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克多倫分開之後,灰蒙獨自在邁爾鎮搜尋了整整兩天,企圖靠自己找出藏在這座鎮上的另一個巫師會成員,結果卻是毫無任何進展。
他坐在酒館的吧檯座位,無計可施地嘆了口氣,心裡不禁有些懊悔。要是那時候沒有就這樣離開,而是暗自跟蹤在克多倫的後方,說不定會更有機會抓到與那小子見面的同夥。
但是,這種做法對於灰蒙而言如同是在道德層面上「認輸了」,他實在無法這麼做。克多倫當時稱他是個「偽善者」的批判話語,依然深刻地留在他的腦海裡。灰蒙不由得對此感到氣惱。
這個渾小子……在他眼裡看來,我整條路上都是在利用他嗎?
雖然灰蒙承認自己一開始確實是為了追蹤仇人的線索,才會攻擊那些傭兵的據點帶走了克多倫。但是在那之後,他從來沒有刻意懷抱著什麼惡意企圖,打算「利用」這個巫師。
畢竟,克多倫當時說他是被無辜捲入劫囚事件中,不是真正隸屬於這個組織。灰蒙姑且相信了他的這個說詞,在那之後就沒有再繼續過問他什麼與巫師會有關的事。連這次前往邁爾鎮的情報也是這小子主動說出口的……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利用」了克多倫,又到底哪裡「偽善」了?
即使兩人稱不上是什麼友人關係,但克多倫對於灰蒙來說,姑且也算是一個重要的「旅伴」。
因為他身體太差,灰蒙擔心他發燒倒下,這段時間才為了他特別選擇坐馬車行動;見他剩一副骨架的瘦弱模樣,灰蒙這陣子還盡量讓他多吃飽一點;在外行動時,看他老是默不作聲地在發抖,灰蒙還買了好一點的保暖毛衣給他——結果才知道他們南境巫師不能隨便穿巫袍之外的衣物,連披件斗篷也不行,頂多只能在袍子裡加件羊毛衫。
這些行為……對他而言叫做「偽善」?真正利用別人善意的人,明明是你這小子才對吧?
騙我花錢花時間帶你大老遠來到這座城鎮,最後背著我悄悄跟你的組織同黨見面……你這下子倒是滿意了吧?
灰蒙鬱悶地把木杯裡的蜂蜜酒大口灌進嘴裡。雖然使用邁爾鎮盛產的蜂蜜製成的酒,口味十分清爽醇香,可是他此刻一點也沒有心情品嚐口中的美味,只覺得喉嚨裡的餘味充滿苦澀。
你們巫師會的傢伙全是這種人嗎?阿契德陛下……也是被像你這樣的南境巫師給欺騙了嗎?
好心好意地收留你們這些逃亡的通緝巫師,結果反而被背叛殺害……到底為什麼能用這種方式回饋別人的善意?
「哎呀……北境小哥,你還在為了你丟掉的那個獵物悶悶不樂嗎?」
有個留著一把黑鬍子的中年傭兵,逕自在灰蒙旁邊的座位坐下,笑笑地朝他搭話。
「所以我就說了嘛……妖裔本來就不值得信任。也只有你們這些北境來的外域人,會認真把他們的話當一回事看待。」
灰蒙抬頭看了一眼對方,發現這個人是他昨天在招募所探問情報時,跟自己說過幾句話的中年傭兵。他認得這個人城府深的面孔,印象中他的名字好像叫做穆爾頓。
穆爾頓朝櫃檯點了一杯淡酒來喝,又接著說。
「你這下懂了吧?妖裔全都是些只為了好處而行動的傢伙。如果不是盯上你的錢或是心懷其他目的,他們根本連正眼也不會看你一眼。」
灰蒙冷哼了一聲,沒有回應穆爾頓的話。他煩悶地把手裡的刀叉刺進午餐的烤肉排裡,切得盤子刺耳作響。看到他用食物發洩不滿的舉動,穆爾頓笑著揶揄道。
「沒關係,經一事長一智——記得下次別隨便把他們當人看待,你就不會那麼輕易被騙了。」
昨天探問巫師會成員的情報時,灰蒙其實並沒有透露他跟克多倫吵架的事情給任何人知道,但是他當時在大街上與「旅伴」大吵的對話被不少人聽見,短短一天就在這個小鎮的傭兵口中徹底傳開了。
穆爾頓早就經營情報販賣有好一段時間,當然也在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這筆「值錢生意」。他立刻出手差人調查,很快便摸清楚了北境人和那個巫師的背景。
此時此刻──他那些同伴大概已經抵達附近的圍村,在那裡抓捕到北境人在氣憤下拋棄的「獵物」了吧。
灰蒙毫無心情搭理身旁的傭兵,只想盡快吃完午餐就離開酒館。可是──當他聽到對方口裡說的「別隨便把他們當人看待」這句話時,實在忍不下去,不高興地大聲回道。
「說什麼屁話,什麼當不當人看!人模人樣也說人話,他們到底哪裡不是人了?你們這些南境人還真把巫師當作什麼妖怪畜生看待嗎?」
再怎麼對克多倫不滿,灰蒙也無法認同南境人這種對巫師沒道理的歧視心態。
穆爾頓聳了聳肩,他不在意灰蒙的怒火,反而耐心地解釋。
「小哥,畢竟你是個外域人,不知道這種事我不會怪你……不過我勸你,真的別把他們當人看待比較妥當。你得知道,那些妖裔可是被詛咒的傢伙,身上流著不乾淨的血。」
「就算外表確實人模人樣,但他們底子裡可是魔妖呢……所以才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事物,掌握那些魔妖才能碰觸的力量,還說著與那些野獸相同的語言……」
聽完穆爾頓說的話,灰蒙只覺得可笑至極。
雖然北境家鄉的巫師能力確實不如南境巫師強大,但他們同樣也會這個傭兵口裡說的那種「力量」與「語言」,也有不少人看得見常人不可見的事物,但從來不會有哪個人因此歧視他們,甚至認為他們不是人類。
畢竟……那些巫術知識跟語言,不就是些學了就會的事情嗎?
事實上,他過去的故友中,就有人為了學習巫師的技術,去城裡拜師自願成為學徒。
「就算會那些東西又怎麼樣?他們明明同樣是人生人養的人類,憑什麼把他們隨便當作你們口裡的魔妖看待?」灰蒙忿忿不平地怒斥道。
穆爾頓聳了聳肩。這個北境人的氣憤態度讓他覺得好笑,他認為灰蒙是對南境的情況毫無理解,才會惱羞成怒遷怒到自己的身上。
「瞧你這副急著為妖裔叫屈的模樣……小哥啊,他們不是人可不是我自己說的,這是來自聖水的顯現。寄宿在聖水裡的古代神會靠近他們,企圖淨化他們這些受詛咒的污種。」
他回憶著小時候曾經在禮祭堂看過的藍色發光聖池,向灰蒙解釋道。
「你如果小時候見過那個景象,肯定也不會對此有所質疑。」
「聖水的顯現?」
灰蒙遲疑了片刻,他沒有見過傭兵所說的景色,自然也無法理解南境人的判斷依據究竟是什麼。他不以為然地反駁。
「呿,什麼聖水、什麼古代神……荒謬至極,你們就靠這種東西隨便剝奪別人生而為人的資格嗎?」
「我說……你可別瞧不起我們城市裡的聖水。要不是有禮祭堂的存在,森林那些魔妖早就闖入我們的城門了,你不知道嗎?現在南境之所以還能穩固堅守住,都是因為聖池,還有居住在聖池中的古代神的庇佑!」
傭兵望了眼納悶的灰蒙,又接著說。
「你知道那些該死的食人野獸,每年在南境吃了多少人嗎?每年有無數人的生命都是死於那些混帳惡狼的嘴裡。那些流著魔妖汙穢血液的妖裔,也與他們的『先祖』同罪。你得了解,我們還願意讓他們能活在人類社會裡有所貢獻,已經是十分寬宏大量的作為了。他們本來就該為此感到慶幸。」
認真解釋起這些魔妖與妖裔之間的事情,讓穆爾頓的語氣不自覺地激動了些。
從小生長在南境的人民,或多或少都有幾個身邊所愛的親人與摯友死於狼害之中。然而,他們卻對於這些食人害獸無計可施,滿心的憤怒與恐懼亦無處宣洩。最後……壓抑在人們心中的情緒,不知不覺間全流向了社會裡的「妖裔」身上。這些在大眾的認知裡與魔妖存在「血緣連結」的人,被迫背負起了一切,成了眾矢之的與社會的發洩對象。
「所以啊,像你在找的那些巫師會的傢伙……那種企圖逃避義務的妖裔,理當沒有繼續存在於世上的權利。」
灰蒙安靜聽著穆爾頓的發言,沉默不語。
盡是些胡扯的廢話……魔狼跟人類怎麼可能有血緣關係,狗屁不通。
南境就是這樣的地方嗎?
因為這些魔狼胡亂獵殺人的關係,害得整個社會都跟著發瘋了嗎?居然會把從事巫師一職的人……扭曲成什麼魔妖的後代,一群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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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穆爾頓,有個人要我傳話給你,他說──託付的工作完成了。」
忽然有個人走近傭兵的身旁,朝他說了這段話。穆爾頓愉快地揚起笑容,從座位上起身。
「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他說著,放低了嗓音朝北境人道別。
「先不聊啦……總之,多謝你這次的『讓棋』啊,小哥。」
笑著留下這句別有深意的話之後,穆爾頓便離開了酒館。
讓棋……?
灰蒙遲疑地皺眉,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本來還慶幸吵人的傢伙離開了,可以再叫杯酒繼續吃午餐,但是卻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這些日子實在被南境人矇騙過太多次了,讓灰蒙忍不住疑神疑鬼了起來。
難不成……這個叫穆爾頓的傢伙,也暗中對我設了什麼局嗎?
灰蒙莫名覺得渾身不自在,順手將一把銅幣放在桌面上之後,他悄悄跟著穆爾頓走出了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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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穆爾頓如約前來會合,四個獵手隨即揮手向他打招呼,但他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各個一副欲言又止的煩悶模樣。
「怎麼了?交易不順利嗎?」
穆爾頓朝他們提問,其中一人無奈答道。
「邁爾鎮的衛兵駐所最多只肯給一枚金幣。他們沒有在通緝名單上查到這妖裔的畫像,說我們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是巫師會的人,所以不肯往上加碼。那些該死的豬腦袋……那個妖裔都已經在大街上公然承認自己的身份了,而且光看他那種眼神也知道他肯定是個慣犯,到底還需要什麼狗屁證據!」
「只有一枚金幣啊?那不就跟常規犯同價碼而已嗎?」
「是啊。他們認為這妖裔最多只有『對人施行致傷巫術』的這條罪證——他抵抗的時候對艾柏的腳施了巫術,所以只值得這個價碼。巫師會的通緝令明明最少有十枚金幣的價值,區區一枚金幣就想打發掉我們,當我們幾個是白癡嗎?……反正,我們最後沒把人給交過去。」
聽完他的話之後,穆爾頓摸了摸下巴思索。
「既然這樣,你們就往鄰國奧比坦那邊去吧。根據我昨晚找人調到的情報,這小子打從一開始就是從奧比坦逃過來的,你們接下來往那裡賣看看,多問幾間邊境城市的招募所,應該能拿到更大的收獲。」
「奧比坦嗎……但這樣一來,路途又得多花上一筆錢,可別怪我們到時候沒多少分成能給你啊。」
穆爾頓不以為意地朝獵手們一笑。
「沒事沒事,就當作我賣個人情吧。畢竟我跟你們已經是老交情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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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悄悄藏身在堆滿乾草捆的貨車後方,清楚聽到了這群人之間的對話。他的直覺果然沒錯……自己還真是被這個穆爾頓給擺了一道。
讓棋……所以他剛才嘴上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他利用我昨天跟那小子吵架時洩漏的情報,找人去追捕克多倫了嗎?
沒想到我說的那些話,反而害他成了賞金獵手的活靶……
灰蒙忍不住無聲地咋舌,在心裡暗罵了句髒話。這些南境人簡直一個比一個還要卑鄙無恥。
而且照他們的談話聽來,這群人恐怕已經成功捕獲了克多倫,正準備把他帶去「價碼最好」的地方換成現金。
他們沾沾自喜地討論著這件事,就像是在對市場上準備活宰的畜生秤斤論價似的,讓灰蒙實在難以忍受。
當初他之所以會跟克多倫就此道別,從來不是基於什麼把「獵物」讓給其他獵手的目的,純粹只是因為──這小子曾經救了他一次命。基於有恩於他的關係,灰蒙才會選擇放過那小子,再也不想跟他牽扯上關係。
結果……換得了這是什麼結局?
我的決定,反倒只讓他被其他獵手盯上,害他成了別人手裡的籌碼嗎……
灰蒙越想越氣不過。他思考著那幾個獵手離開的方向,逕自在心裡計畫了一番。之後,他順手攔住了一個路邊牽著馬經過的農民,出聲向他搭話。
「喂!我要跟你買下那匹黑馬,多少錢你願意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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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起調整為每週三、五晚上8: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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