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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己巳日,何進在南宮嘉德殿遇害後一天。
西園八校尉之一的中軍校尉袁紹發出召集令後,過了一整日,只有典軍校尉曹操和他的部下差不多到齊;至於袁紹的直屬手下,只有約四分一人來到,而且大部分都是新丁;最荒唐的是佐軍校尉淳于瓊,連他自己在內一個人也未出現!
至此,袁紹終於徹底明白何進過往的為難處:對一般當兵的人來說,什麼宦官外戚鬥爭根本事不關己;平時發薪俸,人馬當然到齊,一提到要與宦官撕殺,人人便鴉雀無聲,到現在聽聞要攻入皇宮,很多人便連群結隊『開小差』去了。
正當袁紹一籌莫展之際,逢紀走來,並帶來一個好消息。
袁紹聽罷鬆了一口氣道:「叔父(太傅袁隗)終於不作璧上觀了,就讓樊陵他們再得意一兩天。」身旁的許攸也不甘示弱,笑道:「在下想到了一個小主意,一定可以振奮軍心,然後大夥兒殺進南宮!」
***
這天南宮外圍只有小規模戰鬥;到了深夜,陳留王劉協獨自坐在床上,並沒有入睡,因為張讓已親自前來囑咐他,今夜隨時又要『搬家』;劉協呆呆看著手上一塊小木牌,那是從趙忠宅第那裡拿的,當天他給那只小狗改了名字後,拿了兩塊一式一樣的小牌,一塊刻上小狗的名字,戴在牠頸上。
不知為何,雖然周遭如臨大敵,劉協卻沒有感到太大恐懼;宮外打鬥那份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反而驅使這小孩子冷靜下來;或許,以往靈帝沒有看錯,他真是個能幹大事的人……假如他將來有這機會的話。
八月庚午日深夜丑時,南宮傳來巨響聲,是吳匡終於攻破宮門,對南宮發動全面進攻。
張讓手拖著陳留王劉協,與跟在後面手上恃劍的段珪,和漢帝劉辯並何太后,一起從復道撤退到北宮德陽殿。
吳匡攻入了南宮後,一方面要防範敵人可能留下的埋伏,另一方面他與袁術起了意見分歧,所以未能立即追趕張讓,也給了宦官們一個喘息機會。
中常侍趙忠,在小高的攙扶下,步上一個高台;向前眺望,便是巍峨壯觀的朱雀闕,向下望,便是一大群垂頭喪氣的宦官;他們手裡是拿著兵器,面上浮現的是絕望表情,唯有眼裡還帶著一絲希望地仰視著趙忠。
趙忠大聲道:「要數歷朝專橫跋扈的權臣,還未有一個比得上三十年前的大將軍梁冀,連皇帝(漢質帝)他都敢殺!但當年誅滅梁冀一黨的黃門裡頭,就有我趙忠的份,而當時的我跟你們現在一樣年輕!」
「二十年前的大將軍竇武,你們很多人都見過他,他夠厲害吧!何進是拍馬比不上他;竇武要盡誅黃門,結果是落得自盡的下場。」
「這都說明了什麼?這說明天道在黃門這邊,不在那些大將軍那邊,更不在那些帶兵逼宮的逆賊那邊!」
「在我們身後的,有皇帝,有太后,有陳留王,也有我們的親屬,讓逆賊攻進來的話,那就是國破家亡的結局!所以這裡的每一個人,絕無退路,要麼戰勝,要麼戰死,這樣才算對住先帝對黃門的厚恩!」
在段珪帶頭下,場中響起震耳的呼叫聲,眾人一洗頹風,士氣大漲。
最後趙忠道:「我進府後,就待在裡面等,要麼你們來接我,要麼他們進來拿我!」
吳匡終於帶著包括董旻在內的一大隊衛士,經過複道,浩浩蕩蕩來到北宮朱雀闕前;雙方擺開陣勢,把罵戰的功夫都省了。
張讓站在高台上,瞧見何進弟何苗在吳匡軍隊的左翼位置,便低聲地向身旁的段珪說了幾句。
何苗多年來與宦官親近,何進身前便不信任他,吳匡本不想讓何苗一同作戰,只是何苗好歹也是車騎將軍,以往有帶兵經驗,手下人數眾多,其中有不少人嚷著要為何進報仇;若硬著不讓他參戰,那就要分心提防他在後方扯自己後腿。
何苗本身也想袖手旁觀,但其手下復仇心切,便對何苗施壓。
段珪在台上高聲道:「叔達(何苗) ,鼓聲響起後,你們負責左邊!」
吳匡一眾,包括何苗在內,全都面色大變,所有人停止前進;何苗急忙大罵道:「你這個閹人在胡說八道什麼!」
吳匡要在電光火石間,做一個在這場戰役中非常重要,亦是極為困難的決定……
吳匡一咬牙,指著何苗怒喝道:「大將軍一進宮就遇害,原來是你出賣他!」何苗立時回口罵道:「吳匡你不要含血噴人,我就知道你想趁機除掉我,好兼併我的手下。」吳匡對著手下大聲道:「只是何苗一個人有罪,誰願意殺了他替大將軍報仇?」
全體將士都在吶喊和應,除了吳匡的直屬手下,也有近一半何苗的手下,都退開一旁,表態支持吳匡。
何苗登時被氣得半死,很明顯這是段珪在挑撥離間;但何苗要怨,就只能怨自己多年來收宦官賄賂收到人盡皆知;現在大敵當前,吳匡他們怎會容許有異心的人列陣在旁。
那剩下的一半手下,也不是對何苗有什麼忠誠,而是見宦官勢大,怕吳匡未必能應付來自兩面的夾攻,便猶疑起來。
段珪看出其中的微妙關係,連忙從台上跳下來,下令進攻。
渠穆首先帶隊殺出,卻是衝向何苗那邊,先把變節投向吳匡的那一半人趕散,然後攻向吳匡;吳匡遭到來自前方的渠穆和左翼的何苗夾攻,守得非常吃力,心中暗罵留在南宮隔岸觀火的袁術。
當前幾排士卒倒下,在後面指揮的主將,便被逼要靠近敵人;就在無聲無息間,段珪右手短劍突然脫手,向著吳匡飛來,吳匡閃避不及,只聽到「噹」的一聲,原來是董旻在千均一髮之際,舉起帶著護臂的雙手,替吳匡擋下了致命一擊,但短劍已在董旻手上劃下了一道血痕。
段珪暫停了攻勢,把一批新力軍換上去,務要一舉殲敵。
董旻用眾人都聽不懂的涼州話,指揮著八十個西涼兵,那八十人立刻走到最前頭位置,排成兩行,雙手拿著長矛,擺好迎敵的姿勢;段珪和渠穆不知就裡,喝令第二批人衝殺過去。
突然間,西涼兵以極其敏捷的動作,改為單以右手持矛,然後用力把長矛擲向敵人,數十把慘呼聲同時響起;西涼兵不予對方揣息機會,在人向前衝的同時,拿出掛在背上的一根短矛,借助跑之力,把短矛投向已亂成一片的敵陣,又擊倒了數十人;接著拔出腰間的短劍,殺聲震天地繼續前衝。
吳匡見機不可失,縱然己方陣形還未排好,也立刻率眾上前支援董旻。段珪等若能拼死抵住沖上來的西涼兵,不讓他們拾回已拋出去的矛,那或許還有扭轉局勢的機會;但剩下還能站著的人,不是給剛才突如其來的飛矛嚇破了膽,便是怯於現在氣勢如虹的吳匡。
段珪此時能做的,便是命所有持盾的人擺陣檔矛;但由於平時缺乏這方面的訓練,兼且臨陣驚恐,不少人犯了致命錯誤,就是顧著用盾保護頭部及上身要害,而被盾牌遮擋了視線。
西涼兵從容地把矛拋向敵人腳部下方,雖不致命,但已令宦官一方陣勢全面崩潰。段珪渠穆見大勢已去,只有率眾退往最後防線,北宮德陽殿。
至此,何苗已成孤軍,被吳匡親手斬於刀下。
過了朱雀闕,便是趙忠的官府,只見趙忠坐在一大案子前;小高站在一旁,全身在發抖。
吳匡緩步走向前,「趙常侍還有什麼遺言?」
趙忠沙聲苦笑道:「張讓算盡了姓何的,算準了袁紹,卻算漏了一個袁術,還小看了你吳匡,黃門才有今天之敗。」
吳匡大聲回應道:「你說錯了!你們小看的是大將軍,還有整個將軍府裡的人;我們效忠不只是為了利益,還有恩義。」
趙忠嘆道:「罷了,先帝吩咐我的……都已經做了。」
「虧你還有臉提起先帝!」刀拔出,向前直刺,一聲慘呼響起,卻不是趙忠,而是小高,趙忠和吳匡都錯愕起來。
小高死前悽然道:「有恩義的……不只是你們……」吳匡心中閃過一絲不忍。
趙忠閉上雙目,吳匡的刀準確地在他咽喉上劃過,趙忠的頭立時倒在那大案子上;案上放滿了一幅幅的圖張,卻全都與公事無關,而是用來興建大宅的;但這一次不是要建在京城,而是在趙忠的家鄉冀州安平。
對一個宦官來說,能衣錦還鄉,『骨肉還家』,就是勞碌大半輩子後對自己最大的『補償』。
只是當萬千黎民連一餐溫飽也求不到,建大宅的錢從何來呢?只見趙忠的鮮血已染紅了所有圖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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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後漢書卷八孝靈帝紀 》: 庚午,張讓、段珪等劫少帝及陳留王幸北宮德陽殿。何進部曲將吳匡與車騎將軍何苗戰於朱雀闕下,苗敗,斬之。
《後漢書卷六十九何進列傳》: 因將太后、天子及陳留王,又劫省內官屬,從複道走北宮。
《後漢書卷六十九何進列傳》: 吳匡等素怨苗不與進同心,而又疑其與宦官同謀,乃令軍中曰:「殺大將軍者即車騎也,士吏能為報讎乎?」進素有仁恩,士卒皆流涕曰:「願致死!」匡遂引兵與董卓弟奉車都尉旻攻殺苗,棄其屍於苑中。
《後漢書卷七十八張讓趙忠列傳 》: 趙忠者,安平人也。少皆给事者中,桓帝時为小黄門。忠以与诛梁冀功封都乡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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