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過幾個紅綠燈後她才開始察覺到異狀。
一台、兩台……陸陸續續一共有三台外型招搖的重型機車圍攏過來,終於在這個路口把她和她的小摩托圈在當中。
重機改造過的排氣管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囂,轟隆隆近距離的噪音讓白雲旭忍不住皺起眉頭,除了不快,更覺詭異。
誠然這人跡稀少的工業區是很多飆車族炫技尬車的首選之處,但現在還是大白天,且再怎麼說,這三輛重機也靠得她實在太近。
持續騎著小摩托,白雲旭目光銳利左右一掃:三輛車、四個人,都戴著全罩式安全帽,臉容看不清楚,但的確可以感覺到車上四個都是男人,且年紀都很輕。
白雲旭試著加速或放慢速度,但沒有用,三輛重機一直把她圈在當中。
看來是被盯上了啊。
白雲旭臉色一沉,她知道她的城市是科技業重鎮,住著許多光鮮亮麗的科技新貴繳稅大戶,但在這之外,也同樣住著很多地痞流氓中輟少年,這些人為財為色為意氣,時不時鬥毆搶掠,聚眾鬧事,甚至結黨成派,發展成一方勢力,三天兩頭鬧上社會新聞也渾不在意。
對他們而言,上警局如走自家廚房,哪天事情真鬧大了不管是上法院還是進監牢,甚至都是可以耀武揚威的資本。
白雲旭自己曾經也經歷過這一段,各人畢竟有各人的故事和傷痕,她不覺得已經走出過往的自己有權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去評價還深陷其中的後輩們,不過莫名鎖定無辜路人,以多欺少,對象還是女性,這就過份了。
對方有四個人,這多少有點難辦,況且自己寵物美容証照考試在即,這時節外生枝不是聰明的作法。
還是不動聲色轉移陣地吧,白雲旭轉中著念頭,想辦法撐到有人的地方就會安全點……她記得再過兩個路口好像就有個檳榔攤,只要安全騎到那一帶,不管是遇到買檳榔的貨車司機,或是賣檳榔的比基尼大姐,大概就能暫時安心。
可惜事與願違。
在她閃神思考對策的當口,位於右側的重機突然加速前衝,跟著由側邊一個甩尾打橫就攔到她面前,重機輪胎在地上拖曳出刺耳聲響和白煙,總算她反應夠快,一個緊急煞車阻住車禍發生,但小摩托也被迫停了下來。
其他兩輛重機也在這時一左一右把她夾在當中。
四面楚歌。
不論內心願不願意回溯,過往的經歷是自動銘刻在身體裡的記憶,白雲旭電光石火間抽出小摩托前置物架裡一直豎著的鋁合金球棒,撇下小摩托覷準方向鑽了空隙就往旁邊雜草地裡衝,但當然很快就被後頭趕上的四個人團團包圍。
她是煞車瞬間就當機立斷決定往這方向過來的,現在白雲旭背靠著一堵半塌圍牆冷冷瞪視眼前四個流氓,她自己頭上也戴著全罩式安全帽,對方幾人感受不到她的殺人目光,視野受限,但為了保護頭部,她當然不敢真把安全帽摘了。
對方頭上的安全帽也沒摘,但白雲旭定睛一看還是猜出了四人的身份。
穿著吊嘎仔的八條臂膀上,其中一條紋著「唯愛三上悠亞」。
白雲旭心頭湧起一陣沒來由的疲倦和悲哀,但又很快變得麻木淡然——好心助人最後反被倒打一耙,這樣的爛事在她人生裡就沒少發生過。
「莊大偉?」她冷冷出聲:「又是你們幾個,不是叫你去找人除刺青了嗎,那幾個字掛在手上這麼久你也不怕人笑?」
雖然看不見安全帽下的面孔,但那條疑似莊大偉的手臂確實抖了一下。
另一個粗野的聲音響起,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臉,不過白雲旭記得這聲音屬於那個紅頭髮、尖嘴猴腮又滿口髒話的小鬼。
「媽的臭婊子,廢話那麼多幹嘛,」紅髮小鬼粗聲粗氣吼叫起來:「識相點就現在馬上跟我們走,否則我一拳揍死妳!」
不過是隻野猴子,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
「……我曾祖母告訴過我,吠愈大聲的狗愈不咬人,」白雲旭輕蔑地看向紅髮小鬼,緩緩道:「老人家說的話果然都很有道理呢。」
「幹!」
紅髮小鬼果然沉不住氣,掄起拳頭就往白雲旭衝來,他動作既快拳頭也俐落,看起來經驗老道,顯然在群裡就是幹架時負責打頭陣的。
可惜很笨。
他全部動作都在白雲旭意料之中,她本來就是故意激怒這小鬼的,只因為他看起來最容易上勾。
白雲旭見他衝來,不閃不避,只是握緊手中鋁棒冷靜盯著他的腳步,倒數三步、兩步、一步……射程之內!
白雲旭瞳孔收縮,倏地矮下身去手上棒子一甩,精準砸中紅髮小鬼左脛骨最脆弱的部分。
伴隨著鋁棒清脆的聲響和紅髮小鬼滿口髒話的謾罵,一個悶響,小鬼重重倒在白雲旭眼前亂滾,她迅速旋身馬上穩住身形,持續緊盯前方另外三人,只一個狠踢正中紅髮小鬼腹部,然後四周就安靜下來,本來鬼哭狼嚎的小鬼立刻徹底昏迷。
「吵死了。」白雲旭冷冷吐出這句話,視線在眼前三頂安全帽之間不斷轉移,最後盯在個子最高、兩肩臂都剌著龍紋的少年身上:「你是莊大偉他們的老大吧,之前頭前溪橋下我們應該見過。我最近心情不好,不過還是可以溝通的;說吧,找我麻煩是為什麼?」
明明隔著安全帽,這女人眼中的狠戾還是令人悚然,但在一個小娘們面前怎可能墮了自己威風?
帶頭少年於是清了清喉嚨:「就是說……」
「等等,」他話還沒完就被白雲旭打斷:「和人家說事得要有禮貌,除了莊大偉之外,你們幾個叫什麼名字我都不知道,先報上名字,大家才好說話。」
一旁右臂刺著龍紋的少年馬上發出輕浮猥瑣的笑聲:「我們也不知道妳名字啊,妳怎麼不先告訴我們?」
白雲旭理都不理,只看著眼前的帶頭少年冷笑:「也才幾年時代就不同了,以前老大說事哪有小弟插嘴的規矩,這點道理都還要人家教?這麼不長眼的小弟帶出來簡直丟了面子。」
照理說自家小弟長不長眼也沒有讓一個外人來指責的道理,還是一個剛把手下打到昏迷的外人。
不過這臭女人的說法倒是和自家老大平日的教示不謀而合啊……
帶頭少年不由得心頭一凜,瞪向旁邊的輕浮少年,就算隔著安全帽,輕浮仔還是感受到帶頭少年的不爽,大約也想起自己的確犯了忌諱,總算閉嘴收斂態度。
白雲旭又冷哼一聲:「我叫白雲旭,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識,現在可以報上名字了嗎?」
帶頭少年聽白雲旭自報姓名,大概覺得自己找回些許顏面,於是重重捶了身旁的莊大偉一拳:「大偉仔,告訴她。」
那一拳挺重,莊大偉顯然痛得齜牙,但又不敢喳呼,於是緩了幾秒再開口,隔著安全帽聽,聲音裡都帶著委屈痛苦。
「那、那個,白小姐,我是莊大偉,我們認識的。這位就是我們幾個的大哥,叫做陳強,我們都叫他強哥……」
「我管你們叫他什麼?」白雲旭也有點不耐煩,不過她了解莊大偉在這群不良仔之間就是受氣包,倒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只希望他廢話少說講重點:「報名字就夠了。」
「喔,我知道了。」莊大偉往地上一指:「剛被妳揍倒在地上的是阿義……鄭國義;白毛的是李勇,啊,戴著安全帽妳看不到……嗚!」
一句話沒說完莊大偉又被陳強狠捶一拳,這次揍在莊大偉胸口,打得他彎腰咳嗽連連,李勇還在一旁煽風點火。
「白目啊大偉仔,都叫你報名字就好誰讓你聊天,以為自己在把馬子哦?」李勇譏笑:「活該被強哥扁!」
白雲旭冷冷插口:「你這種背後捅刀的也沒比較高明,動不動就插嘴,根本沒把老大放在眼裡是吧,一看就是背骨仔。」
這已經是白雲旭第二次諷刺李勇了,講的還是這種挑撥離間的話,李勇再怎麼神經大條也坐不住,他終於大吼:「臭婊子妳說什麼!誰是背骨仔妳全家背骨仔!再亂講話老子找十幾二十個小弟仔弄死妳!」
「弄死我?你今天走得掉再說。」白雲旭又揚起手上鋁棒揮了幾下,勢頭凌厲,居然帶起破風聲響,她陰惻惻地盯著李勇:「算你倒楣,我最近心情本來就不好,你還自己撞上來,等下你身上斷掉的骨頭要是少過三根,我名字就倒過來寫!」
明明只是個小娘們而已,但眼前白雲旭散發出的凜冽殺意和流氓氣場居然威壓住自己……李勇一方面恨自己表現得如此不爭氣,一方面還是有點暗怕,於是開始動口搬救兵。
「強哥,臭婊子是瞧不起人啊,」李勇挑唆著:「我們三個這就一起上,把臭婊子給做了!」
白雲旭聽了這話怒極反笑:「我真替你悲哀,自己闖的禍不收拾,還好意思拉自家老大當墊背?看你這麼熟練就知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強哥你別怪我插嘴你的家務事啊,有這種闖了禍就拉自己大哥幫忙擦屁股的小弟仔,你也真是不容易。」
明知眼前的女人這話就是故意挑事弄狗相咬,不過陳強果然還是一肚子火氣——因為白雲旭說的都是事實。
陳強不發一語,隔著安全也看不出表情,但李勇又怎會不知道自家大哥正在不爽?
都是這臭女人害的!
看來不出手教訓一下這臭女人不行,而且得由自己動手才顯得出態度!
「妳這死破麻,恁母仔娶細姨恁老爸討客兄啦,老子今天就捅死妳!」李勇恨得滿口歪話,口袋掏出把蝴蝶刀就往白雲旭方向衝去。
李勇來勢洶洶,手上的刀刃閃動著鋒利光芒。
但蝴蝶刀很利很短。
鋁棒比較長。
白雲旭力氣既大,動作又快,下手也毫不留情,一見李勇衝來她立刻退到他右側,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李勇視野受限,白雲旭閃向他視線死角後馬上對準他前伸的右手腕「咣噹」一聲狠命敲下,李勇慘叫一聲,蝴蝶刀脫手落地,白雲旭再對著他右膝重重砸下,「啵」一聲細微脆響,李勇已經倒在地上哭得悽厲哀婉,完全沒了剛開始的狠勁。
一旁的陳強居然還挺沉得住氣,也沒上前干涉或維護自家小弟,另一邊的莊大偉則是兩腳軟得麵條一樣,肉眼可見地發抖。
白雲旭自顧自走到李勇面前,冷冷開口:「……剛剛那是第一根骨頭和第二根骨頭。」
白雲旭這話一出口,李勇又痛又怕,嚇得冷汗直流,安全帽裡已經是眼淚鼻涕糊得滿臉,連開口求饒都口齒不清:「大、大姐……大姐頭,是我瞎了眼惹到妳,妳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這臭俗辣計較……求、求妳原諒我……」
「現在知道求我了?」白雲旭伸出鋁棒直指李勇安全帽面罩:「你剛剛說誰娶細姨?誰討客兄?」
李勇右手和右膝的重傷已經痛到讓他快要往生,但他不敢怠慢,還是奮力挺起背脊面向白雲旭,巴不得磕頭求饒:「我說錯了,是我老爸討客兄我老媽娶細姨啦,大姐頭饒了我,別打了。」
「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啊?還是該替你爸媽教訓你一頓才對,這是第三根骨頭,死吧!」
白雲旭突然大喝一聲一棒砸向李勇側腹,鋁棒在地上發出「哐啷」聲響,其實並沒打中李勇,但他已經被自己的恐懼嚇到昏迷斷線,與此同時他胯下一灘騷臭的液體洇溼了襠部。
「真髒啊。」白雲旭皺著眉頭,小心避開尿跡,拾起蝴蝶刀,遠離地上的李勇後,看向陳強和莊大偉。
「強哥不好意思,不小心就變成這樣了,」白雲旭一手抓著鋁棒一手握著蝴蝶刀,口氣一點都沒有抱歉的感覺:「不過我們不用互相針對,現在這情況,我覺得莊大偉也沒法成為你的戰力,要不我們好好談談吧,你找我是為了那天橋下的事?」
陳強看著白雲旭,勉力端著大哥架勢,久久才迸出一句:「那倒不是,是我們老大要見妳。」
老大?
這下輪到白雲旭不自在了,憶起前塵,她瞳孔一震心頭一緊,冷然道:「我不認識什麼狗屁老大,也不會和你們走,快滾,別再讓我看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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