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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陽八關之一的小平津渡口上,正泊著一艘華麗的船,此刻已是人去船空,惟有幾個人正忙著把多具屍體從船上搬到一輪牛車上;那些死者當中,赫然便有張讓、段珪和渠穆在其中!
而搬屍體的人當中,帶頭的竟然就是劉備!剩下來的便是袁紹大兒子袁譚的家僕。
早前在袁譚安排下,城中一些權貴從小平津坐船遊黃河,劉備雖是一介布衣,卻獲得袁譚親自邀請;一行人剛好在何進被殺那天出城,所以對宮中兵變一事全然不知;直至今天清晨,多具屍體被打撈上船,很快便有人把張讓和段珪認出來,眾人立知宮裡出了大事,便趕快把船泊岸;一些有公職在身的人,如北軍中侯劉表,更是飛快的離去了。
袁譚神情迷茫地站在一旁看著,沒有離去但也沒有幫手;劉備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辦完後,獨個兒安靜了一會,然後走到袁譚跟前,向他微笑道,「顯思,是不是在奇怪,劉某為何為這些奸惡之徒這麼上心?」
袁譚苦笑道:「換著是我,可能就把他們丟回河算了!」
劉備失笑道:「劉某差點就這麼做了!只是……」然後眼看遠方,緩緩問道:「什麼叫做尊重生命?」
「請劉先生賜教。」
「自以為有能力判斷忠奸,而自己的判斷必定無誤,忠的,我就尊重禮待他,奸的,憑我所好,先除之而後快;這樣做,能不能算是尊重生命?」
袁譚皺著眉頭,不解道:「劉先生這問題問得雖好,但用在張讓這類人身上,恐怕有些……」
劉備笑道:「恐怕是有些迂腐吧!」袁譚聳了聳肩,劉備續道:「他們的一死,能不能洗清罪孽,輪不到你我來判斷,但顯然他們已不能為害人間了……」
「連最惡的人,死後尚且能得到我付與最基本的尊重,那些普通惡人,還用膽心我不以公平和公道對待他們嗎?惡人尚且如此,那好人豈不更放心會得到公平善待?」
聽到這裡,袁譚已是雙目放光,肅然起敬!
劉備見孺子可教,點了點頭,「顯思將來有一天身居高位,總會有各式各樣的人圍繞著你,對那些負你的人,甚至有名的奸惡之徒,你都要堅持以公道待之,罰要合理分明,不要逞一時之快以惡報惡;這樣,其他人便放心為你效力了。」
「譚受教了,雖不知城裡出了什麼大事,但還是希望日後有機會定期聽先生說教;這幾天下來,先生說的話雖是不多,卻把我小小的腦袋都塞滿了,回去後定要好好揣摩!」
正說話間,一隊人馬朝著他們走來,袁譚看清楚了,喜道:「是曹叔叔,一定是家父讓他來接我,還好我沒離去。」
袁譚把劉曹二人介紹了,曹操先道:「哦,你就是玄德,以前就聽毋丘都尉提起過你呀!杖打督郵,兩度棄官,哈,真是跟在下臭味相投!」
劉備連忙謙讓道:「草民那能與曹校尉相比,當年縣門的五色棒,就棒殺了小黃門蹇碩的叔父,那才真是震懾奸邪。」
曹操向牛車看了一眼,然後嘆道:「唉……生前可都威風呀!」
袁譚問道:「現在城裡情況如何?」
曹操面色一沉,「非常不妙,陛下在混亂中逃出城,本來讓我們找到了,但回程時給董卓和大隊涼州軍攔截,現在已被劫持回宮;還有,大將軍已死,現在京城算是由你爹作主,可是形勢很不樂觀。」
劉備和袁譚都震驚萬分,沒想到出城才四天,城裡竟亂成這個樣子!
還有讓劉備驚訝的就是曹操這個人,發生了如此大事,置身在旋渦當中的他,剛才竟還可以談笑風生!
***
已經四天沒有回家的荀攸,終於帶著疲乏而又沉重的腳步,來到家門前,卻沒有開門的勇氣;因他已沒有顏面見家裡的人,特別是他叔父筍彧。
四天前何進第二次入宮後,荀攸先去了見袁術,接著出城到丁原那裡,給了他執金吾的印绶,原本計劃是等何進拿到太后的旨意後,他便帶著丁原和并州軍進城;但何進一死,所有部署均告作廢。
一直以來,不論是筍彧或家族中人,都極力反對他為何進效力,荀攸自有他堅持的理由;到最近在他親自謀劃下,何進一方爭取到反擊機會,卻偏偏正是這一絲勝利的曙光,把何進引進了南宮的死局;而何進的死,也間接讓董卓有可乘之機,領著西涼軍浩浩盪盪進了京城。
他雖一直反對招惹董卓,卻無力制止,他一直以為只要留在何進身邊,便可守護皇帝和朝廷……
門打開了,飄來的竟是一陣撲鼻的飯香!荀攸走了進去,見到筍彧正以溫柔的目光看著他……
飯吃到一半,筍彧緩緩道:「為叔來了京城幾個月,賢侄是個什麼樣的官,朝廷是個什麼樣的朝廷,為叔已是心裡有數,所以很多事情,不論結果好壞……根本是說不清!」
這聊聊數句話,把荀攸聽得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激動,『說不清』這三隻字,道盡了他四天以來心裡的不忿;他想過很多假如……假如何進聽他勸告不馬上入南宮,假如吳匡不衝動報仇而魯妄地殺入皇宮,假如袁紹能先董卓一步找到皇帝……太多太多說不清的假如……
當然,最讓他感到愧疚的,就是自己看不破畢嵐這個雙面人的詭計,以致不能決斷地阻止何進再進南宮,想到這裡,雙眼已濕了起來。
筍彧微笑道:「還有,那封信,我替你收拾房間的時候,從你桌上拿走,給燒掉了!」
「燒了?」
「已經沒有用的東西,還留來幹什麼!」
「怎麼沒用了?」
「信裡面不是叫你不要替何進辦事嗎?賢侄現在已經沒有了!」
荀攸苦笑了一下,他也明白,是時候要忘記背後了。
二人接著花了一整個晚上討論董卓進京後將會發生的事;談到最後,筍彧扯開話題,問道:「賢侄還記不記得郭奉孝這個人?」
荀攸點頭道:「陽翟縣的郭嘉,當然記得,他算是我們穎川的後起之秀,不過聽說他這兩年銷聲匿跡;怎麼了,你有他的消息?」
「聽說,最近有人在京城這裡見過他。」
***
董卓進京後第一天,袁紹在家裡擺放了一桌子的酒菜,但此刻卻是無人坐席;席的一邊站著吳匡數人,另一邊是袁紹、逢紀和許攸;看各人面色,似是剛鬧得相當不快。
袁紹強忍著心中怒氣,低聲下氣對吳匡道:「崇義,說來說去,沒有叫你聽我的號令,但無論如何,你絕不能帶著大將軍和何苗的部曲投向董卓,他們一夥可都是凶悍的馬賊。」
自何進與張讓鬥過兩敗俱亡後,何進與何苗的舊部,都盡歸吳匡統領。
吳匡冷笑道:「當初可是你在大將軍府極力游說召董卓入京,怎麼馬賊一詞,要到今天才從你口中聽到!至於說起凶悍,那天袁校尉親率大軍衝入北宮,見人就殺,其凶悍程度豈是董卓董旻能比!」
袁紹忍聲吞氣道:「那天北宮的事,我袁某就在此向你賠罪……」
吳匡色變道:「宮裡死了兩千多人,怎麼卻給袁校尉說成是你我之間的私人恩怨,一句賠罪了事!就這個原因,我吳匡拼死也不能讓你這種人在朝堂裡當家!」
逢紀怕袁紹受不了,插入道:「不錯,大將軍生前,我們跟他是有過矛盾,可是如果他還在,他是絕不會讓將軍府的人加入董卓一夥的。」
逢紀說得有理,但吳匡卻想到別的事去,吳匡冷笑了數聲,「那天在九龍門前,得知大將軍的死訊後,袁校尉的猴子戲演得好呀!」
袁紹終於按納不住,老羞成怒地大罵道:「吳匡你這頭蠻牛,你去當董卓的走狗,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吳匡離去了,但袁紹的煩惱卻剛開始;只要給董卓這頭外來猛虎站穩了腳,京城便沒有自己立足之處。
京師原先有的武裝部隊,到此刻基本分成三大勢力,就是袁紹自己、袁術和吳匡;但自己和淳于瓊的部下,在北宮大肆搶掠後,有近一半人再沒有歸隊,而吳匡兼併了車騎將軍何苗的部曲,實力最強,現在卻鬧翻了臉。
袁紹苦惱道:「涼州軍近三千人,個個精銳,再加上吳匡,已是不易應付,我弟……唉,不說他了,我們現在只能指望,在各處正在趕赴京城的兵馬能盡快到步。」
「在這當中,泰山鮑信跟我和曹孟德是舊相識,應該相當靠得住,但橋瑁和王匡在路上耽誤了,所以現在最要緊的,是能把并州丁原拉過來。」
逢紀猶疑道:「丁原恐怕是不會為我們所用,聽說……并州軍已準備離開京城回并州去。」
袁紹大為失望道:「那沒辦法……不過,這樣至少他不會為董卓所用。」
許攸道:「這樣太被動了,在下倒有一個主意……」
袁紹瞪著許攸,悶哼道:「你的叟主意還嫌不夠嗎!」
此時沉叔走了過來,「何進近衛文醜在門外求見。」
三人同時一愕,「原來他還未死!」
數天前何進遇害,文醜獨自殺出重圍,躲在南宮內;之後張讓忙於對付袁紹王允,無暇顧他,接著吳匡攻破南宮,文醜乘亂逃出去。他本應歸隊到吳匡那邊,卻得悉吳匡要投向董卓後便卻了步。
十數天前,沉叔曾找過他,說袁紹有一名非常喜愛的歌女要贈給他,他當然明白是什麼一回事,沒有接受但也沒當面拒絕;何進與袁紹多月來暗鬥不斷,文醜此刻要投靠袁紹,多少帶點風險。
袁紹瞧見文醜全身多處包紮,便急步迎上去,將開雙手,大聲道:「是大將軍的英靈保佑了你文護衛呀!」
到雙方接近對方時,也不知是那一個的腳步先慢下來,接著另一個也腳步收慢,到還有數步距離時,雙方都不其然停了下來,氣氛有點尷尬。
文醜把心一橫,跪在地上,面伏於地,哭道:「大將軍死得慘烈呀!」假若此刻袁紹欲加害於他,這回是決計逃不掉的。
袁紹轉過頭來,只見逢紀和許攸都肯定地點頭,他倆是鮮有看法一樣的;袁紹馬上伸手把文醜扶起來,「以後大家是自己人了,大將軍未了之事,我們一起去完成吧!」
然後吩咐僕人道:「馬上找一個好房間,把最好的藥都拿來。」
房間內,那名歌女細心溫柔地替文醜敷藥包紮,文醜一面看著女子,一面思潮起伏;他以前身為大將軍的貼身護衛,女子是見過不少的,但此刻他親身體會到,為何袁紹可以對何進構成這麼大的威脅;一般人夢寐以求的人間富貴,對於袁紹這些權貴來說,除了是垂手可得之外,也是隨手便可送出去!
文醜柔聲道:「你累了,先坐下吧。」女子正欲坐在他的右邊,文醜想起他的右邊面有一塊頗為嚇人的胎記,連忙道:「坐這一邊。」
女子在凝視著他左邊的俊面。
***
中常侍畢嵐頭戴著大帽,從京城小街走進一間毫不起眼的房子,這是自他進京以來第二次到這處;一進屋,把門關上,屋內無人,他從窗篷望出去確定無人跟蹤後,便頹然跪在地上,淚留滿面,哭道:「張爺呀!段兄呀!你們要我獨自偷生,比殺了我更殘忍呀!」
袁紹屠北宮的那個晚上,張讓在脅持漢帝逃出宮前,哄畢嵐說有一支秘密部隊藏在某處,見他前去召集,本就不太相信的他,還是依著指示來到這裡;一進去,裡面空無一人,卻是堆滿了箱子雜物和垃圾,像極一間已被廢棄的舊屋。
但畢嵐熟悉張讓作風,他花了一段時間,便從中找到了為數不菲的財物,兵器並遠行物資,一看便知這是張讓秘密留給他自己和宦官的『逃生後路』;那晚形勢太危急,張讓心知要一夥人逃,便是一個也逃不了,便單單成全了年紀較輕的畢嵐。
之後畢嵐走出去打探消息,便得知張讓和段珪等所有同伴均命喪小平津。
畢嵐已是欲哭無淚,整個人躺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天花,「先帝呀……你為什麼……趙爺呀……你又是為什麼……蹇爺呀……,蹇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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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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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蜀書二先主傳》: 督郵以公事到縣,先主求謁,不通,直入縛督郵,杖二百,解綬繫其頸着馬枊,棄官亡命。 頃之,大將軍何進遣都尉毌丘毅詣丹楊募兵,先主與俱行,至下邳遇賊,力戰有功,除為下密丞。復去官。
《三國志魏書卷一武帝紀》 裴注引 《曹瞞傳》: 太祖初入尉廨,繕治四門。造五色棒,縣門左右各十餘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彊,皆棒殺之。後數月,靈帝愛幸小黃門蹇碩叔父夜行,即殺之。京師斂迹,莫敢犯者。
《三國志魏書卷十四郭嘉傳》: 郭嘉字奉孝,潁川陽翟人也。
《三國志魏書卷十四郭嘉傳》 裴注引《傅子》: 嘉少有遠量。漢末天下將亂。自弱冠匿名跡,密交結英雋,不與俗接,故時人多莫知。
《後漢書卷七十二董卓列傳 》: 尋而何進及弟苗先所領部曲皆歸於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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