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技公司位於人潮擁擠的黃金地段,一座商業大廈中的十七樓。
又不是餐飲業或零售業,真不曉得一家生技公司的總部沒事設在這裡幹什麼,不過一樓至十三樓倒是一家相當知名的大型百貨公司。
我們搭乘電梯直達十七樓。
電梯門打開後是一個空蕩蕩的大廳,右邊連接著一條長長的走廊。我們依著牆上的標示往前走去,走廊的右側有三道大門,分屬於不同公司,而我們要造訪的生技公司,則位於走廊最盡頭的那端。
叮咚!我按了門外那顆「訪客請按鈴」的按鈕,過沒兩秒,霧面的自動門往兩側打開,迎面就是一個長型櫃檯,室內的燈光頗為明亮,牆角擺放著幾株綠色植栽,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在這裡上班薪水一定很高」的味道。
我和墨凱徑直走了進去,看見櫃檯裡有一個綁著馬尾穿著套裝的女孩,瘦瘦小小的,不得不說,挺可愛,一看就覺得應該是剛出社會沒多久的新鮮人。
「……好的,好的,好,謝謝,掰掰。」正在通電話的女孩,講完這幾句之後,掛上了電話,才抬頭看見了我們,正要開口詢問而已,墨凱就先說話了,「請問執行長在嗎?我們有事找他。」
可能「執行長」這個單詞對於公司員工來說,是個神聖的、高級的、令人崇敬的職稱,只要是跟執行長有關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必須好好處理。這樣的「重要感」讓女孩愣了一秒,隨即她正襟危坐,一副不得不認真面對的樣子,說:「請問有預約嗎?」
墨凱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說:「他沒跟我預約,不過我准許他立刻跟我見面。」
「蛤?」
「啊對了,忘了先自我介紹。」墨凱從口袋裡掏出警察證件,遞到女孩面前給她看,「我們是市刑大的刑警,敝姓墨,喜歡各式海鮮料理但討厭芹菜,平常的休閒娛樂是玩數獨和下五子棋,最大的興趣是動腦推理抓犯人,旁邊這位是我的狗奴才,來~小白,『喂』一聲來聽聽。」說著左手手心朝上,向我平伸過來。
「喂!」聽見「狗奴才」這三字,我忍不住「喂」了一聲,才發現靠北中計了。
女孩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被嚇著了,還是墨凱這番奇怪的自我介紹訊息量太大,她一時處理不過來。
「總之,我們正在執行公務,麻煩妳乖乖聽話,幫忙引見一下執行長,謝謝。」說完,墨凱快速將臉湊近女孩,表情陰森森地撂下狠話:「要是妳敢不配合的話,我就跟妳媽講喔。」
現在是在威脅小學生嗎?
「好、好,請稍等。」女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拿起電話撥打執行長室的分機。
「欸對了,」趁電話接通之前,墨凱趕緊小聲的補充一句,「除了執行長之外,先不要跟其他人說我們是警察喔~先保密喔~」
女孩將話筒貼在臉上,默默點了點頭。
※※※
「請進。」櫃檯女孩為我們打開了執行長辦公室的大門。
我跟女孩道了聲謝之後,和墨凱一起走了進去,女孩隨即關上了門。
果然不愧是執行長辦公室,裡面的空間相當寬敞且舒適。接近大門左邊的區塊擺放著整組極富品味的沙發和茶几,地板上也舖了地毯,還有一個看起來非常貴重的木製超大辦公桌就擺放在落地窗前面,看來這位執行長也深諳「背光讓自己看起來更具威嚴」的心理學。
不過這個心理學應用得有些多餘。執行長並沒坐在辦公桌後,而是站在門口迎接我們,他的長相不用背光就已經夠威嚴了,雖然頭髮灰白,但身形壯碩,方方正正一個國字臉,濃眉斜飛,看起來就很適合去演那種古裝武俠劇中武功強到爆的角色,什麼魔教教主之類的。
我差點就要喊出一聲「教主萬歲」,不過理智上還是微微欠身,說了聲「你好」。
「兩位好,這邊坐。」執行長臉上堆起笑容,將手擺向沙發的位置,「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不用,」墨凱搖了搖手,一邊客氣地這麼說,一邊坐了下來,「我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很快就結束了。」
原本我還以為他會點個多多檸檬綠全糖少冰,想說要趁他講出這麼荒唐的話之前趕緊謝絕執行長的好意,沒想到他的嘴還是比我快,不過至少這回答還算正常,不禁讓我鬆了口氣。
執行長也跟著我們一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兩位是為了今天餐廳裡那樁命案來問話的嗎?」
「是的。」墨凱回答。
其實我不知道墨凱想要問什麼,所以我只是靜靜的在旁不發一語。
執行長皺起眉頭,語氣中透著些遺憾,「唉~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啊!當時我看到大批警察衝進來,也嚇了一跳呢!希望可以早日將犯人繩之以法。如果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話請儘管說。」
「謝謝你的配合啦,不過身為一家公司的執行長,想必你應該有不少事情要忙吧。我就趕快問一問,不要耽誤你太多時間。」墨凱說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開死者女友傳給他的、綁著米黃色緞帶的手錶禮盒的照片,然後將螢幕朝向執行長,「請問你有看過這個東西嗎?」
原本還一派氣定神閒的執行長,看到照片的那瞬間突然張大眼睛,驚訝之情顯露無遺。
「這,這是小劉今天在餐廳拿出來說要送我的禮物,怎麼……」
執行長此話一出,等同於百分之百確定本案犯人就是那個副總裁劉偉誠了。
墨凱用一副「看吧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微笑的看著我,然後伸手比出一支鎗的手勢,輕輕地說了一聲:「BINGO!」,還順便挑了一下眉毛。
天啊這、這個舉動也太……太俗了吧!瞬間一股莫名的羞愧感油然而生,只覺得空氣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尷尬。
相對於我的尷尬,執行長的臉色則是越來越難看,凝重的表情中夾帶著疑惑,想必是意識到這件命案跟自己脫不了關係,卻又一時想不通究竟有什麼關係,總之一開始那種事不關己的心情已經蕩然無存了吧。
「命案的犯人……」執行長遲疑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說:「該不會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劉偉誠吧。」
「咦?!」墨凱有點驚訝執行長會這麼說,問道:「我們什麼都還沒說呢,為什麼你會這樣認為?」
「難道不是嗎?你們來找我,肯定有原因吧。再說那個手錶,如果跟命案毫無關係的話,你們也不會問我有沒有看過。通過這兩點就可以知道,命案絕對是跟我或者劉偉誠有所關聯,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關聯,但說到跟命案有所關聯的人,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兇手,而我是不是清白的我自己當然知道,所以這答案也就不太難猜了。」
剛才我還認為他可能想不通這之間的關係,現在看來,倒是我小覷他了。
「哇~真不愧是執行長啊~」墨凱用幾近誇張的語氣讚嘆著,然後又豎起他那根大姆指,「洞察真相的能力簡直跟我有得比啊~厲害厲害!」
這傢伙到底是想誇獎誰啊?自己嗎?
「這麼說……真的是他?」執行長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是不願相信,卻又在「不得不信」的邊緣作著最後的掙扎。
「很遺憾,99.99%就是他。」墨凱則是擺出一副跟家屬制式化的說著「節哀順便」的嘴臉。
本來不是99.5%嗎?什麼時候又多了0.49%了?
「99.99%?那剩下0.01%是什麼意思?」執行長一臉莫名。
「嗯……」墨凱沉吟了一會兒,卻不回答執行長,而是另外問了其它問題,「請問那個手錶禮盒現在在你身上嗎?」
「沒有。」執行長搖了搖頭,「說來慚愧,小劉送我這手錶的目的似乎是為了行賄。」當下便將劉偉誠揭發上任總裁的弊案、明天召開董事會討論下一任總裁人選,以及今天到餐廳吃飯是為了想要更加了解自己屬意的人選……等等這些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雖然在工作上是個難得的人才,但他的賄賂行為讓我難以接受,於是就拒絕了他送的禮物。原本念他初犯,不予計較,沒想到現在居然給我搞出一樁命案,或許我是真的看錯人了。」說完,執行長深深地嘆了口氣。
真可惜,如果手錶在執行長身上的話,我們馬上就可以比對照片,只要送給執行長的手錶跟照片符合的話,基本上就可以當作逮捕劉偉誠的關鍵證據了。只是沒想到執行長拒絕收禮,看來要抓到證據,還得費一番工夫呢。
「那個……」墨凱看著執行長嘆氣,卻似乎沒有想要安慰的意思,只是繼續問他接下來想問的,「請問一下,你們離開餐廳之後,是直接回到公司嗎?」
「是啊,只不過是中午出去吃個飯而已,下午還要工作嘛。」
「回公司之後,就沒有再外出過了?」
「我回公司之後就一直待在辦公室了,小劉的話我就不知道了,應該也在他自己的辦公室吧。不然我打電話叫他過來好了。」說著,執行長拿起手機就要開始撥打,卻被墨凱及時阻止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讓我想一下。」墨凱說完,便將背脊往後靠,整個人陷在沙發裡,沉默了半晌,看似相當舒適放鬆,實則腦子裡不知道在運轉著什麼東西。
看墨凱這個樣子,執行長隨即會意,「是不想讓他知道警察已經找上門來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用人事系統幫你們看看他回公司後有沒有外出。」
「人事系統?」
「對,我們有一個專門記錄員工出缺勤狀況的系統,員工上下班或是外出返回都需要在公司門口的指紋打卡機打卡,門才會開啟。打卡時間會記錄在系統上,可以用電腦看。」執行長說著,站起身來走向辦公桌,開始操作桌上的滑鼠。我和墨凱也站起身來,走到執行長身後,看著電腦螢幕上的畫面。
執行長用滑鼠在螢幕上點東點西、點來點去,終於弄出了一個表格似的畫面,回過頭來跟我們說:「這就是劉偉誠的出缺勤狀況了。從下午三點五十七分我們一起進公司之後,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再外出的記錄。」
「這麼說的話,手錶禮盒現在就在公司裡囉?」我轉頭對墨凱說:「既然這樣,我們現在就去找劉偉誠,把手錶禮盒從他身上搜出來吧!」
「再等一下。」墨凱若有所思地說。
「等什麼?再等下去的話,要是他把手錶處理掉了怎麼辦?」
「他似乎還沒有時間去處理。」
「因為他沒有外出公司的記錄嗎?」
「嗯,他在餐廳送禮被執行長拒絕之後,應該立刻就會想要把手錶處理掉,但是當然不可能當著執行長的面把手錶丟掉,所以只能先帶回公司後再作打算。
而要在短時間之內把手錶處理掉的話,大致上有兩種方法,第一就是把手錶整個敲爛,讓人在視覺上完全看不出來那曾經是一隻錶,但手錶又不是棉花糖,這種方法難度太高。
第二種方法,就是將手錶丟到盡量遠離自己的地方,越遠越好,最好直接沉到太平洋裡被鯨魚吃掉,而要這麼做就必須先離開公司。
從他跟執行長回公司到現在,也有一個多小時了,照理說他為了把手錶處理掉,應該會在回公司之後沒多久就立刻外出,但他卻一直待在公司裡,我猜應該是被工作耽擱了吧,畢竟一個積極爭取總裁寶座的人是不可能棄工作於不顧的。
但是像他那麼聰明的人,應該不會不知道手錶是個能將他定罪的關鍵證據,所以就算沒時間處理手錶,也不太可能會將手錶直接放在辦公桌上或者其它太顯眼的地方,更不可能放在身上,他一定會先將手錶藏在公司裡的某個角落,等到適當的時機再拿出來處理掉。
就算他還沒有將手錶藏起來,可能腦袋裡也早就已經想好藏暱地點了。所以我剛才才會阻止執行長打電話,因為一旦打了電話,就等於通知他警察來了,他就會立刻將手錶藏在某個就算我們動用大批警力作地毯式搜索也未必能找到的地方。到時候就算對他有99.99%的懷疑,沒有剩下那0.01%的證據,還是無法逮捕他。」
「他真的有辦法藏得那麼隱密嗎?」我不禁懷疑。
「這裡是他每天來上班的地方,以他的聰明才智,再加上他對環境的熟悉,藏好一個小東西對他來說不會太困難。」
執行長點點頭,同意墨凱說的話,「嗯,的確,以年資來說,他在這家公司已經待了十五年以上,可以算是元老級人物了,對於公司環境可能比誰都了解。」
「所以他如果真的這麼會藏東西的話,那就算我們直接殺進他的辦公室,也未必能搜到手錶。」我不知不覺陷入深深的思考,想了一陣,突然腦袋靈光一閃,叫道:「對了!我們乾脆直接請他交出原本要送給執行長的手錶啊!
當然他不會笨到把可以作為證據的手錶拿出來。但是按照常理來想,他送手錶給執行長卻遭到拒絕,不可能馬上就把手錶丟掉或是轉送給別人吧,所以這隻手錶一定還在他身上。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要求他把手錶拿出來,他必須要拿出一隻跟死者的手錶不一樣的手錶,才能證明他的清白,如果他拿不出來的話……這不就是間接的證據了嗎?」
「不能證明清白,不代表可以證明有罪啊。」墨凱搖了搖頭,說:「這種間接證據,力道還是太弱了,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到時候他舌燦蓮花,對於無法拿出手錶這件事給出了一個相當合理且無法反駁的理由,我們也拿他沒辦法啊。」
看來想要抓到證據,是出乎意料的棘手啊。
我這才想起,墨凱請櫃檯女孩保密我們的警察身份,原來還有這樣的一層用意。
我嘆了口氣,說:「總之呢,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警察盯上了,警戒心還不至於太強,但要是我們一擊不中的話,難免打草驚蛇,他更會想盡辦法防止我們找到證據,要是讓他逮到機會把手錶處理掉的話,那就糟糕了。」
「打草……驚蛇?」墨凱頭一偏,眼神飄向天花板,突然之間,發出了「嘿嘿嘿!」的詭異笑聲。
這瞬間,我知道他有主意了。
「既然不能打草驚蛇,那我們就打草驚蛇,讓他自己把手錶拿出來啊。」墨凱笑著說,一副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這到底是什麼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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