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等我感冒好了之後再殺人嗎?」
兩個小時之後,就在我覺得屍體可能都要發臭的時候,一道無精打采的聲音出現在大門口。
他來了。
其實早在半個小時之前,鑑識組已經把所有採證工作大致上都做好了,人也離開一大半了,剩下幾個負責善後的人還在忙著。本來想要打電話給墨凱催促他快點來的,但他的手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直都打不通,無奈之下我也只好坐在沙發上乾等。
聽見門口傳來他的聲音之後,我趕忙起身迎接。
「老大你怎麼現在才來啊?」雖說比起禮貌的迎接,我更有一股想要責備他的衝動,但是轉念想想他在刑警這個工作崗位上比我資深十年……嗯,還是維持我的禮貌吧。
「我感冒發燒頭痛咳嗽流鼻涕鼻塞暈眩噁心反胃食欲不振全身無力,來晚了真是抱歉。」墨凱扶著牆壁,一副痛苦的樣子。
原來是感冒了啊,看來我得離他遠一點了,免得被他傳染。不過話說回來,他故意連續說出一大堆症狀是想博得同情嗎?雖然說感冒還要工作也真是辛苦了,但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同情他,畢竟身為刑警還是應該盡責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才行。
「你去看過醫生了沒啊?」雖然不想表示同情,但身為後輩的我理當關心一下這個問題。
「當然還沒去看啊。一聽說發生命案,身為刑警的我即使抱病在身,也應該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才行,這就是我的敬業精神啊啊啊啊啊……啾!」墨凱打了個大噴嚏。
「千里迢迢?我記得你家離這裡並不遠吧。」
「少說廢話了,屍體呢?」像是要避開尷尬似的,墨凱戴起白色手套,迅速的進入正題。
「不就在你面前嗎?」我說著,伸手示意他往陽台地板上看去。
「喔~~」墨凱緩緩蹲下,敷衍似的膜拜一下之後,開始仔細端詳著屍體,嘴裡卻又一邊碎碎唸,「等我抓到兇手之後一定要好好的說說他,怎麼可以殺人呢?什麼事都可以好好講的嘛,好好講世界才會大同,和氣才會生財嘛真是的!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啊!」
我站在一旁無言以對,暫且不管世界會不會大同、和氣能不能生財,你這樣抱怨只是因為不爽感冒還要工作的關係吧。
眼前的屍體跟墨凱的背影一起映入了我的眼簾,每次看到這樣的畫面說實在的都讓我覺得很突兀,而這突兀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出自於墨凱的穿著。
不管是在電影電視上的刑偵劇,或是我真實所處的工作環境,所謂的刑警最標準的打扮不外乎都是穿西裝打領帶吧,但現在蹲在我眼前觀察屍體的傢伙,自從我跟他搭檔的這半年,我沒有看他穿過任何一次像樣的服裝。
「我想穿什麼就穿什麼你管得著嗎?」曾經問過他這個問題,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嗯,的確,暫且不說身為後輩的我沒有資格管他,依他的個性我看連刑事局局長都未必管得動他吧。還好我不是局長,否則有這樣的部下簡直是令人頭痛。
推理能力強到足以被譽為「神探」的、堂堂刑事局偵一隊的刑警,墨凱先生,此時此刻,他穿著一件看起來非常廉價的短袖印花T恤,搭配一條褲管捲到小腿的牛仔褲,腳底踩著一雙夾腳拖,整體看起來活像個蹺課躲在宿舍裡睡到自然醒的大學生。
大學生蹲在地上看著女性的屍體,這個畫面突然讓我產生一種「孩子想跟媽媽要零用錢,卻意外發現媽媽已經死掉了」的奇思妙想。
明明年齡至少大我十歲的一個人,穿著打扮和言行舉止卻好像我大他十歲似的。好在經過這半年來的相處,在他帶給我一次又一次的傻眼之下,我也總算開始慢慢習慣這個怪人了。當然,還沒有完全習慣。
「嗯~~」墨凱撫著下巴,問道:「屍體周邊的採證工作都做好了嗎?」
「在你過來這裡的半小時之前就差不多做好了。」我有意無意的再次提醒他遲到的事。
「拍過照了嗎?」
「是的。」
「採過指紋了嗎?」
「是的。」
「有指紋嗎?」
「沒有。」接著我補充,「陽台遮雨用的波浪板據說在上次颱風的時候被吹走了,卻一直都沒有修理,所以陽台這一塊在下雨的時候會噴到雨,採集不到指紋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最近沒下雨吧?」
「是的。」
「既然沒下雨,採不到指紋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知道下雨這個理由可能有點牽強,但是鑑識組採集不到指紋也沒辦法嘛!
「可能這戶人家的主人最近沒有到陽台來吧。」我胡亂猜測著。
「死者也算是這戶人家的主人,但她卻死在陽台?」
真是夠了,他幹嘛問我這麼一大堆問題啊!我哪會知道為什麼採不到指紋啊!很煩欸!
「或許是兇手犯案之後有刻意清理一番,避免留下什麼跦絲馬跡吧?」我隨便一說,墨凱對此卻只是聳聳肩,不再追問下去。
「屍體流血了,這邊有一整灘的血呢,一整灘喔,你看血流下來之後擴散的形狀,對這個形狀你有什麼看法嗎?」結果他馬上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問題?我眨了眨眼,猶豫了一下,才說:「嗯,看起來紅紅的感覺很健康。」說完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這真的算是在辦案嗎?
「我才不是在問你顏色!你不覺得血流擴散的形狀,有點太自然,又有點不太自然嗎?」
我覺得你的穿著打扮比較不自然。我心想。
墨凱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淡淡的說了句話,「陽台不是第一現場。」
儘管我早就知道他的能耐,但每次看他只要稍微觀察一下現場就可以得出非同一般的結論時,我還是覺得無比驚訝。
「為什麼啊?你怎麼會知道?」我問。
「難道你都沒有發現嗎?」
我只有發現墨凱要炫技之前都很喜歡問我這句話,於是我很配合的回答,「沒有。」
「我問你吧,你有沒有想過死者為什麼會死在陽台?」
為什麼會死在陽台?我一時會意不過來。正常來說,死在陽台就是死在陽台了吧,有誰會去思考這種問題呢?我突然有種想要反問他「那你有沒有想過孫中山為什麼會死在地球?」的衝動,當然這只是心裡想想而已。
見我沒有回答,墨凱又繼續說,「如果將陽台作為第一現場來考慮好了,死者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來到陽台,然後在陽台上被兇手殺掉對吧?但是,」墨凱下巴往屍體一努,「她來陽台的原因是什麼呢?」
經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了我之前的推理,於是我立刻將我的推理說了出來。我猜應該是一樁強盜殺人事件,死者替造訪而來的兇手開了門之後立刻遭到毒手,然後兇手殺了人之後馬上逃跑了,所以屍體才會留在陽台吧。說到這,我又覺得好像不太對,「咦?奇怪,可是室內一點都沒有被翻亂的跡象……」
墨凱搖了搖頭,不以為然,「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那麼兇手就是專程來殺人的。這麼一來能想到的只有一種人了,就是殺手。但是對於一個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而言,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發現蹤跡,因此不可能選在陽台這種地方下手,因為被對面公寓的住戶看見的風險太高了。再說,通常職業殺手都會力求一擊斃命,而不會像這樣在死者背後連刺十幾刀吧。」
「這麼一說,的確是呢……」我偏了偏頭笑道,覺得有些難為情。
「所以你那什麼強盜殺人事件簡直就是蠢蛋般的推理,駁回!」墨凱揮了揮手。
竟然說我是蠢蛋,就算是上司對屬下也太沒禮貌了吧!不過同時我也明白,恃才傲物就是墨凱的個性之一,他的能力就是強,能拿他怎麼樣呢?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有些不服氣,「如果不是像我說的那樣,又會是怎麼樣呢?」
「死者來到陽台的原因嘛……」墨凱站起身來,環視四周,「晾衣竿上沒有衣服,所以並不是來陽台晾衣服的;用不到的雜物也都堆得整整齊齊,而且上面還沾了一點灰塵,顯示那些東西已經整理過好一段時間了,所以並不是來整理雜物的;陽台上也沒有放置盆栽,不需要修剪或是澆水;也不可能是正好要出門,因為她腳上沒有鞋子,而且身上穿著居家服。」
「說不定是到陽台來抽菸呢?」
「地上一點菸蒂和菸灰都沒有。」
「那……說不定只是心情不好,想來陽台看風景呢?」
聽我這麼一說,墨凱無言的望向陽台外面。我跟著往外看了看,嗯好吧,因為是位於小巷中,小巷的對面就是另一棟公寓,所以從這裡往外看根本就看不到任何風景。
「在三樓看風景,你可真能掰。」墨凱咳了兩聲之後,繼續說:「總之,她完全沒有任何應該死在陽台的理由。而且還有一點最為重要的,就是我剛剛問過你的,那灘血跡的擴散形狀。」
「什麼意思?」
「被割斷頸動脈導致失血過多,是她的主要死因吧,那麼,」墨凱伸出指頭比劃了一下屍體身下的那灘血跡,「這像是被割斷頸動脈失血過多的樣子嗎?」
說到這我才恍然大悟,拍手叫道:「對呀!被割斷頸動脈的當下,血液不會汨汨流出,而是用噴的!這麼一來,整個陽台一定會被噴得到處都是血,而不會像現在一樣這麼乾淨了吧。」
「正解,所以陽台不可能是第一現場。屍體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一定是被兇手移動過來的。只是,」墨凱用食指敲了敲太陽穴,皺起眉頭陷入沉思,「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可能也是一時想不明白吧,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墨凱直接果斷的放棄,「算了。」話音剛落,墨凱一伸手便拔起了屍體背上的水果刀,用證物袋裝起來之後遞給我,「送交鑑識組。」
這時正好有一名鑑識人員經過我身邊,我立刻將證物遞了過去,「麻煩你了。」並客氣的跟他點頭。
鑑識人員伸手接過之後問道:「請問屍體可以移走了嗎?」
「請吧。」墨凱這才站起身來,讓鑑識人員進行作業。
站在一旁眼看鑑識人員將屍體裝進屍袋後抬走,墨凱發出了一聲感嘆,「真是可惜啊,這麼年輕就被殺了。」
我不置可否。
「阿信啊~」墨凱面帶惆悵的喚著我的暱稱,然後說:「三不五時,愛要及時,你都老大不小了,趕快脫離單身狗的命運吧,否則哪天你也被殺了怎麼辦呢?」
這這這……這什麼話啊真是的!雖然墨凱在工作上是非常優秀的前輩,很值得尊敬,但有時候我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他的胡言亂語。
「請別這麼說,我人際關係一向維持得不錯,不會被殺的。」
「這樣啊~那麼要是哪天你想被殺的話,儘管告訴我,我可以考慮僱個殺手來幫你。」
「……謝謝你的好意,但有什麼事都可以好好講,好好講世界才會大同,和氣才會生財。」我覺得在我被他的感冒傳染之前,可能會先被他那莫名其妙的措詞習慣給傳染。
「對了,屍體是怎麼被發現的呢?」
「是隔壁鄰居陳先生發現的,」我指了指隔壁鄰居家的大門,「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向他問過話了,他說他下班回家正要進家門時,看到這裡的門被風吹開。『咦?奇怪,門怎麼會沒有關呢?』他抱著這樣的好奇心往裡面看了一下,就發現屍體了。」
「然後他就報警了?」
「是的。」
「好,那現場勘察完畢之後我要再過去問他幾個問題。」墨凱一臉認真的說,「要知道,以殺人案來說,通常第一個報警的人嫌疑都是最大的。」
嗯,的確我也是有聽過這個論點,雖然這不是鐵則,但從報案人身上開始調查的話,很多時候真的會讓調查工作進行得比較順利。
「那不如我們現在就再去打擾他一次吧。」我提議。
「那可不行!」卻意外遭到墨凱的斷然拒絕。
「為什麼?」
「我得先想好一套說詞,否則萬一到時候我不曉得要問他什麼的話,」墨凱偏了偏頭,「我覺得會很尷尬。」
嗯,其實感覺得出來墨凱並不擅長聊天,但像這樣因為害怕尷尬就逃避重要工作的人,竟然可以因為長年以來破獲無數案件而被人譽為「神探」,我也真是服了。
而接下來墨凱竟然無視進入命案現場需要穿戴鞋套的規定,脫下他的夾腳拖之後就直接走進客廳。
從這個小地方可以看出他對於自己抱持著一種絕對的自信:就算破壞現場也沒關係,反正靠著自己的腦袋遲早也能將犯人揪出來。
對於他這樣的行為倒也沒有任何人糾正他,因為每個人都清楚知道他的能力。
「地板擦得挺乾淨嘛!」
「畢竟是兩個女孩子的住所啊。」我跟一般大眾一樣都有「女孩比較愛乾淨」的刻板印象,所以聽見墨凱的感嘆就自然脫口而出這句話。
赤腳踩在地板上的墨凱當然比我這個穿著皮鞋還戴著鞋套的人更能感受到乾淨地板帶來的觸感,那種觸感一定挺讓人開心的。話雖如此,我也沒有打算把鞋子和鞋套脫下來踩踩看,我沒那麼無聊,還是辦案要緊。
於是我跟在墨凱身後,拿出身為刑警必備的筆記本,看著上面的記錄對墨凱報告了一些兩姐妹的基本資料。
「死者名叫周雨潔,23歲,目前任職於……」
「等等!」墨凱突然舉起手打斷我的報告,然後皺起眉頭,滿臉嚴肅,似乎是想到什麼事情。
怎麼了嗎?難道是身為神探的敏銳度全開而察覺到了什麼線索嗎?我開始期待墨凱接下來要說的話,空氣也因為這份期待而凝重了起來。
「哈啾~~!」
墨凱猛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他揉揉鼻子之後,用帶有一點鼻音的聲音對我說:「抱歉,請繼續。」
……所以他剛才叫我等等只是為了要打噴嚏嗎?搞什麼啊!害我還這麼期待!不過想到他抱病工作也是挺辛苦,我便忍住了抗議的衝動,繼續我未完的報告。
在我報告的同時,墨凱只是到處走走看看,並沒有認真傾聽的樣子。其實他到底有沒有在聽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做我職責所在的事。
墨凱走進了走廊右側的房間一看,卻發現整個房間裡淩亂不勘,床上一堆衣服、椅子上也一堆衣服、桌上一堆瓶瓶罐罐的保養品、垃圾桶裡的垃圾已經滿出來卻沒有清理……
「地板擦得那麼乾淨,而房間卻……」墨凱皺了皺眉。一向說話百無禁忌的他,卻意外體貼的對如此凌亂的房間不予置評,可能因為這是女生房間的緣故吧。
而我剛剛其實沒有仔細的觀察房間,現在才跟著看了一眼,嗯,「女孩比較愛乾淨」的刻板印象可能需要稍微調整一下吧。
墨凱盯著旁邊一個抽屜型置物櫃看了一會兒。
「這是什麼?」墨凱的手往置物櫃的頂部一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可以看見佈滿細小灰塵的置物櫃頂部放了一個相框。
其實也就只是個木製相框,然而引起墨凱注意的,我想可能是相框的擺放方式吧。
相框正面朝下覆蓋了起來,所以看不到照片,而相框的背面就跟置物櫃一樣佈滿了灰塵。
我看了看相框,又看了看墨凱,他維持住手指相框的動作,一動不動的……真是的,這很明顯就是他對相框底下的照片很感興趣,想要把相框立起來,卻又因為上面很多灰塵而不願意自己去碰,想要叫我去碰的一種暗示吧。
真是有夠無奈的,但誰叫他是前輩呢,我聳了聳肩,用一種不想跟小朋友計較的心情立起那個相框,反正我戴著手套呢,沒事。
將相框立起來之後,我們才看清楚,相框裡的照片是兩個女孩並肩站著,背景似乎是風景不錯的旅遊景點,但從照片裡看不出來確切的地點。這大概是姐妹倆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某人幫忙照的照片吧,因為其中一位女孩就是本案的死者。兩個女孩在照片裡笑得非常開心。
「想必另外一位就是周曉靜吧。」
「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見過周曉靜,但我想也是。」
「對喔,」經我這麼一說,墨凱才想到什麼似的問:「這麼一說,周曉靜到哪去了啊?怎麼不在家呢?」
「差不多在你來到這裡的一個小時前,我們就已經斷斷續續在試著打電話聯絡她了,但電話一直都沒有接通,就跟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一樣。」
我又在話中有意無意的提了一下墨凱遲到的事,看能不能多少激起他一點點的罪惡感,好讓我聽見一聲「抱歉」,也算是疲憊工作之餘的小趣味。
然而不知道他是真的一點罪惡感都沒有,還是壓根兒不在意遲到這件事,他對我的話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務必聯絡到周曉靜,既然她跟死者同居,就是本案的重要關係人,必須要接受我們的偵訊。」墨凱淡淡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走出了房間,然後來到走廊對面的另外一間房間。
進入房間之後,映入眼簾的房間坪數雖然比剛剛那間來得小了一些,但房間裡的擺設之整齊,可以說與剛剛那個房間有著雲泥之別,一切都顯得那麼淡雅素淨。
「對於剛剛那個房間我實在是不想多說什麼,但這間才能算得上是正宗女孩子的房間吧。」
「正宗?!」奇妙的措辭習慣又出現了嗎?又不是什麼武術流派還正宗。
白色的牆面上貼了一些風格相當可愛的壁貼,果然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房間。房裡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大衣櫥之外,還有一張木製書桌,書桌旁邊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放了好幾本看起來像是公務人員考試用的書籍,還有幾本筆記本,桌上擺著檯燈、收納小雜物的盒子、一個仙人掌小盆栽,一切的擺設看起來的感覺就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舒服。
然而卻有一樣東西,在我們進房間之後沒多久,就吸引了墨凱的視線,那是一本攤開來放在書桌正中央的筆記本。
墨凱直直走向書桌,先是彎腰將眼睛靠近檢視了一下之後,才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將筆記本拿起來翻看。
「這是周雨潔的日記本,看來這裡是她的房間啊。」墨凱一邊翻看日記一邊說。看來日記本上應該是寫有「今天我跟姐姐如何如何」之類的字句,墨凱才由此判斷這裡是周雨潔的房間吧。
「所以剛才那間髒得要命的房間是姐姐的房間吧。」我若有所思的說了句理所當然的話。
「那還用說嗎?難不成是你的房間?」而墨凱只要抓到能夠吐槽我的機會就絕對不會放過。
我搔了搔頭,無言以對。
墨凱翻看日記的同時,皺起了眉頭。
「我們可能發現一名嫌疑犯了。」他說。
「真的嗎?日記上寫了什麼呢?」
墨凱將日記翻到最近的一篇,指了指上面的文字之後遞給我,然後一言不發的走出房間。
我一邊跟在墨凱身後走出房間,一邊看著日記本上的內容。
「原來如此啊~」日記本上最新的一篇日記正好就是今天,上面寫了今天在公司裡跟一個名叫王順安的同事起了很大的爭執。王順安隱瞞並掩飾了他自己在工作中犯下的錯誤,甚至企圖嫁禍給周雨潔。被她發現之後,她當著所有同事的面揭發了王順安的惡行,後來被王順安私下找去談話,兩個人大吵了一架。雖然吵完這一架之後,王順安並沒有對周雨潔做出什麼很過份的事,但從日記的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到她的生氣和難過。
「真是過份啊~這個叫王順安的傢伙。」我看完日記之後也感到有些忿忿不平。
「你沒有注意到嗎?」突然墨凱回頭丟給我這個問題。
「咦?」
「往前翻翻看,每一篇日記的結尾都有註明完成時間,只有最新的一篇日記沒有,這是為什麼呢?」
聽墨凱這麼一說,我又仔細的翻看了一下,結果的確如他所說,最後一篇日記並沒有註明時間。
「應該是周雨潔寫日記寫到一半中途離開吧?」
「但是日記最後卻有完整的結尾呢。」
的確,日記上的最後一行寫著「希望時間能夠掃去這些不愉快,明天的工作也要繼續加油!」,這種字句一看就覺得應該不會有下文了,然而為什麼卻沒有依照習慣註明時間呢?
「將這本日記作為重要證物,拿去讓鑑識組鑑定一下筆跡。然後查一查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耳鼻喉科的傢伙,我們得去找他問話。」墨凱迅速的下了指示之後,往廚房走去。
順安耳鼻喉科嗎?墨凱這人果然是澈底的毒舌派啊。
來到廚房之後,放眼望去整個廚房也是一片乾淨整齊。可以說整個房子只有姐姐周曉靜的房間凌亂不勘,其它的任何地方都潔淨得讓人看了就覺得身心舒暢,看來平時的打掃工作應該都是妹妹周雨潔在負責的吧。
廚房的流理台沒有堆積碗盤、瓦斯爐也擦拭得很乾淨、各式各樣的廚房用品和鍋具也都好好的擺在各自的位置,一組小書架固定在流理台上方的牆壁上,書架上放著各式各樣的食譜,另一邊的牆上掛著一個質感還不錯的時鐘,是沒有玻璃面蓋住的那種。流理台旁邊的置物架上放著一台大烤箱、一台微波爐還有一台電鍋,設備一應俱全。看得出來平時姐妹倆還是會花時間烹飪而不是三餐吃外面,忙碌工作之餘還能好好的使用廚房也是件難得的事情。
「不覺得有點怪怪的嗎?」突然,墨凱開口了。
又開始問我這種問題了啊,「什麼怪怪的?」
「你看這個,」墨凱說著,用手指了指電鍋旁邊的木質刀架,然後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打算考驗我能不能說出他所指的可疑之處。
我看著那個插了兩把菜刀和一把水果刀的刀架,偏了偏頭,我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可疑之處啊,辜負你的期待還真是抱歉了啊老大。
「……我不懂。」看來我只能暫且承認自己眼拙了。
「整個廚房都很整齊,所有的東西都擺得好好的,就連刀架上這兩把菜刀也有好好的插著,但唯獨這把水果刀……」
經墨凱這麼一說,我的確也看出來了,這把水果刀並沒有完全插進刀架裡,而是只插進一半,還有一半的刀刃露在刀架的外面。
「會不會是水果刀太長了呢?」
「這把水果刀跟屍體身上的水果刀是同一款式,以屍體身上那把水果刀的長度來看,並不會太長。」墨凱說著,便試著動手重新插好水果刀,結果刀刃的部份確實是可以完全插進刀架裡的。
「這不是整齊多了嗎?」
「是這樣沒錯,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不就是一把刀沒插好而已,有什麼關係嗎?
接著墨凱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他先是再次確認流理台、微波爐、烤箱和電鍋裡全都空無一物之後,才蹲下身來查看垃圾桶。
「嗯……」墨凱看著垃圾桶,發出若有所思的聲音。
我跟著看了一下垃圾桶,才發現裡面被丟了兩片蘋果,不,正確來說,應該是一整顆對半切的蘋果。而垃圾袋可能是剛換新不久,因為除了蘋果和被削下來的皮之外,垃圾桶裡只有少許垃圾。蘋果的外觀早已氧化泛黃,而奇怪的是,蘋果完全沒有被咬過的跡象,看起來就是整顆削好皮之後對半切了一刀,然後就被丟進垃圾桶了,這是為什麼呢?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這裡頭肯定有什麼蹊蹺吧,否則正常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墨凱將垃圾桶裡的蘋果拿起來,小心翼翼的裝進證物袋裡。而與此同時……雖然這麼想有點奇怪,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心裡突然湧起一股不甘心的感覺,該怎麼說呢?比墨凱更早到達命案現場的我,在勘察現場的過程中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疑點,但是墨凱一來之後卻在短時間之內連續發現了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觀察力比一般人還要敏銳,也更加注重細節,腦袋運轉速度奇快無比,並且總是能夠用不同的角度去切入重點……這些特質或許就是他之所以能夠屢破懸案、並且被稱為「神探」的原因吧。
而我,跟在他身邊辦案已經半年有餘,我學到了什麼呢?我不確定我到底有沒有學到什麼,我唯一能確定的是,我的能力跟墨凱比起來簡直天差地遠。
就是出於這樣一股不甘心的情緒使然,在墨凱動手撿起垃圾桶裡的蘋果時,我開始努力睜大眼睛環視整個廚房,每個角落每個細節我都想要重新檢視一遍,我想要比墨凱更快發現還沒有被發現的線索,哪怕只有一條也好,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終於,在我將整個廚房環視兩輪之後,我如願以嚐的發現了一個至今為止最重大的線索。
牆上掛著的時鐘,在時鐘的鐘面和指針上似乎沾到了某種東西,那是每一個身為刑警的人最熟悉的東西,也是我最害怕的東西。
「老大你看那個,」我忍不住用非常興奮的語氣指著牆上的時鐘對墨凱叫道:「那上面沾到的是血跡吧?!」
墨凱聞言立刻回頭察看,雖然他看著時鐘一言不發,但光看他的表情我也可以猜出來,他也認為時鐘上沾到的就是血跡沒錯。
墨凱將手指伸向時鐘,按住時針之後,緩緩的,往逆時針的方向轉了起來。
我知道墨凱想要幹什麼。
所幸這是一個沒有玻璃面的時鐘,而在鐘面和指針都沾到了血跡的情況下,如果把時針倒推回去,直到鐘面上沾到的血跡和指針上沾到的血跡形狀吻合,那麼時鐘上所指的時間,就是時鐘沾上血跡的時間!
指針就這樣被墨凱用食指從十一點五十分的位置,慢慢的往前撥動,十點、九點、八點半、八點十五分……最後停在了大約八點十分的位置。
「看來,這就是準確的死亡推定時間了。」墨凱轉頭看向我,「而且第一現場就是在這個廚房裡。」
這果然是一條非常重大的線索啊!聽墨凱這麼一說,我趕緊將這件事記上我的筆記本,先前湊整數而來的死亡推定時間七點到九點被我用筆打了一個叉,然後在旁邊寫上八點十分。雖然現在還沒有偵訊相關人士,但得到了準確的死亡推定時間,無疑可以讓鎖定嫌犯的工作進行得更順利。
「這麼一來……」墨凱眼睛往上吊,在思考著什麼,「我們必須看一下洗衣機。」
「洗衣機?為什麼要看洗衣機啊?」
然而墨凱並不答話,只是一個勁兒的找著洗衣機的位置,沒多久就在浴室裡找到了。跟著走進浴室一看,原來是乾濕分離式的浴室呢~真棒!一想到我家的浴室並沒有乾濕分離,就覺得好羨慕。
洗衣機旁邊還放著一個洗衣籃,裡面丟了一些待洗衣物。即使裡面有女生的內衣內褲,墨凱也毫不避諱的直接伸手去翻,翻過一遍之後似乎是沒什麼發現,墨凱又打開洗衣機的蓋子,而洗衣機裡空無一物。
當我正想問個清楚他到底在找什麼的時候,一道輕柔的鋼琴音樂驀然響起,但從音質上聽得出來,聲音不是真正出自於鋼琴或是音響之類的東西,而是某人的手機鈴聲響了。
「你的電話?」墨凱問。
「才不是咧!」這種鈴聲一點都不合我胃口,我忍不住解釋起來,「我的手機鈴聲才沒那麼女性化,我用的可是相當澎湃的電影配樂……」
等等,女性化?
我立刻走出廚房,一邊豎起耳朵仔細分辯聲音來源的方向,然後我打開周雨潔房間的門,就看見了我要找的東西。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螢幕亮起,持續響著電話鈴聲。
有人打電話給周雨潔。
雖然周雨潔已經死了,但那畢竟不是我自己的手機,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接起來的時候,墨凱二話不說越過我身邊進了房間,直接把手機拿起來按了一下螢幕就接通了。
「喂?」
墨凱似乎是把手機的擴音功能打開了,所以他並沒有把手機貼在耳邊,而是直接對著麥克風的部份講話。
墨凱喂了一聲之後,對方卻都沒有回應,但可以聽見一些吵雜的背景聲,看來對方是在一個公共場所打的電話。
等不到回應,墨凱皺了皺眉,又再喂了一聲,這時候才從話筒另一端傳來有些遲疑的女孩子的聲音。
「喂、喂?請問您是周曉靜小姐的妹妹嗎?」
「妳聽我這聲音像妹妹嗎?」墨凱故意將聲音裝得更低沉。
「呃……怎麼是男生呢?」
「這得問我媽。」
我猜剛剛墨凱「喂」了第一聲之後她不講話,也是在質疑墨凱的性別吧。雖然墨凱開了個無聊玩笑,但護士小姐彷彿沒聽到似的繼續說,「那個,不好意思,請問周曉靜的妹妹在嗎?」
「我是她妹的男朋友,妳哪裡找呢?」
哇哩咧,我不得不佩服墨凱能夠反應這麼迅速又若無其事的編出這種謊言。不過大概也是怕表明刑警身份的話對方也會變得比較不敢說話吧。
「我這裡是杏光醫院的急診室,有非常緊急的事要找她,麻煩請您把電話轉交給她,謝謝。」
「她正在洗澡呢,妳跟我說吧,我等一下再幫妳轉達。」
「嗯好吧。」
倒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答應,不過想想也是,醫院急診室忙碌起來的時候也是累得嗆人,沒辦法慢吞吞的講電話吧。
而接下來這位護士說的話,又將本案的偵辦方向帶入更為艱難的境地。
「請您幫忙跟她說,她的姐姐周曉靜小姐在今晚不久前發生了車禍被送來醫院。」
「車禍?!」墨凱睜大了眼睛看了我一眼,看得出來他滿驚訝的。
「是的。請不用擔心,經過急診室搶救之後情況已漸趨穩定。」
「那就好……我會幫忙轉達的,謝謝妳。」
說完,墨凱掛了電話,看著我滿臉疑惑的問:「怎麼會這樣呢?」
我當然知道他這並不是真的在問我問題,所以我並不答腔。我開啟自己的手機網路,查詢杏光醫院在地圖上的位置。現在都已經午夜十二點了,再去醫院探病未免也太晚了些,不過明早是必須跑一趟醫院的了。
而墨凱兀自站在一旁,用手指輕輕敲著太陽穴,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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