殿下並肩而立，並非讓他建一座黃金屋，使她風雨不侵、煩事不擾。

　　可國師跑來同她說這一番話，是在為殿下著想？

　　她邊思索邊起身，走至湖一旁的涼亭，居然碰見認識之人。

　　「見過長霽王！」

　　「崔姑娘。」沒戴面具的蕭珂點頭，端正地坐在涼亭裡，手裡執著白子，獨自對著棋盤下著，什麼也不說，空氣靜謐得可怕。

　　崔落寒雖然很想問關於他和阿姐間的事，但不好開口阿。

　　喀——

　　他落子，道：「三姑娘，您一直待在這，怕是暫時離不開。」

　　還未明白男子話中意，天空就開始下起了淅淋細雨，不過幾瞬，又轉成傾盆大雨。

　　視線都被大雨攏上一層白霧。

　　崔落寒驚訝。

　　「您能預知天氣？」

　　喀——

　　蕭珂又落子，「看久了，自然就會了。」他停頓，抬起眸來瞥她一眼，「看人也是。」

　　「湖裡荷花不錯。」他無來由的說道。

　　她如實回答道：「是的。」

　　「蓮寧寺裡最出名的十里蓮池，比山莊的還大片，如今也應當開得很盛。」

　　「但並非佛寺裡的蓮都如此，不久前我就見了朵殘衰的。」

　　喀——

　　此時的雨又有漸緩之勢，她回頭一看，正巧能見到自己方才蹲之處。

　　崔落寒不太明白他是否意有所指，有可能是自己多想。

　　聽說武將直爽，長霽郡王應該不是什麼謎語人？

　　「那最美的蓮花是阿姐吧？」

　　她看見男子落子的手停頓，許是沒料到她會這麼接。

　　「她是木蘭花。」

　　蕭珂被自己順口說出來的話搞得一怔。

　　而崔落寒發現他的耳根變得有些紅，雖然依舊是那副冷面。

　　「喔！原來如此。」姑娘眼神意味深長起來，帶著些許曖昧。

　　嗐，她都懂的。

　　長霽王看著就比晉王好太多了。

　　倒也不是不能做為姐夫人選。

　　突然有一陣嘈雜，崔落寒遠遠的就見一青一紅的兩坨人衝進亭子來。

　　「離昭？」其中一個被淋成落湯雞的青衣男子疑惑。

　　崔落寒眉頭一跳。

　　軒轅瑾。

　　「晉王、蕭公子。」她行禮。

　　對，另一個紅衣的，是沉煙的未婚夫，蕭二郎，蕭瑞。

　　如今可真不是一個「尷尬」能解釋的場面。

　　背離蕭家的庶子蕭珂、蕭家嫡子蕭瑞。

　　她、對她抱有不純心思的軒轅瑾。

　　很抱歉她給軒轅瑾的前綴這麼長，因為他真的很討厭。

　　喀——

　　奇怪的氣氛被棋子的聲音打破，似乎只有蕭珂不被干擾。

　　「蕭珂？你居然在這。」蕭瑞率先發難，臉上是高門子弟的倨傲神色，但和被雨淋濕一身的他，產生一種違和的搞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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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優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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