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意外殺人事件啦。」墨凱看著屍體,邊嚼邊說。
「你說什麼?意外?」
「沒錯,這是意外。」
「既然都說是意外了,怎麼又說是殺人事件?」
「哎呀,就是意外致死嘛!本來也沒有誰想殺誰,只是意外突然發生,哎唷喂呀一不小心就死了這樣。」
「還有那種哎唷喂呀一不小心就死的?!」
原來是墨凱的個人特色之一:奇怪的措辭習慣正常發揮中,好的,沒問題。
不過他這番話卻和我先前的推理大相徑庭,實在讓人無法理解,於是我問:「可是,屍體在密室之中被發現,現場又明顯有被人清理過的痕跡,怎麼看都是謀殺啊,怎麼會是意外呢?」
「之所以看起來像謀殺,可能是因為犯人在造成意外之後,因為害怕承擔刑責,所以才將現場清理乾淨並將屍體藏在工具間吧。」
我想了想,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但是,「你怎麼知道這是意外?」
「一個人的死亡有著說不盡的原因,為了方便調查,我們就從比較普遍的幾種原因開始吧。自殺、他殺、意外;他殺再分為臨時起意、隨機殺人和謀殺;意外再分為個人造成和他人造成。接著就用刪去法來思考看看吧。」
墨凱喝了口水,清了清喉嚨,又繼續說:「剛才鑑識組的同仁也說過了,死者的致命傷在後腦杓,初步判斷是遭到尖錐狀物體的重擊,導致腦幹神經斷裂,幾乎是當場死亡。」
「嗯對呀。」
「從現場狀況看來,血跡很明顯被清理過。但一個撞擊後當場死亡的人,不太可能又復活,拿起拖把水桶開始清理現場,清理完之後又把自己鎖在工具間裡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作為一具喪屍來說,這樣的表現可以說是相當的有水準啊哈哈哈!」
居然就這樣毫無顧忌的在屍體本人面前開祂玩笑,簡直是大不敬到了極點。我知道勸阻無用,於是轉過頭來對屍體拜了一拜,「抱歉抱歉,他這人有點毛病,祢不要介意。」
墨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只有死者一個人的話,是無法造成目前這種結果的,也就是說本案一定存在著一個犯人,所以我們可以排除只有死者一人可以完成的選項,也就是自殺和個人造成的意外。」
說到這,墨凱才突然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對鑑識人員說道:「喂,屍體可以移走了吧,反正該拍的照片都拍完就好,不要讓人家在工具間裡坐這麼久嘛。」
還不是都因為你肚子餓跑去買麵包才延後了收屍的作業,我在心裡如此滴咕著。
看著鑑識人員將屍體裝進屍袋抬走之後,墨凱繼續說道:「我剛說到哪了?」
「不要讓人家在工具間裡坐這麼久嘛。」我開了一個小玩笑。
「對嘛!這豈是待客之道……」墨凱幹話說到一半,自己也愣住了,「咦?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
好吧,我後悔自己開了這麼一個小玩笑。看來要把話題拉回正軌果然還是只能靠我了。我說:「死因方面,我們排除了自殺和個人造成的意外。」
「喔對啦!所以說,一定是有某個人將屍體移進工具間並且鎖上了門。那麼接下來就好玩了,」墨凱走近工具間,看著掉在地上的鎖頭,說:「這種鎖頭明明是從外部無法上鎖的設計,卻還是被鎖起來了,犯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是啊,這部份我也是百思不解,犯人到底是怎麼把門鎖起來的呢?」
「你是在問我嗎?」
「對啊。」
「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犯人。」
「咦?」
「像這種表面上看起來無法達成的事情,如果想要達成的話,通常會需要一段漫長的思考時間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還沒想出來這密室是怎麼造成的嗎?」
「重點不是我有沒有想出來,而是犯人想出來了。」
「什麼意思?」
「犯人為什麼非得鎖門不可呢?」
「這不是當然的嗎?鎖上門才可以好好的把屍體藏在工具間裡啊。」
「但是如果站在犯人的角度想,你就會發現這件事情非常奇怪。」
「怎麼說?」
「要知道這裡是公廁,算是一個半開放式空間,犯人在犯案的過程中,根本無法預測何時會有人從外面走進來,一旦有任何人走進來,他的犯行立刻會被發現,所以犯人當下其實是處於分秒必爭的狀態,他必須儘早離開廁所以求脫身,這壓力之大簡直難以想像。
而承受著如此巨大的壓力,偏偏工具間的門又無法從外部上鎖,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一定要把屍體藏在工具間裡的話,為求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通常只會無奈地將門虛掩著而已不是嗎?」
「這倒是沒錯。」
「但犯人卻沒有這麼做,而是極盡所能、想方設法的把門給鎖上了。在極其有限的時間裡,不採取最快速的做法,反而花時間去思考怎麼鎖門,會這樣捨近求遠也就表示,他有個非鎖門不可的原因。」
「什麼原因?」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墨凱笑了一下,又說:「難道你沒有發現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我笑了一下,又說:「我連根毛也沒發現,你請說。」
「馬桶隔間的門板,現在是開啟的狀態,你試著將門虛掩起來看看。」
我依言照做,發現將門板虛掩,放手後門板又自動向內開啟。
「咦?怎麼會這樣?」
墨凱用拿著水杯的手,將水杯裡的水往地上倒了一些,「看看水流方向,是不是流向了門板開啟的方向?」
「真的欸……是地勢傾斜的關係嗎?」說到這,我恍然大悟,說:「犯人之所以一定要鎖門,就是因為門無法虛掩著,如果不想辦法把門鎖起來的話,會讓人一眼就發現屍體被藏在工具間裡。」
「沒錯,剛剛我去跟餐廳老闆買麵包的時候就問過他了,他說這是施工錯誤的問題。
因為廁所是整間餐廳最後一個裝潢完成的部份,地勢傾斜大概是水泥沒舖平,這個瑕疵一直到開幕前幾天才被發現,但地板磁磚已經貼好,不管是要打掉磁磚重新修整,或是要換成另一種鎖頭的隔間,勢必都會延誤到開幕的時間。
可是開幕時間早在幾個禮拜前就訂好並且在網路上發出消息了,延後開幕的話難免失信於客人,所以老闆選擇了正常開幕,畢竟廁所地勢傾斜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傾斜角度不大,幾乎讓人難以發現,站在地上也不會有太明顯的感覺,而且馬桶隔間只要把門鎖上也照樣能使用,實在沒必要為了這個小瑕疵就影響餐廳的信譽。」
「我還以為你剛才不知道跑哪去混水摸魚了,原來是跑去問老闆這件事情啊!所以你一開始就發現地勢傾斜這件事了嗎?」
墨凱咬掉最後一口法國麵包,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哎摳,個尻怡嘿噁哈啊!」
「……你要不要先把麵包吞下去再說?」
墨凱嘴巴嚼了嚼,又把杯裡剩餘的水一口氣全喝光,打了個飽嗝之後,才說:「拜託,這超明顯的好嗎!」
「現在這句是剛才那句星際語言的翻譯嗎?」
墨凱卻不回答我這問題,自顧自繼續說:「剛才員警敲開門鎖的時候,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明明鐵錘是向下敲擊,為什麼敲開鎖頭之後,門板會立刻向內開啟?向下和向內兩種力道的方向完全不一樣啊,門板受了向下的力道卻橫向移動,怎麼看都不合理吧。」
聽墨凱這麼一說,我才回想起當員警敲開鎖頭的時候,我看到墨凱的視線落在隔壁的馬桶隔間,看來他當時就已經注意到馬桶隔間的門板也同樣處於開啟狀態而並非好好關上,所以才會因此起疑而去詢問老闆吧。
雖然是相當不錯的著眼點,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要說:「呃……這部份請容我說一句,門板鎖在轉軸上,本來就只能橫向移動而不能上下移動,所以當它承受了向下的力道時會產生一股向上的反作用力,反作用力因為無法向上,所以會轉換到其它方向,而門板只能橫向移動,所以門板受力而向內開啟,其實是相當合理的吧。牛頓第三運動定律還記得嗎?」
墨凱突然面有難色,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擺出看似憤怒卻一點威脅性都沒有的表情說:「別提『牛』這個字,我會餓!」
「你不是才剛吃完一塊麵包嗎?」轉念一想,我才明白,「喔~你是不是不想承認你物理不好?」
墨凱「嘖」了一聲,像是被看穿心事一樣的不甘心,接著又用強詞奪理的語氣說:「多虧我物理沒學好,才發現了地勢傾斜這條線索。」
「好吧,這倒也是,」我聳聳肩,又問:「不過這條線索到底能幹什麼?不就是廁所施工時產生的一個小瑕疵而已嗎?」
「不只是這樣喔,」墨凱搖了搖手指,說:「這可是一條相當重要的線索呢!」
「怎麼說?」
「如果工具間的門板可以虛掩,那把屍體藏在工具間裡還算是無話可說,但既然工具間的門板無法虛掩,犯人幹嘛非要把屍體藏在工具間裡呢?」
「不然是要藏在哪裡?」我環視整個男廁,說:「這裡空間又不大,唯一能藏屍體的地方就是工具間和馬桶隔間,只有這兩個隔間二選一吧。」
「如果這裡沒有什麼空間可以藏屍體,那幹嘛一定要藏呢?」
「咦?」嚴格說起來,屍體也算是罪證的一種,對於犯人來說,犯罪之後隱藏罪證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了吧。不過墨凱之所以會這麼問,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想了想,說:「藏屍體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想被人發現吧。」
「但是當員工要來打掃廁所、需要用到工具的時候,一定會發現屍體啊。將屍體藏在這種遲早會被發現的地方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嘛……」
「就如同剛才所說,犯人在隱藏屍體的過程中,必須承擔著隨時會被發現的風險,而且這風險極高,只要一有人走進廁所他就完蛋了,稍微有點理智的人都知道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那犯人為什麼一定要冒著這麼高的風險去隱藏屍體呢?難道沒有風險更低的方法?」
「風險更低的方法嗎……」我想了想,說:「比如說,命案發生的當下,只有犯人和死者在廁所內,沒有第三者,所以犯人只要假裝若無其事地走出廁所就好了,既不用藏屍體,又不用清理現場,反正只要在走出廁所的時候沒有人看到,就不會輕易被懷疑了吧。」
「那萬一當犯人假裝若無其事地走出廁所的那一瞬間,剛好被人目擊到呢?」
「也對,要是目擊者跟犯人擦肩而過,進入廁所之後立刻發現屍體,那麼犯人若無其事的表情反而會讓他變得超可疑的吧。但除此之外,還有其它風險更低的方法嗎?」
「假裝自己是屍體的第一發現者就好了啊!明明他只要驚叫一聲:『啊啊啊~這邊怎麼會有屍體啦!』就好了嘛!即使他因此而被警方偵訊,也不會因為第一個發現屍體就遭到逮捕吧。更何況餐廳裡還有那麼多人,每個曾經進過廁所的人都會成為嫌疑犯,警方也不會單單把重心放在他一個人身上。
當然他也不用冒著風險清理現場,更不用絞盡腦汁想辦法將工具間的門板鎖上。所以說,假裝成為第一發現者,簡直是經濟又實惠、快速又方便的好選擇啊!幹嘛非要放棄這個好選擇,去走一條充滿艱險的道路呢?」
這時候突然有個滑稽的念頭在我心裡掠過,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但還是說了:「會不會是犯人擔心自己演技不好,在『啊啊啊~這邊怎麼會有屍體啦!』的時候,怕被人發現自己其實沒那麼驚訝而遭到懷疑?」
墨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沉默了一陣,才說:「我對你這想像力給予極大的肯定!」一邊說著的同時,還伸手比出大姆指。
「什麼意思啦!」
「他不可能因為擔心演技不好而選擇隱藏屍體吧。演技不好無法成為罪證,但要是被人目擊到他正在隱藏屍體,那直接就變成現行犯了啊。」
「……說得也是。」沒想到演技不好的推論一下就被駁回了,但我卻沒有不甘心的感覺,畢竟犯人在案發當下還會考慮到自己的演技,也實在是一件很好笑的事,「那他幹嘛一定要隱藏屍體呢?」
「『幹嘛一定要隱藏屍體』,這個問題的另一面是:『為什麼不能成為屍體的第一發現者』。」
「什麼意思?」
「假設不論早晚,只要屍體被其他人發現就會對犯人不利的話,如果你是犯人,你會怎麼做呢?會選擇成為屍體的第一發現者,還是隱藏屍體呢?」
我想了想,說:「早發現晚發現都對我不利的話,那麼這種不利情況的出現就會變成一種必然,也就是說根本不需要去防止不利情況的出現,因為它遲早會出現,而是應該把重點放在如何化解不利情況之上。
這麼一來的話,成為屍體第一發現者很明顯更利於化解不利情況,因為案發當下也只有犯人和屍體在廁所裡,案發原因當然是隨犯人愛怎麼掰就怎麼掰,而且也不必冒著極高的風險去隱藏屍體,所以不管怎樣都會選擇成為屍體的第一發現者吧。」
「所以說,犯人放棄成為屍體的第一發現者,而寧願選擇隱藏屍體,也就表示,『不論早晚,只要屍體被發現就會對犯人不利』的假設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說,早發現和晚發現,對於犯人來說是有所差別的。」
「什麼差別?」
「以功能性來分析這兩種做法的話,『成為第一發現者』雖然風險較低,但會讓命案立刻被揭發、警察會立刻到場、屍體會立刻出現在大家眼前;而『隱藏屍體』的話則相反,需要冒極大的風險,但能讓屍體暫時不被發現。
所以對於犯人來說,他之所以會放棄成為第一發現者而選擇隱藏屍體,是因為屍體絕對不能立刻被發現,但暫時不被發現卻是允許的,也就是說屍體只需要隱藏一段時間就行了,就算之後再被發現也沒有關係。」
「為什麼就算之後被發現也沒有關係?」
墨凱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因為警方不會盤查和死者沒有任何關連而且又已經離開餐廳的人。」
「所以說,犯人是和死者沒有任何關連的人?」得出這個結論,完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沒錯,犯人和死者是互相不認識的。接著,我們再回到之前提過的死亡原因。」
墨凱一邊屈指算著,一邊說:「自殺、臨時起意的他殺、隨機殺人、謀殺、個人造成的意外、他人造成的意外。這六種情況,我們剛才排除了什麼?」
我回想了一下,答道:「剛才排除了全靠死者一個人造成的情況,也就是自殺和個人造成的意外這兩種。」
「所以還剩下四種情況,」墨凱用手比出一個四,說:「那麼我們再用二分法來思考一下,剩下的四種情況中,哪些情況犯人和死者互相認識,哪些情況又互相不認識?」
「呃……」這問題對我來說倒是需要費一番腦筋,我抬頭看著天花板……題外話,到底為什麼人類在思考事情的時候一定會將視線往上看?是因為潛意識裡知道大腦處於人類身體最頂端,所以想要看看大腦怎麼思考嗎?還是為了避免多餘的事物進入視線而影響思考,所以將視線移到相對來說較為空盪的上方呢?
為什麼我老是改不掉分心的毛病呢?
真是的,我搖了搖頭,重新開始認真思考,一邊說:「犯人和死者互相認識的情況有:謀殺……咦?臨時起意的他殺和他人造成的意外,都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啊,這樣怎麼分啊?」
「臨時起意的他殺,如果犯人和死者不認識的話,不就變成隨機殺人了嗎?」
「不一定啊,假設一種情況:死者和犯人原本互不認識,兩人在廁所一起尿尿,結果死者一不小心尿到犯人身上,犯人一生氣就殺了他……」說到這裡,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實在是太唬爛,聲音不自覺的越來越小。
沒想到墨凱卻格外認真反駁我的唬爛,「假如原本兩人互不認識,但在短時間之內有過某種交集,導致犯人產生殺意的話,那應該也可以歸類為互相認識了。而且要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從互不認識演變為恨到非殺了對方不可,這機率也太小了吧。」
「也對喔,所以臨時起意的他殺,兩人一定是互相認識的。」我皺起眉頭,繼續邊想邊說:「那麼兩人互相認識的情況有:臨時起意的他殺、謀殺;互相不認識的情況有:隨機殺人。那他人造成的意外到底算什麼?」
「姑且就算是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吧。」
「總之,如果『犯人和死者互相不認識』這點是確定的,那麼就可以排除臨時起意的他殺和謀殺。」
「沒錯,」墨凱點點頭,繼續說:「那麼剩下的,就是隨機殺人和他人造成的意外,你覺得是哪一種呢?」
我想了一下,有點慚愧的說:「雖然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從感覺上判斷,應該就像你一開始說的一樣,這是一場意外吧。」
墨凱「唉」的一聲嘆了口氣,說:「身為刑警,可不能光靠感覺來判斷啊,至少得有點依據嘛!」
「因為感覺上隨機殺人的犯案者,都是腦袋有毛病的瘋子,好像不會像這樣子犯案後還小心翼翼的隱藏屍體吧。」
「這你說的倒是沒錯,」墨凱說:「隨機殺人犯通常都擁有某些精神疾病或是反社會人格。不管是鄭捷也好,秋葉原隨機殺人事件也好,或者是黃道帶殺人魔、開膛手傑克,在這些死變態裡面,沒有一個人犯案之後會隱藏屍體的,他們甚至會像瘋子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當場亂殺人。從這點看來,這個案件要說它是隨機殺人,真的是非常奇怪。」
「所以,這就是由他人造成的意外事件了。」我想了想,從剛才到現在,墨凱說了這麼一大串推理,就是要將結論導至意外事件,但是「意外」兩個字,他早在門鎖被敲開發現屍體之後的沒多久就說了出來……雖然早就習已為常,但是面對如此神速的推理,我還是不禁肅然起敬。
「你是當門鎖被敲開的時候就推理到這是意外了嗎?」我問。
「沒有啊,」墨凱搔了搔頭,說:「那時候我也只是覺得工具間的門有點怪怪的而已,但到底是哪裡怪我也說不上來。沒辦法,肚子餓的時候腦袋沒辦法運轉嘛,所以才去跟老闆買麵包吃啊,我是在第一口麵包吞下去的瞬間推理出『意外』這個結論的。」
「瞬間嗎……」我開始認真考慮,以後辦案時多帶點麵包在身上,當案情陷入膠著時,就拿塊麵包塞進墨凱嘴裡,加快推理的速度,說不定多塞幾塊還可以直接破案。
「不過,雖然說是意外,具體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呢?」我問。
「能在廁所發生的意外,不外乎就是滑倒吧。一聽到『廁所』和『意外』兩個詞,直覺就是滑倒啊。雖然也可以在廁所意外地懷孕,或者是在廁所吃麻辣鍋意外地被嗆到,但這些事情都不會讓後腦杓遭到重擊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啦!」
「如果是以意外滑倒來推想的話,案發經過就清清楚楚了嘛。」墨凱說:「首先,既然是意外,就表示犯人不可能事先準備兇器,也就是說致人於死的尖錐狀物體是原本就存在於這間廁所裡的東西。」
我到處看了一下,其實也不難發現,整間廁所裡可以稱之為尖錐狀物體的東西,就只有小便斗隔板和隔間門板上的尖角這兩個部份而已。從死者約在170公分上下的身高來判斷,要讓後腦杓撞到門板尖角幾乎是不太可能的。我伸手指了指小便斗隔板,說:「就是這個東西吧?」
墨凱點頭說:「應該也不會有別的東西了,小便斗隔板上的血跡也能證明這一點。」
「所以死者一定是向後滑倒才讓後腦杓去撞到小便斗隔板吧。」
「那麼……」墨凱雙手搭住我的肩膀,將我推至一個定點站好,說:「他應該是在這個位置滑倒的。」
我站在定點向後看,確實從這裡向後倒的話,一定會撞到小便斗隔板,但怎麼總覺得萬一真的倒下去,小便斗隔板會撞到我的脖子?我知道了,應該是我的身高比死者高了那麼一點吧。
墨凱繼續說:「而既然本案有個犯人,這個意外當然是犯人造成的。應該是犯人不小心撞到了死者,才讓死者往後倒的吧。」
「應該除了不小心撞到之外,也沒有別的可能了。」
「說不定犯人突然練起武術,一個迴旋踢不小心踢到了死者,或是犯人突然跳起草裙舞,在扭腰擺臀的時候屁股不小心頂到死者……」
「誰會在廁所裡面做這麼奇怪的事啦!」
「咦?難道不會嗎?」
「難道你會嗎?」這個吐槽吐到一半,我也有點懷疑了,如果是墨凱的話,說不定會。
「我對武術和草裙舞沒興趣,所以不會。」
難道有興趣的話就會嗎?原來如此,那麼要是改天遇到墨凱在廁所吃大閘蟹,我也不覺得意外了。
墨凱沉吟一會兒,又說:「總之犯人的移動方向一定是正好和死者相反才會不小心撞上,而不小心撞上又一定是在視線上沒注意到死者……」
「難道是犯人正在低頭滑手機?」
「不對,如果犯人和死者面對面,犯人在低頭看手機的情況下,眼角餘光應該會看見死者的腳,甚至就算不小心撞到了對方,也能及時伸手扶對方一把,所以面對面相撞導致意外發生的機率是很小的,除非是兩人打了照面之後,突然對彼此的身材感到惺惺相惜,不由自主地玩起了相撲。」
「沒有人會在廁所裡做這麼奇怪的事!」我重申,然後再補充,「除了你之外。」
「那麼就是犯人背對著死者了,也就是說,當時犯人正在退後,背上沒長眼睛,才會撞到死者。那麼他後退的原因是……」墨凱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我的正前方,轉身背對著我。
「這個距離、這個位置、這個視角,嘿嘿嘿!」墨凱發出奇怪的笑聲,說:「當時犯人在照洗手台上的鏡子。」
「照鏡子?」我離開定點,從旁看著墨凱所站的位置,嗯,照著鏡子的人的確是有可能會站在這個位置。
「而犯人退後的原因,就是為了讓全身入鏡,好整理儀容吧。也就是說,犯人是個相當注重服裝儀容的人。」說到這,墨凱轉頭以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喂……」感受到他詭異的視線,我忍不住想抗議,「什麼東西啦!雖然我也是一個注重儀容的人,但我不是兇手好嗎!」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兇手。」
「那你這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你的領帶呢?借我一下。」
「領帶?你剛才叫我拿下來了,所以我放在口袋裡啊。」說著我伸手從口袋裡拿出領帶,「你要領帶幹嘛?」
「犯人跟你一樣是個相當注重服裝儀容的人,所以假設犯人是男人,他很可能也戴著領帶。」墨凱一邊說,一邊動手拆開我領帶上的結,「如果他有領帶的話,說不定就可以製造密室了。」
「你是說,工具間的門板是利用領帶鎖上的?」
「我猜啦。」墨凱走進馬桶隔間察看門板上的鎖頭,然後將領帶較細的部份套在鎖頭上那個供人用手指捏住以便將門閂橫向移動上鎖的鐵片上,再將門關起來,讓領帶的兩頭露出門外。
接下來就是關鍵的一刻了,不曉得會不會成功。
墨凱抓住領帶的兩頭,同時向外用力一拉。
結果整條領帶就這樣被他拉了出來,門板因為地勢的關係自動向內開啟。
看來是沒有成功將門鎖上。
「怎麼可能?」墨凱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領帶,又看了看鎖頭,似乎不信邪的又將剛才的舉動重新做一次。
結果還是一樣,門板依然無法順利鎖上。
「看來領帶還是太粗了,沒辦法勾住鎖頭啊……」墨凱拿著領帶低頭沉思,一邊喃喃自語,「用剪刀將領帶裁成更細的布條嗎?但誰沒事會帶剪刀在身上?難道這方法不對?難道犯人是女人,身上沒有領帶,所以用了別的方法?但怎麼可能會是女人……」
這當下我完全不敢出聲打擾他,生怕他的思緒被我打斷,就此和真相擦肩而過,同時看他那副「好像快要想通了」的模樣,也不自禁的感到緊張。
「啊算了沒差啦。」墨凱伸手將領帶遞還給我。
「這麼快就放棄了?」我剛整個白緊張了啊!
「這個謎解不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反正等我們逮到犯人之後再問他不就好了。」墨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唉~剛才還對這位神探抱有相當大的期待,結果沒想到他也有解不開的謎啊,真是令人失望。但如果讓我來解的話我也不可能解得開,所以我也沒資格說什麼。
「既然這樣,那就暫時先把這個謎放在一邊吧。」我無奈地說,並試著將話題導回之前的正軌,「所以案發經過就是犯人為了照鏡子整理儀容而後退一步,卻不小心『碰』的一聲,撞到了尿完尿之後正要從小便斗往洗手台方向走過來洗手的死者,然後死者重心不穩向後跌倒,『咚』的一聲,後腦杓撞到了小便斗隔板,然後又『磅』的一聲,死者失去意識倒在地上,濺了一地的血。」
「你在狀聲詞上的造詣真是太淵博了。」墨凱說著,又對我比出一個大姆指。
我決定不理會墨凱的胡說八道,因為從剛才我就隱約覺得好像還有什麼地方怪怪的,我想了想,說:「不過,以一般人來說,當突然發生這種事的時候,一定會感到相當驚慌吧。那在驚慌之餘,真的還有辦法去思考接下來怎麼做對自己最有利嗎?你剛才說那些『風險高低』之類的、『不能讓屍體立刻被發現』之類的,如果犯人從來沒有去考慮這些,而只是直覺性的認為必須要隱藏屍體的話,那剛才所有的推理就幾乎站不住腳了喔!推理推了老半天就整個白搭了喔!」
「以上推理的正確率約為87%。」墨凱微微一笑,說:「難道你沒發現犯人一點都不驚慌嗎?」
「咦?」
「不,豈止一點都不驚慌,簡直是冷靜到了極點。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如果遇到這樣的狀況,要嘛就是嚇傻了,要嘛就是手足無措。但犯人,他卻立刻做出判斷,知道必須要清理現場和隱藏屍體,並且在緊迫的時間壓力之下迅速行動。
從蓋在屍體臉上的那塊『清掃中』告示牌,和散落在屍體身上的手套,就可以知道他有多麼的臨危不亂。手套當然是為了防止留下指紋,而那塊告示牌,則是放在廁所門口,用來儘可能擋住從外面進來的客人。而且除此之外,他還用抹布幫屍體止血,以免血一直流下來讓他清理個沒完。
而最難做到的,就是他竟然用了某種方法將工具間的門鎖了起來,製造了一個密室。」
說到這,墨凱眼中散發出興奮的光芒,「這些種種的行為,絕對不是一個遇到危機就驚慌失措的正常人可以辦到的。這個犯人,如果不是冷血機器人之類的怪物,那他就一定是個智商極高的人!」
「智商極高嗎……」
「雖然還差我一點,不過我認為,他絕對是思考過後才有所行動的。那些『風險高低』之類的、『不能讓屍體立刻被發現』之類的,只要我能想得到的,他一定也都想過了。」
這個人一定要一逮到機會就自誇一番嗎?不過這的確也是不爭的事實啦。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就算知道本案是由一個智商極高的天才造成的意外事件,我們又要怎麼抓住他?光是在餐廳裡用餐的客人可能就有三、四十位,加上老闆和幾位員工,嫌疑犯有將近五十個人欸!」
「犯人不可能是老闆或員工。」
「怎麼說?」
「對於犯人來說,屍體只需要暫時不被發現,就算之後再被發現也沒關係。這個論點可以讓老闆和員工擺脫嫌疑。
因為不管是老闆還是員工,都跟發生命案的這家餐廳有所連結,就算他們今天離開餐廳了,明天還是要來上班,只要無法脫離與餐廳的連結,就有可能被警方偵訊,被偵訊就有可能會被懷疑,如果某個員工立刻離職甚至從此以後不來上班,那就更值得懷疑了。
所以『讓屍體暫時不被發現』對他們而言是沒有意義的,沒有這種意義的話,犯人就不需要隱藏屍體了。」
「所以犯人就在客人當中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忙說道:「其實只要看餐廳的監視器,就能知道犯人是誰了吧?在死者進廁所之後,第一個從廁所出來的人就是犯人啊!」
「倒也未必第一個出來的就是犯人吧,假如死者進廁所之前,廁所裡的人數就有一人以上呢?」
「那就是從死者進廁所開始,直到你進廁所為止,這段時間所有出入過廁所的人就是嫌犯啊。」
「雖然這樣可以大幅縮小範圍,但在監視器沒有拍到的情況之下根本都是多說的。」墨凱搖了搖頭,說:「剛才去買麵包的時候,我就順便問過老闆了,餐廳裡的監視器剛好沒有任何一台有拍到廁所門口。」
「你去買麵包的時候到底問了老闆多少事,可以一次講出來嗎?」
墨凱抬頭想了想,說道:「那個藍莓果醬一瓶多少錢?這裡薪水高不高?接不接受刑警在這兼職?那個女服務生的IG帳號……」
「等等!」我一發覺不對勁,立刻阻止了墨凱,「有沒有跟案件相關的問題?」
「沒有了吧,大概。」
看來墨凱出去買麵包的時候還順便跟老闆聊天聊得很開心啊,真虧發生命案的當下他還有這份閒情逸致。
這時一名員警走進廁所來,一臉為難地說:「外面的客人已經開始在抱怨了,都說這不關他們的事,為什麼不能離開之類的話。怎麼辦?」
「那就讓他們離開吧。」墨凱對員警說:「不過在離開之前要麻煩客人們一件事。等一下你去跟餐廳老闆借些紙筆,以一桌客人為一組,請每個人留下姓名、身份證號碼、年齡、職業、職稱、通訊地址、電話。
每一組客人儘量寫在同一張紙上,如果一組客人太多寫不下一張紙,就寫在另一張紙上,但兩張紙必須標示為同一組客人。當然,留下的身份證字號也必須一個一個核對證件,以防止客人留下假資料。就這麼辦吧。」
「等一下,」聽到墨凱想要放人,我急忙阻止,而員警也因此停下正要出去的腳步。我說:「按照你的推理,犯人可能就在外面那群客人裡面喔,真的要這樣就放他們離開嗎?」
「無所謂啦,」墨凱揮了揮手,請員警立刻去執行。並一派輕鬆地說:「其他客人畢竟只是來吃飯而已,跟案件又不相關,一直耽誤他們的時間也過意不去嘛。更何況有我在,就算犯人跑到天邊去,我也照樣能把他抓回來。」
居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未免也太囂張了吧。我說:「我知道你很聰明,但你會不會太自信滿滿了啊?將裡面可能有嫌犯的一群人直接放跑,也不怕之後再也抓不到人?你這自信已經滿到天靈蓋了吧。」
墨凱將手臂伸到我面前,說:「你要不要咬一口試試,會有一堆自信噴出來喔。」
「你當自己是爆漿餐包啊!」
「別提食物,我會餓。」
「你才剛吃完法國麵包欸!」有時候覺得跟墨凱對話真是一件特別累人的事,我嘆了口氣,說:「雖然我對你的推理也是充滿了信心,不過我們還是去找跟死者一起吃飯的人問個話好了,他應該不會是一個人來的。」
「會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吃飯的人簡直就是奇葩,跟我有得比。」墨凱笑了一下,又說:「死者的同伴當然是要見的,在獲得確鑿的證據之前,所有的推理都只是可能。」
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vSJu5P0Q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