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淡定悠然的周博，對方是一千五百歲的狐仙，而且三百年來都住在這座小島上——古月黎還是很難消化這個已知訊息，但出於直覺和周博的態度，他很明白周博並沒有騙人。
同時讓古月黎感到震撼的還有另一件事。
「周大哥，你會讀心？」他小心翼翼地確認著。
「是啊，」周博笑得輕描淡寫：「不是天生就會的，也就是去年底才突然長出這個能力，或許老弟你再過五百年也會長出讀心術吧，誰知道呢？」
居然是這樣嗎？只要想，就能讀取對方的心聲……總覺得這個能力挺冒犯人的。
古月黎想像著突然能讀出人心的感覺，感覺挺玄乎，又問：「具體來說周大哥你是怎麼讀心的？」
「我也很難形容，想讀的東西就是會自動跳出來啊，總之自從有了這能耐，每個人的人生過往在我眼裡都像一本書，可以隨我翻閱，沒有秘密也作不了假，而且腦子裡想讀哪一段，眼前就能跳出哪一段。」周博形容著，突然又搖頭一嘆：「幸好還有過濾功能，只有想知道的能讀到。」
古月黎有點難以理解這樣的感覺，也無法想像自己長出這種能力時的滋味……所謂「夏蟲不可語冰」，或許只有在自己長出這種能力的時候才能完全了解周博的意思吧。
倒是又想起個問題，古月黎盯著周博的臉：「讀心的能力……那周大哥你選在這個時間退休不是很奇怪嗎？」
周博似乎對古月黎的發問有些愕然，隨即一嘆：「退休啊……的確我是捨不得的。」
「捨不得？」古月黎不是很明白周博的意思：「就我所知，周邊的人類大家都在羨慕退休的人。」
「人類或許是吧，但我們不同啊，」周博的笑裡出現一絲感慨：「我們的生命很漫長，不做點什麼實在太無聊了。自從來到台灣，我為了不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每隔三十年就會搬一次家，換個身份和工作，我其實很喜歡做事和學習，也喜歡看到公司因為自己的用心而壯大……不然怎麼打發時間？」
古月黎恍然了，他尋思著，是啊，狐仙界和人類世界其實也差不多，有像自己一樣每天無所事事閒晃的狐狸，也有像周博這樣的工作狂狐狸。
又忍不住續問：「這就是我想不透的地方，讀心術很方便吧，去年底得到這個能力不是正該好好運用在工作上？」
「我本來也這麼想啊，」周博開始苦笑：「一開始真的無往不利，去年底開始我負責的方案、帶的團隊、參與的每項決策全都得到很好的成果，這都是讀心術帶來的好處。」
古月黎看周博的表情就知道必有後話：「……那然後呢，出了什麼亂子嗎？」
「這城市裡人真的太多了，」周博又是一嘆：「白天我的確能過濾周遭人的心聲，只讀想讀的部分，但到睡著之後就完全失控，你能想像一到睡覺時間周邊所有人的心聲一股腦全都跑進腦袋裡的感覺嗎？」
「睡著了也能聽得到嗎？」古月黎難以想像，卻又明白這事一旦成真，當事人會有多慘。
「是啊，不但能聽到，而且還非常清楚。」周博點點頭，正色道：「每天夜裡，海量的心聲訊息湧進我腦子裡，頭一個星期我就差點發瘋。」
「……而你忍耐到現在。」
「是啊，忍耐了超過半年，我才真正有辦法和夜裡這些心聲和平共存，可是這城市一直在開發，人只會愈來愈多，我很清楚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撐不住，所以是時候離開了，雖然捨不得。」周博只能苦笑：「台南再怎麼說，沒有這裡繁忙，換個身份和工作我想還是可以的，再不行我就和老婆一起搬到山上去……」
「你有老婆？」古月黎超級驚訝：「這裡還有其他狐仙？」
周博卻還以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老弟，想多了吧，在台灣，狐仙比日本製的冷氣壓縮機還稀少，我在這待了三百年也只找到你一個，所以一發現才會不顧一切和你相認的。」
古月黎卻置若罔聞，他手在微顫心在狂跳，屏住呼吸只全神貫注在他最在意的問題上。
「所以周大哥你太太的身份是……」古月黎一開口連聲音都在抖：「她是人類？」
「是啊，」周博觀察著古月黎臉上的表情變化，對他的情緒轉變了然於胸：「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告訴你，做得到，而且我知道方法，這也是我今天找你來說話的原因。」
古月黎心裡像是炸開一把燦爛的煙花，把他原本沒精打采的眼睛都點亮了。
他懷揣著希望，小心問道：「該不會也可以……」
「也可以。」周博點點頭：「我和我老婆就做到了，只是孩子們沒法和我們一樣長壽就是。」
古月黎沉吟著，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他知道周博完全讀得出他現在的想法。
周博也沒再多問，想了想又道：「晚點我就能教你那套辦法，也不難學，估計老弟你一晚上就能學會，這周末我就退休回台南了，在那之前總要幫你和小旭一把才行。」
古月黎滿心感激：「周大哥，謝謝你，這大恩大德我永生難忘。」
周博一揮手，淡淡笑道：「也是看老弟你一片痴心難能可貴，所以才想著幫你的。其實我們狐族雖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平時習性畢竟是獨居，除了交配季節根本不會和伴侶同住，老弟你這麼黏著小旭也真是很不一般……」
古月黎聽周博這麼說，當下又是連耳根子都紅了，立刻打斷周博的話：「周大哥你別胡說，我們……」
周博神色一凝，才讀出古月黎心思立刻滿臉吃驚：「什麼？還沒交配嗎？老弟你這可不行哪。」
古月黎尷尬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雖說周博是狐族的老大哥，但把這麼私密的事掛在嘴上談論實在讓人很難平靜。
「周大哥你怎麼突然這麼說話……」
「老弟，我們不是人類，我們說的這事也不用耍虛套，」周博輕拍他肩膀，對這位小老弟曉以大義：「既然有這個心思，就該儘速行動……什麼？小旭擔心無法陪你到最後所以退縮了？而你不知道小旭對你真正的心意？堂堂狐仙當然是迎難而上啊，要不要我幫你讀小旭的心？」
周博的能力當然很方便，不過他這樣隨時讀取人心的作法實在讓古月黎不大自在，於是搖搖頭：「不了，周大哥，小旭的心意我要自己確認。周大哥只要教我那個方法就幫了我大忙。」
「老弟很有主意啊……」周博眼中浮現了笑意：「方法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在教你之前，有件要緊事得告訴你一聲。」
「什麼要緊事？」
「看好小旭，」周博沉下臉色：「我覺得最近可能有人要對小旭不利。」
古月黎臉上一僵：「周大哥你除了讀心之外，還能預知未來是嗎？」
「當然不是，」周博擺擺手：「我從頭說起吧，前幾天我和公司同事去了齊小弟的燒肉店，看到老弟你和小旭留在店裡的活動照。」
「活動照……」回想起和白雲旭一起去吃燒肉時參加的猜牛排活動，古月黎接話：「那是燒肉店的牛排促銷活動，我猜中了，有光還送了我千元折價券。」
周博淡淡一笑：「就這種猜牛排活動我們不管誰出手當然都是十拿九穩啊，重點是那天我和同事去吃燒肉的時候，有一桌客人針對老弟你們那張照片一直纏著齊小弟問東問西。」
古月黎聞言皺眉：「問東問西？」
「嗯，他們在問齊小弟認不認識照片裡的女孩子。」
「有光怎麼說？」
周博緩緩道：「齊小弟當然不理他們，打個哈哈就過去了，可是我覺得不大對勁，所以……」
古月黎眼中光芒閃動：「周大哥你讀了那桌客人的心？結果怎麼樣？」
「很可惜沒讀到，」周博嘆了口氣：「當時店裡有另一桌客人喝醉鬧事和隔壁桌的打起來，全部人的注意力都被吸走……包括我，等看完熱鬧我再想找那桌客人讀心，已經見不到人。」
古月黎聽了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想了想又問：「那桌客人有多少人？」
「五個，全是男的，除了帶頭的那個之外，其他幾個看起來全是是小混混，搞不好都未成年。」周博搖搖頭：「帶頭那個年紀大一點，但也很有江湖氣，我很難想像小旭會招惹上這種人。」
古月黎卻是心念一動，立刻想到此前和白雲旭初識時橋下遇上的那群小混混。
周博的形容感覺上就很像橋下那堆流氓屁孩的形象。
古月黎一時有點臉紅。
如果真是那夥人找碴，要說是白雲旭招惹上對方，不如說是自己偷吃他們食物惹禍，對方不認識人形的自己，所以才會盯上小旭。
但這想法看似合理卻又不大合理。
雖說「食物造成的恩怨」常被拿來取笑，但真正因為食物恩怨追問對方下落，非要揪出對方報仇的可能性有多高？
怎麼想都覺得太荒謬。
古月黎尋思老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道：「我留意一下，不過就像周大哥你說的，很難想像這樣一夥人找小旭麻煩是為什麼。」
「我也想不明白，但你真的該留意一下，」周博繼續看著古月黎：「因為這事還有後續。」
「後續？」古月黎眉心皺起。
「不是說了只要睡著我的讀心術就不受控制嗎？」周博口氣輕描淡寫，卻也輕輕凝起眉頭：「昨天半夜這附近有個男人的聲音撞進我腦袋裡，那聲音不懷好意，而且他說的話讓我有點擔心。」
有點擔心……周博是比自己年歲還大、見多識廣的狐狸，他口中「有點擔心」的份量，古月黎不敢小覷。
「……那聲音說了什麼？」
周博定定望住古月黎，緩緩道：「他說：『找到妳了，白雲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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