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無光1999（其一）

（西元2030年，歐洲）

三人同居在市區三房兩廳的公寓裡，有各自的工作。

利納瑞安站在浴室鏡前自己理髮，他總是惦記著娜米拉那句『希望下次見面，可以看到不一樣的你們。』

造型不再一成不變，也不管適不適合。

雷杜哈德下班回家，把警帽掛好，想在吃飯前洗把臉。

「哇！老東西你又在幹嘛？」浴室門是開著的，他走過去就看到換了造型的父親。

「理髮。」利納瑞安清理臉盆裡的碎髮，手裡還拿著剪刀，轉過頭問︰「你要順便剪嗎？」

「我就不用了。而且我認為娜米拉的遺言不是這個意思。」

利納瑞安洗好毛巾遞給他，「既然要和以前不一樣，所有肉眼可見的都要改變才對。」

他們走到客廳打開電視，新聞正在報導市長候選人妮嘉蘿塞對近日輿論的回應。

「又再給她造謠？」利納瑞安看著女兒被記者們圍住訪問。

妮嘉蘿塞提出的政見包含︰

墮胎合法化，保障婦女生育自主權。

禁止任何管道代孕。

興建家暴受害者庇護中心與孤兒院。

市中心道路標示簡化。

建立監管機構徹查民生物資進價與食品安全。

……。

而她的對手總在質疑她的人際關係與品格，轉移公眾注意力到無關緊要的議題上。

「這些政見都是基本人權保障，人類真是越活越倒退阿。曾經的草原女王來現代想做一樣的事顯然沒這麼容易，她肯定很後悔把王座王權還給人類。明明最討厭被反咬一口，現在能忍著不變身把競選對手吃掉就不錯了。」雷杜哈德說道。

門禁傳來動靜，說人人到，妮嘉蘿塞拿著西裝外套和公事包進門。

利納瑞安走向她，接過她手上的東西︰「今天累了吧？要不要先去睡一下？」

妮嘉蘿塞累得兩眼發紅，抑制魔顏的面紋演變成雀斑點點，每日更換斑點分佈，不仔細觀察看不出異樣。即便在現代作為市長候選人，她還戴著母親給的珍珠項鍊。

「妹阿，妳當女王的時候有這麼累嗎？」雷杜哈德幫她倒杯水。

「以前這些事是沒人要做，現在卻是搶著去做，搶不贏還要造謠對方，搶贏了又不做，到頭來總是人民被騙，我是看不下去才決定參選的。好歹我統治過一方領土，絕不會輸給他們。」她給自己滴兩滴眼藥水消除疲勞，氣勢絲毫沒有動搖。

門禁響鈴，雷杜哈德去應門︰「我點的外賣到了。」

今天晚飯就是那些外賣，利納瑞安看著一桌子環保紙盒、預製菜、微波食品不禁皺起眉頭。

「老東西怎麼了？不餓嗎？」雷杜哈德去冰箱拿昨天的剩飯，放進微波爐加熱。

妮嘉蘿塞捧著中餐廳外帶紙盒，拿筷子吃麵，還幫父親夾一片紅燒魚到他盒裡。

「別老是點外賣。」利納瑞安不悅道。

「我們一個月才點一次，只是今天懶得煮。一個月一次有很頻繁嗎？」雷杜哈德端著熱好的剩飯就座。

「別老是點外賣。」他又說了一次，但還是動筷子吃了眼前的食物。

他心裡想著娜米拉肯定也不喜歡這些東西。

和上日班的孩子們不同，利納瑞安是殯儀館夜班人員，與孩子們共進晚餐後就是他的上班時間了。

倆孩子目送父親出門，雷杜哈德收拾著餐桌，和妹妹說道︰「其實他現在出門到殯儀館太早，但是他會繞遠路。」

「繞遠路上班？為什麼？」

「去看體育館外面的全息廣告。曅豔公司的AI伴侶產品，好巧不巧，全息廣告女郎的形象和媽非常像。」

「也是紫色的？」

「而且也很高大。」

妮嘉蘿塞逐漸意識到嚴重性，「他這樣多久了？」

「兩個月，我在他手機裡偷裝衛星定位知道的。」

「你在他手機裡裝定位做什麼？」

「我當警察就是為了保護老東西別幹傻事，他要想跳樓還是跳橋，有警察身份比較方便救他，掌握行蹤是必須的。」

「我以為你的工作就是去十字路口的甜甜圈店門口開開罰單而已。」

「去買甜甜圈我不會開罰，但是去隔壁咖啡店外帶我一定會罰。我和咖啡店老闆有仇，幾年前在他經營的速食店打過工，他居然不准我吃炸薯條剩下的屑屑。」

「原來阻止你吃剩飯要付出這麼大代價。…好，言歸正傳，關於全息廣告的事？」

「妳要是當選市長，順便讓曅豔AI撤掉廣告。」

「不能只是讓他們換個廣告女郎形象嗎？撤除廣告的難度比較大，對方的商業行為沒有犯法。」

「妳提出的政見大多是為了保障女性，人類女性，順性別女，女人們的權益。妳光是應付輿論，都沒發現最大的敵人已經要量產了嗎？合法又怎麼樣？那東西真的不會擠壓女人的生存空間嗎？」

妮嘉蘿塞覺得哥哥說得有點道理。

「確實是，要是男人們拿AI伴侶和人類女性做比較，女性會遭受更大的社會壓力或淪為生育工具。就算往後曅豔開發男性AI，也會加劇男女對立，這種技術還是稍加限制最好。」

「對大家都不好啦。」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至少讓他們把廣告撤掉。」嘴上這麼說，妮嘉蘿塞卻猶豫了。

移除廣告真的好嗎？父親歲數接近上萬，他為妻子活到現在，既不另尋新歡也不願捨棄回憶、放棄生命。

他真的在等娜米拉，等著與她來世再見。

那麼在漫長等待中，讓他擁有精神支柱，哪怕只是長得像娜米拉的AI廣告女郎又何彷？

妮嘉蘿塞折從自動烘衣機取出父親的衣物折好，要送回衣物主人的臥室。

他們彼此不會鎖房門，妮嘉蘿塞推門就進。

「這是？」利納瑞安的臥室牆上，貼著一張海報，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請人作的畫。

〝紫色金星之下，娜米拉拿著白玫瑰回眸一笑〞

彷彿娜米拉才是真正的維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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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製那張海報的人，確實是滿世界找他的維納斯。

三個月前他從同事手上拿到多買的美術館門票，因為票只有一張，孩子們假日都上班，他只能自己去看展覽。

然後他在那幅〝水中的奧菲莉亞〞上看到娜米拉的影子。

妻子恍惚迷茫，瀕臨死亡，手裡拿著白玫瑰、長頸蘭、蒲公英花。

語音導覽解釋奧菲莉亞頸間的紫羅蘭象徵過早死亡。

利納瑞安忍不住把娜米拉的紫膚色與她本體早逝於火山下的事實聯繫到一起，站在畫前久久不能平靜。

〝水中的奧菲莉亞〞不在這間美術館常駐，展期一過就會撤下。而他看見這幅畫時，展期還有一個月。

那一個月內他每天都來，因為他上固定晚班，可以犧牲白天休息時間來看畫。

解說員發現利納瑞安天天報到，而且只看〝水中的奧菲莉亞〞，便幫他在畫前放了張椅子。

還說道紀念品區有販售海報，可以買一張回去。

利納瑞安感謝解說員的好意，最後也沒買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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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展覽結束一個月後，利納瑞安上班不小心拐錯彎，經過體育館時聽到有人叫他。

起初他不以為意繼續趕路。

全息廣告的紫色燈光卻成功挽留他。

曅豔AI公司最新研發，能感知客戶喜好並滿足幻想的電子伴侶。

因為這只是宣傳廣告，通常只能捕捉一兩項外觀偏好，吸引路人注意。

但廣告女郎卻完整重現娜米拉的外貌，連頭部、脖頸的手也沒有遺漏。

簡直是奇蹟。

女神藉著科技回到他身邊。

外人、同事看來冷漠的利納瑞安，只會在這全息廣告之前流露情緒，把多年積累的寂寞用淚水說給AI聽。

而巨型女郎真會反饋情緒，向他說些安慰的話。

但擦乾眼淚他便會快步離開，告誡自己回歸現實、不能為一個AI轉移生活重心，畢竟AI是假的，他與娜米拉的倆孩子才是真的。

他相信總有一天能再次擁抱真實的娜米拉，就算對方沒有前世記憶，他也能一眼認出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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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光1999（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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