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離去後,荒煙和蔓草逐漸覆蓋了這座城市。
隨著季節交替,道路上一層層的堆疊起枯黃的落葉。石磚鋪成的人行道上,旺盛的綠自磚縫中伸展身姿,那是幾棵年輕的行道樹,在幾次颱風呼嘯的狂風暴雨中轟然倒塌,於磚道上砸出的裂痕,幾周過去,倒塌的樹旁開出了幾束不知名的白花。
一個雨後的清晨,城市仍朦朧著,昨夜驟雨打落的葉散發著令人精神抖擻的氣息。不知從何而來的的一小群狗兒悠悠然的漫步而過。
人類的離開,對那些馴化的動物們不啻於一場浩劫,習慣了飯來張口的寵物和家畜,在飢餓面前,不得選擇找回潛藏體內的野性本能,或力竭衰弱而死,如此而已。
在求生的本能下選擇喚起獵食者血液的貓犬們,在偌大的城市裡,仍面臨著獵物不足的窘境。幸運的是,隨著人類留下的痕跡越來越淡,近郊山區中的部分野生動物也逐漸擴展著活動的範圍。就在那群野狗的正前方,一頭小鹿,也許是不慎離開了母親,此時正不安而警惕的注意著狗群。
除了領頭的犬隻外,剩下的幾隻狗兒都未配戴項圈,說明了他們多半是在人類離去後才出生的年輕狗兒。也許是剛獵食完,較年長的狗對小鹿並無興趣,唯有一頭年輕氣盛的柴犬看著小鹿蠢蠢欲動。
柴犬試探性的向前,幾年來的磨練,犬隻們明白,在獵捕時無謂的吠叫只會增加失敗的機率。小鹿面對柴犬的試探顯得不知所措,柴犬見狀,正欲更進一步威脅小鹿時,鹿群忽然如風般自一旁的道路中竄出。
狗群連忙讓道,小鹿雀躍的奔向自己的母親,一大一小兩頭鹿耳鬢親暱的摩擦著。柴犬不甘的吠鳴,幾頭雄壯的公鹿在犬隻與鹿群中間隔開了一道防線,粗重的鼻息在清晨濕潤的空氣中噴出一道道白氣。
這座城市,正逐漸建構起屬於自己的生態系。
狗群首領的毛皮曾經是純白的,經過歲月與流浪的洗禮後,染上了一層成熟的灰,間或夾雜著幾道傷疤,是那段黑暗歲月中留下的痕跡。白狗的項圈是藍色的,上頭用麥克筆書寫著牠的名字,那個不再被呼喚的名字。
白狗看著鹿群沿著殘破的街道緩緩離去,牠還記得街道的那頭有一個公園,曾經有許多跟牠一樣戴著項圈的狗,陪著人類一起出來散步,散步的盡頭往往是那小小的公園。人類在那兒群聚談天,而犬類在那兒嬉鬧追逐。
新生的狗兒不再戴項圈了,如同白狗的族裔們,頸項上一圈亂糟糟的毛髮亂翹著。以人類的標準來看,這幾隻狗作為寵物肯定是不及格的,過瘦的身形,看來病懨懨一點活力也沒有,一旁的那隻高大的黑毛土狗甚至還缺了一隻耳朵。
然而現在的狗兒們已經不在意人類的眼光了。
纖瘦而流線的身軀是為了更迅速的奔行,安靜而穩重的舉止是為了減少多餘的體力消耗,身體的殘缺只是為了生存而爭鬥所留下的印記,如此而已。
再過不久,太陽即將升起,炙熱的陽光又將籠罩大地,這是一個多雨而炎熱的南國城市,白狗不曾學習也不能理解那些地理知識,牠只是憑藉著經驗與生物本能明白,凌晨的雨留下的積水,將在烈陽照射下蒸散成悶熱的水氣。在那種天氣下,無論做甚麼,對年輕的小狗或經驗豐富的老狗來說都是折磨,這時勢必得找個陰影處給犬隻們乘涼。
狗群們沿著一條筆直的馬路前進,大搖大擺的順著斑駁的雙黃線前行。當人類還在這座城市中時,這是一條車水馬龍的交通要道,一部部的鋼鐵怪獸在上頭橫衝直撞,犬隻不得不小心依人類所訂下的規則前進。如今,年久失修的道路早已龜裂,部分行道樹恣意的擴展自己的領地,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樹根鑽破馬路的裂痕,翻起了下方的土壤。
柴犬在人類離開後的歲月出生,作為犬隻們自由戀愛所生下的結晶,當然不是純種的柴犬,然而牠的外貌仍看得出其親族血脈的痕跡,甚至牠的性格也承繼著血脈一般好動而好奇心旺盛。牠追趕著一隻驚慌失措的松鼠,松鼠四竄尋找著可以爬上去逃離的樹,卻不斷被阻攔而惶恐的不停改變方向。
在誰也沒有注意到的天空中,一隻老鷹忽的襲來,一雙鷹爪準確的合緊,結束了那隻松鼠逃竄的命運。柴犬嚇的往後一跳,全身的亮黃的毛髮豎的直直的,待老鷹飛回空中,牠氣急敗壞的對著空中狂吠,直到白狗發出幾聲訓斥的吠叫,才又跟上隊伍的腳步。
白狗私底下為牠的族裔們各自取了名字,事實上,犬隻們的相處並不需要名字,他們自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方式來辨識彼此,但也許是受在人類家庭中生活的經歷影響,牠不自覺的為自己的家人取了名字。
活潑好動的柴犬名字叫小麥,年齡最小的牠,是大夥的小妹,也是大夥的開心果。缺耳的黑毛公犬叫輪胎,在每次狩獵以及遭遇襲擊時,牠總是沉默的作為大家最堅實的壁壘。黑白相間的母犬名叫吉他,牠的叫聲總讓白狗想起從前主人彈奏的令人心情愉快的音樂。最後一隻黃色的壯碩公犬名叫幸運星,在大夥找不到食物而挨餓時,擅長追蹤的牠總能帶領大家飽餐一頓。
白狗沒有告訴大家牠替他們取的名字,就如同牠沒告訴大家牠項圈上的記號是甚麼意思一樣,牠認為,生活在沒有人類的世界中,憑著與生俱來的本能分辨彼此也就夠了。
他們來到了一棟廢棄的建築中庭,狗群們各自找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趴下,冰涼的磁磚抵銷了逐漸升騰起的熱氣。他們開始休息,等到下午天氣較涼了才會再度開始行動。白狗確認了大家都在,並巡視了周圍一圈後,才替自己找了個涼爽的柱子趴下。
微風吹拂過空曠的中庭,將犬隻們帶進夢鄉,白狗的毛髮隨著微風輕輕的擺動,彷彿有一雙手再溫柔的撫著牠的毛皮,牠不自覺的的發出舒服的呼嚕聲響。
牠睡得很沉,牠夢見了自己躺在主人的懷抱中舒服的午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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