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六十八章（上）

導讀：幹部調動，吳大宏到九隊做隊長，從七瞎子家嘮嗑回家，渡船時聽到大家都在說“孔老二客氣送禮”，聽了一頭霧水，這是怎麼回事？

第六十八章（上）

中呂•仙客

七瞎子，好嘴皮，說得隊長很歡喜。

聽不懂沒事，管它杜十姨。

其實不知，那是杜拾遺。

正月裡的雨其實和冬天裡的雨一樣的寒冷，雖然生產隊都不用上工，但是生產隊還是有些事情要處理的，大家可以休息，吳大宏作為九隊的新隊長，雨再大也必須去。

上午處理了隊務大事後，下午還是要去的，可是下午時間很長，過去，都是固定的幾個人打十一張，吳大宏初來乍到九隊，總會有點忌諱，不可能這麼快就會和九隊的遺留元老們毫無距離的玩在一起。不過吳大宏也不會坐在生產隊大場房子辦公室裡發呆，去處還是有的。

“七舅爺。”吳大宏撐著一頂黃油布傘走到了七瞎子的家前。

“喔，歡迎歡迎，外頭下雨，吳隊長快進來坐坐。”

七瞎子開口就是吳隊長，把吳大宏嚇了一跳，心想這瞎老鬼，到底是不是瞎子，我還沒有報家門呢，他怎麼就知道自己來了？

“七舅爺好耳力，我才開口就聽出來了。”吳大宏不好說七瞎子好眼力，只能說好耳力。其實吳大宏不知道，只要到了晚上或者是雨天，大屋子只坐著七瞎子一個人，七瞎子的女兒女婿孫子都躲在廚房裡幫助放哨。

“吳隊長到我們隊裡來了，真的是我們隊裡的榮幸啊。”

“七舅爺說笑了。”吳大宏心中發笑，七瞎子的嘴，油壺的腔做話筒——沒油不唱戲，哪有他說不出來的話。

“現在是張鐵生交了白卷，黃帥破了師道尊嚴，橫掃資產階級復辟勢力，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瞎子我是眼瞎心不瞎，一定緊隨文化大革命的步伐，積極批林批孔，批判克己復禮，向資封修討戰，堅決不給九隊拖後腿，堅決不給吳隊長抹黑。”七瞎子知道吳大宏肯定會來自己的家的，對於說怎麼樣的話，措什麼樣的詞，早就打好了腹稿。

“哦，了不起，不簡單。” 吳大宏哪裡會想到七瞎子會弄出這麼一套詞來歡迎他，心中也奇怪，這個死瞎子，怎麼知道這麼多的？按理，七瞎子這套詞應該是我說出來才對，被他這麼一弄，一時竟然說不上話來。

“我應該早點恭喜吳隊長的，前些年貴府添丁，這一定是文曲降臨，將來一定是金榜題名啊。”

“多謝七舅爺，多謝七舅爺。”七瞎子的這話說到吳大宏的心坎裡去了，別看剛才七瞎子說什麼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但是一聽到文曲星、金榜題名，吳大宏真的是心花怒放。

“我六姐的孫子承闊能那麼順利的去學木匠，真的是多虧了吳隊長出力啊，瞎子真的非常感謝。”

“應該的，應該的。” 吳大宏嘴上說著，一邊環顧屋子四周，貼滿了毛主席畫像，真不知道瞎子是從哪弄這麼多回來的。

“吳隊長怎麼從莊子過來的？從八一路才造的橋過來的？”

“唉！別提了，沒有繞那麼遠，原來莊子上還個木橋的，挑了新河後就沒得走了，都是用生產隊的船過河的，麻煩啊。”

“是呀，聽說馬上會在沈知青屋子後面要建一座拱橋，到時候吳隊長就方便了，繞八一路的橋確實遠些。

“是的是的。”吳大宏聽了大吃一驚，這瞎子的消息也太靈通了，這造橋的計畫過年前才決定的，他怎麼知道的？

“吳隊長府宅在新莊子哪個地方？”

“大路南，中間和喬家靠在一起。”

“哦？好地方好地方，肯定會人丁興旺，富貴發達。”

“哈哈，謝謝，如您吉言。”

“喬裁縫養了三個小夥，不簡單啊，將來肯定也是幹部的料子啊。”

“那篤定的，有甄書記在，還怕做不到幹部麼，爹是英雄兒好漢，這那句話說錯了的。”

“是呀是呀，吳隊長不要錯過眼光啊，哈哈。”

“哈哈……”

“令郎幾歲了？”

“過了年三歲了。”

“令郎大名？”

“吳萬林。”

“哦！” 七瞎子一聽，果然傳言不假，有人送了腕盆的。

“七舅爺認為這個名字怎樣？”

“好名字好名字，古語雲‘十年樹木，萬木成林；百年樹人，育人為本。’就是這個道理。”

“對對對，七舅爺好才學，好才學。”吳大宏心中竊喜，在取名字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這麼多，哪曉得竟然這麼碰巧，真是大造化大造化。

“乳名叫什麼？”

“就萬林。”

“哦？”

“有什麼不妥麼？” 聽著七瞎子語調中有遲疑的樣子，吳大宏心中一驚。

“吳隊長也曉得的，我們是忌諱直呼其名的，古時候人是有名有字的，所以合稱名字，名一般用在正式場合，或者長輩，或者用來自稱。字卻不一樣，是讓平輩之間叫的，不過古人20歲行弱冠禮，才會有字。乳名是家裡長輩用來叫的，外人不能叫的，如果乳名和大名一樣，吳隊長覺得合適麼？”

“哦！原來是這樣，古時規矩真多啊。”

“是啊是啊，不過這些都是封建糟粕，不用也罷。”

“有些規矩還是要講的，七舅爺說得對，乳名還真的不能用大名。”

“呵呵！”

“七舅爺學問高，請幫助看看哪個大名比較好的。”

“瞎子就是隨便說說的，吳隊長不要當真，呵呵。”七瞎子早就等著吳大宏這句話了，其實七瞎子對吳大宏並不排斥，甚至非常歡迎，不是吳大宏帶著董社長過來，到現在自己還在生產隊踏水車呢，哪裡會輪到自己到大隊文娛隊去？

“七舅爺才學高，幫助看看呢。”

“吳隊長覺得從哪方面去想，比較好呢？”雖說七瞎子對吳大宏的可能上門早就打好了腹稿，但是幫助取名卻是今天談話才說出來的，這個還得好好想一想。

“剛才七舅爺說的‘十年樹木，萬木成林；百年樹人，育人為本。’確實在理啊，百年樹人，育人為本，不就是要認真學習毛主席語錄，順利成為社會主義接班人嘛。”

“哈哈……”七瞎子聽完吳大宏的話，心下一動，隨即一陣大笑，“吳隊長，令郎的名字，你已經取好了。”

“啊！哪裡？什麼……”七瞎子的一陣大笑，讓吳大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吳隊長，剛才你說的後面兩句話是什麼？”

“後面兩句……”吳大宏撓了撓頭，“剛才是隨口說的，記不得了，七舅爺，我說的什麼？”

“認真學習毛主席語錄，順利成為社會主義接班人啊。”

“喔……對對對。”吳大宏一拍腦袋，心說這死瞎子真的是靠耍嘴皮子吃飯的，自己就隨便這麼一句，竟然讓他給記住了，“不過，七舅爺，名字在這兩句裡？”

“是呀，現成的，吳隊長無心的這麼一說，真的是天意啊，天意。”

“七舅爺，您學問高，我著實悟不出來。”看著七瞎子一邊搖著頭一邊感歎，吳大宏更加糊塗了。

“吳隊長，前一句是認真學習毛主席語錄，我們取一個‘學’字，後一句是順利成為社會主義接班人，你說取哪個字為好？”

“這個……順利成為社會主義接班人……七舅爺，‘成’字怎麼樣？”

“學成，倒也不錯，只不過學成代表的是一種結果，沒有把過程也體現出來，不是十分好？”

“那取哪個字比較好？”

“你看‘順’字如何？”

“吳學順……妙妙妙，這學業順利了，結果自然好啊，了不起，了不起，七舅爺真的是好學問，好學問。”經過七瞎子一點撥，吳大宏心花怒放，自己這一個多月因為調到九隊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

“呵呵，這與瞎子我沒得關係的，這是吳隊長你自己取的，這就叫天遂人願，福祿自來。”

“哈哈……多謝七舅爺，多謝七舅爺，今天我真的沒有白來，看來啊，這場雨真的是下對了。”

“是呀是呀，要不杜拾遺怎麼會說‘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呢，哈哈……”

“哈哈……是呀是呀。”吳大宏也不過上過幾年小學，認得一些字，過去聽戲只聽說過杜十娘，至於七瞎子口中的杜十姨，還真不知道是誰，也沒有好意思問，只得附和著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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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 吳大宏和七瞎子兩個人正在為取了一個好名字談笑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豬叫的聲音，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

“慢點，七舅爺，外面還下雨呢。”看著就要出門的七瞎子，吳大宏急忙過來扶住。

“不礙事不礙事，瞎子我走慣了的，多謝吳隊長。”

“爹，你不要出來了。”

“文山，什麼事？”

“獸醫漆先生來幫助生豬免疫的。”

“哦，怪不得豬子這麼叫。”

“您和吳隊長還坐著吧，這邊馬上就好了。”

“好的，好的，吳隊長，天應該還早，我們還說說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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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叔爺，豬子弄好了，我和你說一聲。”獸醫在門外，門也沒有進，背著藥包就走了。

“好的，梓坤，謝謝你呀。”

“不礙事不礙事。”

吳大宏坐在屋裡沒有吱聲，不過把外面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吳隊長。”七瞎子估計吳大宏看見外面的人，開起口來。

“七舅爺。”

“認得這個小年輕麼？”

“認得認得，漆隊長的公子啊。”

“哈哈，是的是的，才十八九歲，已經在大隊學了兩年的獸醫了。”

“是呀是呀。”

“這學獸醫，雖然比不上吃商品糧的國家幹部，但也算得上鐵飯碗鐵手藝啊。”

“這個倒是真的。”

“吳隊長就沒得什麼想法麼？”

“哈哈……七舅爺，說笑了，說笑了。”

“小月。”七瞎子聽得出吳大宏的話中沒有反對的意思，就朝門外喊了一聲。

“爹，什麼事？”

“去和梓坤說一聲，叫他爹晚上過來坐坐。”

“好的，我曉得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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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舅爺，豬子有多重了？”

“還小呢，年前的秋天才逮的，出欄還早。”

“不曉得我們生產隊的生豬計畫怎麼樣，才來我還沒有來得及問問。”

“每年都能滿計畫的，自從生產隊裡有了獸醫，這豬子的成活率就高了。”

“是呀是呀。”

“這就是好處啊，近水樓臺先得月麼。”

“哈哈……”今天和七瞎子說得太多了，吳大宏一下子還沒有消化過來，這個得回去理一理，吳大宏朝外看了看天時，“七舅爺，都坐了這麼長時間，外面的雨也小了些，我得回去了。”

“好的，好的，吳隊長慢走，以後落雨天沒得事，過來坐坐，瞎子我別的本事沒得，陪說說笑笑還是可以的。”

“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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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冷風穿過黃油布傘，讓吳大宏打了一個冷顫，頭腦一下就清醒過來，走著走著，突然想了起來，賣豬子的時候才會生豬免疫檢查啊，這豬子還小呢……驀地，吳大宏自己也笑了起來。

離梁中河一半路的時候，雨停了，吳大宏的腳步也快了些。

“等一下。”

“等等，岸上好像是吳隊長。”

“現在批林批孔。”

“這麼冷的天應該戴個帽子的。”

“哈哈……”

……

“吳隊長從九隊回來啊？”

“是啊是啊。”

“大家讓個地方給吳隊長。”

“輕點擠，不要把我的東西弄掉河裡。”人群中有個婦女手上提著饊子、麻切、八珍糕這類的茶點，看樣子是去哪裡送禮。

“你這個人說話也要客氣點，你曉得這位是誰呀？——旺嬸，沒有擠到你吧？”

“我認不得。”

“告訴你吧，這是我們五隊梁排長的媽媽，這你應該曉得了吧。”

“所以你要長長眼，不能亂擠的。”

梁承幹當上了生產隊民兵排長，這個不知道到哪送禮的婦女又沒有人認識，所以一船的人都開始拍承乾媽的馬屁，相比之下，吳大宏調外生產隊了，沒有必要那麼熱情了，莊子人很多人對他的態度還不如他生兒子之前。本來梁承幹被黃大仙上了身的時候，他姨娘家要來退親，等到承幹好了又當上了紅衛兵的時候，他姨娘家又過來複了親，又聽說承幹要當民兵排長，俗話說一百歲不結婚還是個小孩，在梁承幹當排長前，兩家一張羅，趕緊讓他結了婚，這一結婚了，就是大人了，當排長做起事來，也好服眾。

拎著饊子的婦女沒有答話，臉上也讓人看不出來啥表情。

“你這是去送禮的吧，現在批林批孔，我們梁排長開會的時候說的，孔老二就喜歡客氣送禮，你還這樣送禮，是要受到批判的。”不知道二耷子出莊子做什麼事的，正好回來也在船上，看到這麼多人都在拍承乾媽的馬屁，也跟著來了一句。

孔老二就喜歡客氣送禮？承幹說的？吳大宏聽了一頭霧水，批林批孔怎麼會有什麼孔老二客氣送禮？大隊開會時沒有說過什麼送禮啊。

“二耷子，什麼客氣送禮啊？”

“啊！？吳隊長，你們生產隊不批林批孔嗎？現在不都在批孔老二客氣送禮嗎？”

“是呀，吳隊長，你才到九隊，沒有梁排長這樣的能人幫忙，批林批孔要落後嘍。”

“現在五隊哪個不曉得孔老二客氣送禮的？”

“是呀是呀，吳隊長，看來你們隊落後嘍。”

“哈哈，是呀，是呀，吳隊長，九隊落後嘍。”

……

“你們曉得孔老二是做什麼的麼？” 吳大宏聽了一船的人都在說客氣送禮，想來想去，哪有什麼客氣送禮的？突然間，頭腦裡靈光一閃，這些人不會把克己復禮聽成了客氣送禮了吧。

“吳隊長，這個我們哪個不曉得的，孔老二就是林禿子一夥的啊。”

“是呀，這個孔老二竟然敢和林禿子一起害毛主席。”

“你說這膽子大的，還說要客氣送禮，我們都是貧下中農，哪來那麼多的錢給林禿子送禮去。”

……

吳大宏聽了，心中大笑，難怪一口一個客氣送禮的，承幹只曉得照本宣科，哪裡會向他們解釋什麼克己復禮？

客氣送禮就客氣送禮吧，莊子上的明白人也懶得去幫助糾正，結果克己復禮不說了，到處都批判客氣送禮，不過話說回來，批判歸批判，該孝敬幹部的禮一樣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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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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