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流亡之途 - ２４：逐車之戰

　　載著一大包鼓脹麻布袋的貨運馬車，在下午時分通過了邁爾鎮的城門。車前車後坐著四個入行賞金獵手多年的傭兵，他們的身上披著陳舊的防雪披風，隱約可看到沾染著不少新舊血跡的深色汙漬。雖然嘴上一派輕鬆地談笑著，他們的目光仍然時而銳利地掃視背後，仔細注意自己的行蹤沒有被其他同行給注意到。

　　這陣子值錢的獵物越來越少，讓他們這種專職獵巫的賞金獵手也越來越難討生活，時常還會發生手邊的獵物中途被同行給劫走的事情。

　　這恐怕是因為巫師會的通緝犯大多都已經被獵捕殆盡了吧。現在光靠獵巫已經很難維生，有時候接連幾週就連一個普通的常規犯都沒得抓。說不定這次的生意結束之後，就得改行找護衛車隊的廉價工作過活了。

　　他們幾個人彼此閒談著今後的下一個計畫。忽然，有人注意到腳邊麻布袋一陣騷動而停下了話。被捆裝在袋裡的人不斷扭動掙扎著。

　　「哎呀，反正我們也已經順利離開城市了，我看差不多得讓袋裡的溝鼠透口氣了，不然他大概要活活憋死了。」

　　「哈哈──這倒是，你拉開袋口吧。」

　　一個獵手低身扯開麻布袋口，看了眼裡頭渾身被繩索捆住的巫師少年，語帶揶揄地笑道。

　　「唷，溝鼠，你還沒悶死吧？」

　　為了避免他出聲施咒，他們用布團緊緊塞住了克多倫的嘴。他掙扎著悶咳了幾聲，蒼白的臉頰沾著乾涸的挫傷血漬。

　　剛才被封在袋子裡，讓克多倫悶得幾乎要窒息。感覺到流動的空氣，他下意識地想深吸一口氣，但斷裂的肋骨立刻一陣強烈痛楚，讓他痛得咬牙瞇起眼睛。

　　「看來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獵手低著頭，興味盎然地打量著巫師，欣賞他痛苦地皺起臉，卻發不出聲音的淒慘模樣。

　　「哎呀……看看你這副德性，真是可憐。不過這都要怪你自己，誰叫你像個啞巴似的，不肯老實交代你那個巫師會同伴的所在地，真是活該吃苦頭。」

　　他捉弄似地踢了一腳巫師的身體，立刻讓少年縮緊身體，咬著布團發出了嗚咽聲。

　　「我說啊，溝鼠……你用不著繼續瞎撐下去了，穆爾頓已經把他底下的人脈全調出來，準備把整座邁爾鎮從裡而外仔細搜上一遍，你那個同夥遲早都得死的。」

　　他說著，嘴角揚起一抹險惡的笑。

　　「畢竟──像你們這種膽敢聚眾造反的妖裔，可會影響整個國家社會的安危啊。無論使出什麼手段，都得徹底清理乾淨才行。」

　　巫師銀灰色的眼睛冰冷地瞪著他，那個獵手不以為意地接著說。

　　「既然清楚自己流著那種髒血，就該好好善盡你們這些妖裔的本分，一群不知感激的污種，不知道你們能活下去已經是這個社會給你們的天大恩惠了嗎？沒事去搞什麼組織出來企圖聚眾造反，還敢散佈消息慫恿你們那群同類拒絕工作──真是的，要是放任你們這群妖裔繼續胡搞下去還得了！下一步你們是不是就打算佔領哪個城市稱王了啊？」

　　獵手口裡數落的事，是二十幾年前發生在柏瑞特王國西領的事件。克多倫過去擔任駐守師的期間，曾經從同僚的口中聽說過。

　　據說當時那座城市的城主，為了應付迫近城市的戰火，宣令招募領土腹地的所有巫師參戰，結果卻沒有任何薪資能發給應募的巫師，只有每天兩餐吃不飽的淒涼麥片粥當作酬勞。

　　當時有幾個巫師企圖出面爭取較為正常的待遇，卻被長官直接處以軍令絞死。後來，其他駐守師透過巫師會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並且在組織協助下集體叛逃。鄰近城市接獲消息的巫師們，也全都迴避前往戰區附近，讓那個城主再也找不到巫師上戰場為軍隊領路通過森林。

　　這場集體反抗行動的結果──就是讓那座城市在巫師人手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無力應付敵軍，被對方突破森林戰線而戰敗。那名城主最後被敵軍捕獲，被迫交出了城市的統治權。

　　對克多倫而言，這場事件是由巫師們團結一致所獲得的勝利，是一場值得慶幸的成功。可是，對於其他聽聞到這個事件的常人──特別是擁有統治權的上位者來說，卻只有感受到深切的恐懼感。

　　他們透過這場事件，才恍然頓悟到……巫師如果集團叛亂，將會是對於一個城市、一個國家帶來多麼大的威脅。也就是從那次事件開始，各國開始陸續發佈了針對「巫師會」與其他相似組織的通緝令。他們加重刑罰，增訂了更多禁止巫師聚眾建立組織的律法，用盡了一切手段追殺組織相關者──全都是為了消滅他們心中的恐懼，從根源斷絕讓巫師造反顛覆統治者的機會。他們試圖把「反抗等同於死亡」的觀念深植於每個巫師的心中，讓這些妖裔永遠再也不敢設想出類似的計畫。

　　持續這麼多年來的追殺與迫害，也終於讓成立二十幾年，南境最大的巫師組織──巫師會徹底步向終結了……

　　想到這裡，克多倫的眼裡不由得一陣黯然落寞。

　　到了這一步，未來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救得了這裡的巫師……無論我們的處境如何淒慘，也沒有機會能獲得任何幫助了……

　　「喂，叫那個妖裔睜大眼睛仔細顧好狼影，馬車準備要進森林了。」

　　車前傳來駕車人的喊聲，正在打量少年的獵手抬頭朝同伴應了一聲，然後一把將他從地上拖起來，逼他坐直身體。即使克多倫已經被這些傭兵打得半死不活，他們還是理所當然地要他發揮身為巫師的「利用價值」。

　　「嘖，你給我乖乖坐好！別又倒下去了。」

　　獵手粗魯的移動方式讓克多倫的肋骨傷處一陣劇痛，他緊咬著布嗚咽，忍不住悶聲咳嗽。即使努力支撐身軀，他還是又脫力地癱滑下去，被傭兵不耐煩地一把扯住巫袍領口。

　　「我叫你乖乖坐好沒聽見嗎？你要是再給我倒下去一次──」

　　獵手從貨車上站起來，一副作勢要出手揍人的模樣——下一刻，他卻忽然無預警地身體一陣抽蓄，在克多倫面前頹然倒下。

　　隔壁的同伴頓時看傻了眼，他一度以為是巫師做了什麼，直到發現沃利的背後有支穿過心臟位置的箭矢，才趕緊朝車前驚慌失措地大喊。

　　「偷襲！有偷襲──！沃利被幹掉了！」

　　「什、什麼！？」

　　駕車的兩個獵手同時轉頭一看，發現車後有匹緊追著他們的黑馬。騎手是個異國面孔的北境人，他熟練地空出雙手駕馬，握著一把已上膛的弩弓瞄準向他們。

　　他媽的——什麼時候被這個北境佬跟蹤了！？

　　「這狗娘養的！」

　　駕車人錯愕地咒罵了聲，朝身邊的杜克喊道。

　　「快，杜克！你先去後面幫忙！」

　　「知道了！」

　　隔壁的獵手立刻拿著弩弓跨過前台，準備回擊對方。他朝在貨車廂看顧巫師的同伴發問。

　　「蘇里特，追兵一共有幾個？」

　　「我只看到一個！也許其他人還埋伏著！」

　　蘇里特也匆匆忙忙從貨廂的布袋裡翻出弩弓跟箭矢準備迎擊，倉促之間──對方又發射了一箭。箭頭擦過了他的鼻尖，讓蘇里特的背脊一陣冷汗。

　　「去他媽的！」

　　杜克大罵，立刻扣下扳機，放箭回以顏色——可是沒有命中，北境人巧妙地用雙腳控制馬匹閃避，讓箭落空了。他正在越追越近，杜克趕緊轉動絞盤再次上膛弩弓。

　　蘇里特放出的箭也同樣落空了，再繼續被對方逼近，恐怕就得進入白刃戰了。

　　「混帳東西！這北境佬還真是難纏！」

　　他忍不住咒罵，轉頭朝駕車的同伴催促。

　　「艾柏，速度加快一點！快被追上了！」

　　「我已經正在加快了！」

　　艾柏氣惱大喊。馬車離開了平緩的田間道路，高速衝進森林崎嶇的林道。車廂劇烈震動著，讓肋骨負傷的克多倫疼痛難熬，他痛苦地皺著臉，頹然滑倒而下。

　　杜克努力在搖晃的車上保持平衡，把上膛完畢的弩弓瞄準向駕馬的北境人，對方也同樣把箭尖對準向他。

　　同時發射的弩箭在空中瞬間交錯，然而──北境人卻像是早已預判了他的箭道似的，把頭向旁傾斜，輕易避開了攻擊。

　　反而是杜克的左肩被他的箭命中了，他手裡的弩弓失力地滑落，憤怒咒罵：「操！」

　　已經來不及再上膛弩弓，杜克趕緊抽出腰帶上的劍，準備以單手迎戰。

　　灰蒙讓坐騎趨近向馬車，從鞍座上一躍而起，直接翻進了他們的貨車廂。

　　「你這找死的北境佬！」

　　蘇里特想近距離對他放箭，可是灰蒙直接拿手裡的弩弓往他砸去，擊偏了他的準心。

　　杜克接續出劍刺來。灰蒙空手迎擊，避開了他的劍尖，同時抓住獵手握劍的前臂，一扭他的手，劍身隨之劃開了他的頸部。

　　一陣鮮血從頸動脈噴湧而出，杜克錯愕地驚喊出聲。灰蒙又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肚子猛揍一拳，讓他失力地倒下。

　　「杜克！」

　　蘇里特拋棄了弩弓，迅速抽劍迎戰。他匆匆擺出迎戰姿勢，怒火中燒地狠瞪著北境人。

　　灰蒙不以為意地打量他，寒藍色的雙眼流露了不屑。他甚至沒有打算用上自己的兩把劍，空著雙手，嘴角揚著冷笑，朝對方比出了挑釁的手勢。

　　「放馬過來啊！垃圾！」

　　蘇里特憤怒地揮劍衝向了他，但灰蒙料中了他的攻擊路徑，偏身閃過了銳利的白刃，順勢朝獵手的背後一個猛擊。蘇里特反應不及，失去平衡摔下了貨車箱。

　　駕駛馬車的獵手聽見同伴落地的哀嚎聲，趕緊向後一瞥，想要讓急行的馬匹減慢速度，但他忽地感受後頸傳來一陣刀刃的冰涼觸感，僵硬地繃住了肩膀。

　　「給我維持速度繼續前進，在我說停之前不准停車！」

　　劫車的北境人冷聲命令。艾柏只能驚恐地照做。

　　「我、我知道了……」

　　急駛的馬車繼續穿越陰暗森林，灰蒙放低手裡的匕首，回頭確認了眼克多倫的情況。他虛弱不堪地癱倒在麻布袋旁，咬著布的嘴巴嗚咽著似乎想說什麼，灰蒙連忙替他拿掉塞在嘴裡的布團。

　　「咳、咳……」

　　克多倫艱難地咳嗽，嘴角都是血沫，他喘息了一陣子後，才以氣若游絲的嗓音開口。

　　「他們……來了……」

　　灰蒙一時沒能意會到「他們」指的是誰，納悶地發問。

　　「誰……？」

　　隨後──他聽見森林裡傳來一陣響亮的狼嗥聲，頓時才明白大事不妙。駕車的獵手也聽見了，他的臉色唰地慘白。

　　「幽、幽狼……是幽狼！幽狼來了！」

　　被封住嘴巴的巫師沒能來得及做出提醒，馬車剛才直接從巡視森林領地的狼群旁急駛而過，立刻激起了他們的怒火。幽狼們一擁而上，嘶吼著追向馬車後方。

　　「死定了、我們全都死定了！！」駕駛馬車的獵手驚慌失措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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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４：逐車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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