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舟劃行了約莫三刻鐘的時間,蒼狼和聶冷終於看到遙遠的水平線終於出現了陸地。
在剛剛水上行船的時候,他們因為長期四面環水,僅看到天地一線的遼闊景色,差點就以為自己現在置身在一片汪洋當中,而非戈霽沙漠中一個綠洲裏的湖泊。
船夫從開始至今,撐動船櫓的節奏分毫不差,而且盡管已經撥弄了這麽長時間,手勁卻依舊沈穩有力,看得出是個練家子。
「那位白袍男子便是憑一技水虎拳獨步天下,祁龍派的掌門李巖吧。」蒼狼問道。
「沒錯。據聞他跟神島無涯是認識多年的故交,以往偶爾也會聚會在某處暢聊武經以及切磋一下武藝。只不過以往每次的比武,都只是兩人單獨會戰,就只有那次是在全天下的武林好手面前獻技。」聶冷回復道。
「所以,那一戰最後的贏家是誰?」蒼狼繼續問道,他很想知道答案。
「沒人知道。」聶冷嘴角微微上揚,「因為他們倆在對招超過兩百余回合之後,擎天山上那個擂臺登時被勁力震得支離破碎。兩人繼而在碎石堆裏繼續決戰,打著打著便順勢轉移場地到東面的陡峭山壁,消失在眾人眼前。」
「沒人追上前去一探究竟嗎?」蒼狼不解。如果他當時在場,必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追上去繼續觀戰。
「兩人的身法太快,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向山下移去,再加上擎天山的山壁險峻陡斜,壁上僅有寥寥數棵倚山生長的松樹供站立點,貿貿然追上去觀戰恐有性命之虞,只得放棄此念頭。」
蒼狼不以為然,笑道:「要是能再目睹兩位高手過招多半會兒,就算下一刻可能會跌得粉身碎骨也值得冒這個險。」
「我也是這麽想的。」聶冷同意地點點頭,「只是當天在場的人似乎並不如我們這麽想,他們見兩位壓軸出場的高手既然已離開現場,而且那比武用的擂臺也已盡毀,便起了就此解散的念頭。於是,在場的武林同道們在向彼此拱手致意後,便各自沿著安全的山道下山去了。」
「枉那些人還自稱武林人士,一點爭強好勝的心都沒有嗎。」蒼狼不屑道。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在武道上精益求精的,那些所謂武林人士有一大半只是沖著響亮的頭銜才加入各門各派,為的只是在江湖上獲得某種特權或利益罷了。」聶冷輕易的便道出這世界的一大現實。
「這點我當然清楚,只是我以為當天上到擎天山的那些人,皆是好手當中的好手,會稍微有點自覺罷了。」
兩人聊到這裏便不再開口說話,而是各自閉目養神、養精蓄銳,為接下來靠岸之後會發生的事做好準備。
木舟繼續筆直地往前航行了半個鐘後,終於停靠在湖泊的彼岸。換言之,他們總計花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終於乘舟橫跨這片水域。如果撇除掉這又是某種神島無涯所設下的幻陣,抑或船夫故意以難以察覺的曲折路徑泛舟,那這個湖泊還真是超乎想象的大。
船夫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也不見他動身下船,就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甚至不望蒼狼與聶冷一眼。
盡管如此,蒼狼和聶冷仍是禮貌地向那位船夫點頭致謝,而後下船。
上了岸後,出現在兩人面前的又是一條由花崗巖所鋪成的步道,與他們甫出樹影迷宮時所看到的景觀如出一轍。只是這時道路兩旁不再是垂柳蓬茸的柳樹,而是成排亭亭玉立的青竹。
兩人順著這條道路一直往內走,行進的步伐輕松閑適,已全然褪去了剛剛闖關時所表現出的無時無刻都繃緊神經的戒備狀態。此刻的他們,就只是細細地感受著陣陣拂面而來的竹林清風,以及沿途那環繞四周的如翡翠般的美景。
這條步道長約一裏,路上並沒有任何分岔路口,途中有兩個往左及往右的大彎,一氣呵成。故此,蒼狼和聶冷走得甚為輕松,並不需要在半途中為選擇哪個分岔口而懊惱。
而這條花崗巖步道的盡頭,是一個視野開闊的幽靜庭院,一個身形甚為巨大的楊柳樹矗立在庭院的正中央,青黃色的柳葉隨風翩翩搖曳。樹下有一張圓形的石桌,一位身穿藍色長裙的女子坐在桌旁的石椅之上。只是她正背對著蒼狼和聶冷二人,並沒有露出她的真容。
即便如此,聶冷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位獨坐在樹下的女子。
「澪芝!」聶冷向著那棵楊柳樹的方向喊道。
女子聞言,隨即欣喜地回頭,然後轉過身,叫道:「阿冷!」
自從上一次在嶟煌城一別,兩人已經有足足一年的時間沒見,久別重逢的他們即刻動身奔赴向彼此,相擁了起來。
「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澪芝哀聲道,臉上卻充盈著喜悅。
「我這不就來見妳了嗎?」聶冷把身前這位女孩抱得很緊,深怕下一秒又會失去她似的。
半年前,聶冷第一次前來地獄谷闖關,卻在第二關因為獨身一人不符合闖關條件而吃了閉門羹這事,澪芝當天就已經從雁洳的口中得知。澪芝還因此走到她父親的房間,責怪他為何設下如此奇怪的闖關內容,讓她錯過了與聶冷重逢的機會。神島無涯聽得女兒這番投訴,只是仰天大笑了數聲,然後繼續在他的房裏靜坐冥想,沒再理睬澪芝。
那天以後,澪芝苦悶得茶飯不思,每一天都過得郁郁寡歡的,就連平日最愛操弄的自家閨房內的電腦也碰都沒碰,終日就坐在庭院的那棵楊柳樹下,不是上半身趴在石桌上發呆度日,就是從書房裏隨意挑一本書而後在樹下看一整天。
今天,澪芝看著一本名為《地下星》的詩集,是由吟遊詩人霍芹在遊歷紫金森林時所創作的一系列詩歌。就在澪芝看到位於詩集中冊段落的『吃猴人』之際,一把熟悉的聲音忽地自她的身後傳來,喜悅之情頓時像決堤的洪水般席卷她的心頭,多日來縈繞在頭上的愁雲慘霧也終於完全消去。
「阿冷……呃不,我是不是應該要叫你聶大哥?」澪芝吐舌。現在的她當然已經知道,眼前這位男子根本不是什麽嶟煌城的尋常農民,而是鼎鼎大名的定風堡少主。
「妳愛怎麽叫就怎麽叫,我都可以。」聶冷笑著說。
「那我還是叫你阿冷吧,這麽叫你比較順口呢,嘻嘻。」澪芝笑道。
這時,澪芝瞧見了聶冷上衣破損的右邊袖子,以及他右胳膊上經已幹涸的傷口。那自然是聶冷剛剛在面對力聖時,不慎被牠拳風的余震所傷及的地方。
「你受傷了,得趕緊為你治療才行。」澪芝憐惜地察看聶冷右手的傷勢。
「只不過是輕傷,並無大礙。」聶冷安撫道。
「無論如何都要先為你消毒,免除掉感染的風險。」澪芝堅持己見,把聶冷帶進位於庭院西面的宅內處理傷口。
眼見夥伴被一位姑娘帶走,獨留在庭院當中的蒼狼只是笑了笑,徑自在這偌大的庭院裏信步繞圈,隨意探索一下他所身處的這個地方。
蒼狼首先越過了正中央的那棵枝葉茂盛的柳樹,走到庭院的北面。那邊有一個不規則形狀的池塘,池塘之上搭建了一條坡度平緩的石拱橋。他走上了那座石橋,駐足在石橋的中間,上半身倚在欄桿上觀賞池中景觀。池塘內無數只顏色各異的孔雀魚在水中悠遊自如,形成一幅色彩斑斕的流動性圖像,定睛望久了竟產生一種迷離的恍惚感,甚為神奇。
在橋上不經意間便沈醉在池塘魚群的美景當中,讓蒼狼絲毫沒察覺到另一個人也上了橋。
「漂亮吧。」那人發出一陣溫婉的聲音,甚為好聽。
蒼狼回過神,轉頭望之,發現竟是剛剛把關『智』和『勇』關的雁洳姑娘。
「的確讓人看得目眩神迷。」蒼狼笑著說。
這時,雁洳伸出她的右手,手掌上躺著一個紅色的惡鬼面具,說道:「小女子遲還面具予您,還望蒼公子見諒。」
「沒事。」蒼狼接過面具,將之掛在自身的腰帶上,「我戴此面具的用意,只為隱藏身份,好讓我能在江湖上更方便行事。」
「那你讓我看到了真容,豈不是敗露了身份?」雁洳開玩笑道。
「沒錯,所以我也只能迫不得已地挖去妳雙眼、挑掉妳舌頭,讓妳不得透露出去。」蒼狼凝視著雁洳,那嚴肅的表情甚為嚇人。
但雁洳卻面露微笑,絲毫不為所動,只見她忽地身體前傾,讓自己那標致的臉蛋迎向蒼狼。
「謹遵蒼公子的主意。」她睜著明眸,張開紅潤的小嘴。
蒼狼原本只是開個玩笑,旨在嚇唬一下眼前這位姑娘,但沒想到她竟然毫無半點違抗,欣然地接受這番懲戒,著實讓他感到一陣錯愕。
從剛剛結識到雁洳至今,蒼狼就一直感覺到她與別的尋常女子截然不同,無論是講述著『智』關內所設有的致命機關陷阱,抑或『勇』關裏那群觸目驚心的劇毒蛇群,她嬌俏的臉上依舊擺著親切可人的神情,與她口中所釋出的可怖話語呈極大反差,不禁讓人心生一股詫異之感。
而現在,當她聽見眼前這位公子聲稱要奪她雙目、挑她舌根,她居然也沒露出半點懼色,而是大大方方地把之於一名女性最爲重要的面容獻上、任君處置,除了她現在其實只是在開玩笑以外,蒼狼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對於眼前這女孩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麽,蒼狼感到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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