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姜九唁住院第三天,他也到這裡三天了,母親在確認他沒有生命危險之後就再沒進過病房,但總是會在房外哭泣,哭完之後也不會趁孩子睡著進門看看,只轉頭回去家裡,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
陸禮並不明白她這是什麼心態,或許沒有當過父母就無法理解吧,但他還是做過小孩的,從姜九唁的視角來看,父母就是連他生病都不給予關懷了,這讓孩子怎麼好起來?的確是脫離了危險,但失語是造成他繼續住院的原因,這就沒關係了嗎?
所以他毫無心理負擔地問那孩子,『你想不想看看這個世界的人都沒見過的陽光?』
小孩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消化他所說的話,那雙眼睛還沒覺醒能力,黑黝黝的,此刻更像一隻淋了雨的可憐小狗,正對前來伸手摸摸腦袋的人類感到疑惑,但他也沒催促小孩回答,本來就失語了,他也不急,只要能在他心裡種下一顆種子便行。
但他也沒有表示離開的意思,小孩還在看他,他總覺得姜九唁這個失語的症狀應當不只這麼幾天而已,或許更久……只是沒被人發現。
過了許久,小孩瘦巴巴的右手從棉被裡探出,像怕他等得太久會轉身離開一樣,輕輕地抓住了他的袖口,在陸禮略為驚訝的眼神裡緩緩開口。
『是你嗎?』
『嗯?』他不太明白為什麼小孩會反問他這麼一句,只能輕聲地發出疑問來讓他試著解釋。
或許是姜九唁不想回答,也或許是錯將疑問句聽成了肯定句,儘管很微弱,但陸禮很確定他的眼神亮了起來。
『想。』
他的聲音很微小,卻異常堅定。
這一切和陸禮記憶中與姜九唁的第一次見面無誤,可這時候的他還沒有拿到那個齒輪鑰匙,是如何能讓他回到這個時間點上的?難道鑰匙還能讀取記憶?
那麼,應當是不能夠像上一次,看見了不在姜九唁視野內的場面了。
正如此想著,陸禮周圍環境突然一轉,變得灰黑而格格不入,更像是有什麼人介入了這段記憶。
「你當時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待,“陸禮”。」
他聽見一個與自己十分相似的聲音這麼說著,比起來要更陰沉一些,但這種被自己語氣怪異地誇讚並不會為他帶來什麼良好的感覺,只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是受了組織命令來招人的,組織裡就沒有我沒見過的人,所以,應當與你這樣的陌生人無關吧?」感覺得到來人攻擊性很強,陸禮說話也免不了帶了刺。
他從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喔?你確定?」
對方詭異地笑了兩聲,從黑暗之中走到了熹微的光下,露出了面目,陸禮震驚得睜大了雙眼,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不僅和他的嗓音萬般相似,就連那張摻揉了俊帥和柔美的獨一無二的臉,都驚人的相似,就好像是他本人的數年以後,站在這裡與他說話。
對面的陸禮似乎對他的反應相當滿意,差點就要哼起歌來。
「再讓你看一個場景。」
他大掌一揮,抹去了所有的灰黑色塊,也抹去了突兀的身影,一切又明亮起來,場景變成了姜家的客廳,那對夫妻正在親切地招呼客人,從聊的都是小孩教育話題來看,來者大約是個長輩或親戚,手上把玩著一個製作精良的機關鎖玩具,但此人詭異地戴著兜帽和口罩,就連眼睛都被過長的頭髮遮去大半,辨認不出模樣來,直到他開口說話。
『我這次過來便是因為得到了一詔示,說是這一代孩子太過聰明的話,反而家中成員會食其惡果,是大不詳之兆,依我看,你們還是要重視一下。』
陸禮之前以為這種紊亂的邏輯,出自於嫉妒別家小孩太優秀或是過度迷信的怪人之口,可如今這一幕卻讓他不得不回頭去咒罵那個人。
「你是個瘋子……!」他咬牙切齒著,只因原來姜九唁美好的童年破碎是這人造成的。
他自認一直很珍視姜九唁,絕不會主動做這種傷害他的事情,過去不會、現在不會,更別說未來了,除非他瘋了,否則怎麼可能捨得!
「你不信嗎?」那個“自己”笑了笑,甚至能聽出愉悅的成分,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非常不苟同這樣的做法,而且為什麼這個變態會出現在本應該不會有外人的記憶回溯裡?他是如何逃過擅長追蹤敵人的凌鎏華的法眼?是和姜九唁有過接觸還是因為……
陸禮不由得低頭看著攤開的手掌心,鄭重地懷疑著自己。
他知道不同的世界裡可能會出現相同的靈魂數據、甚至同個樣貌聲音的人,世界規則並不允許這樣的“存在”在同一地方同時出現,“規則”會迫使其分出高低,最終弱的一方會被刪去。
現在他們倆就面對面站著,卻沒有任何排斥和進入被動精神爭鬥的情況,那就說明了這一切只是幻覺,或是——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聽見和自己一樣的那個聲音恬不知恥地宣告著,像一個惡魔非要吞噬他所認知的“我”,蠱惑他加入陣營、引誘著想將他取而代之。
但只要忽略這些,兇惡的魚鉤也不過是可以被拒之門外的蒼蠅罷了。
「我不是你!」
陸禮大吼著反駁他,全身迸出白色的光芒,驅散了這個空間的所有黑暗,包括那個正在怪笑著的瘋子,也露出了被掩藏著的場景,是一個少了姜九唁的家,那對父母茫然地坐在沙發上,好似與平時沒有兩樣,卻又當真少了些什麼。
當時他只覺得這對父母很可笑,分明眼中的“掃把星”已經遠離了,還要擺出這副模樣給誰看呢?他們自己不膈應嗎?
可現在他只覺得可悲,也包括自己。
「你們就沒有想過,這一切是某個人為了分裂你們家、好帶走姜九唁的陰謀嗎?」
他無力地質問著,可在這場記憶裡的人聽不見他的聲音,也並不會回答他,徒留他一人頹然地消化這巨大的訊息、盡可能地分辨其中的真偽。
周圍純白色的光芒四起,他也任由其包裹住自己,進行下一次的時空回溯,即便他心裡深處湧起的疲憊和無能為力感暫時還消除不了,找不到合適的途徑解決,但是他必須要馬上站起來。
無論如何,前進的腳步都不能停下。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A42ZEtw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