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四十一章（中）

導讀：山羊鬍子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他和錢胡楊不一樣，他知道反抗，且看山羊胡子如何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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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中）

看著押著的山羊鬍子大意凜然的樣子，卞長明就輪流組織死黨們上前問罪，山羊鬍子開始辯護，後來就乾脆背起了毛澤東詩詞，他老學究出生，對這些很熟，只要卞長明們問罪，就開始背詩。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裡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

……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

……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

山羊鬍子也知道保留體能，只要不問，就不說話，依舊昂頭挺胸，依舊一副大義凜然。卞長明這夥人也時不時的上去打幾下，踢幾腳。

“卞長明同學，複課鬧革命，只能文鬥，不能武鬥，你們這樣對潘老師又踢又打，開噴氣式飛機，是不對的，你看《人民日報》上寫得清清楚楚。”看到山羊鬍子這麼大義凜然，用毛詩來對抗，校長突然想起報紙上的《中小學複課鬧革命》的內容，連忙拿過來給卞長明看。

卞長明伸頭一看，確實寫得清清楚楚，要堅持文鬥，不用武鬥。

“你們這樣對潘老師的踢打，是違反中央毛主席的意思的，你們這樣就是利用文化大革命來做壞事。”

“只能文鬥，不能武鬥。”

“你們這樣就是不執行中央毛主席的教導，是在做壞事。”

……

老師們和不願意山羊鬍子被批鬥的學生們，見到校長拿出了“堅持文鬥，不用武鬥”的依據，態度立刻硬了起來，紛紛開始指責起卞長明盧子涵來。

“王校長，既然是文鬥，那也是要鬥，那就是批判，潘耀儒寫在《毛主席語錄》下面的陰謀是實實在在的鐵證，這個鐵證還在黑板上。”盧子涵年長一些，不會那麼好糊弄。

“那好吧，只要潘耀儒承認是故意將陰謀兩個字寫在《毛主席語錄》下面的，我們就可以不批鬥他，讓他重新做人。”聽到大家的談話，卞長明又耍起了伎倆。

“那是我在黑板上寫的文章關鍵字，主要是為了講解那篇社論，我隨手寫下來的，是你們這幫人栽贓陷害。”山羊鬍子都五十老幾的人了，能上這幾個娃娃的當麼，堅決否認自己有罪。

“王校長，你看看，這潘耀儒態度十分惡劣，死不認帳，這難道不應該批鬥嗎？”

“我們相信潘老師是無意的，潘老師為我校的文化大革命工作做了很大的貢獻的，很多條幅標語都是他幫助寫的，潘老師是熱愛毛主席的，他不愛毛主席，能背那麼多毛主席的詩詞麼，請問你們能背多少？”

“對，王校長說得對，請問你們能背這麼多詩詞麼，你們能背多少《毛主席語錄》，你們會背老三篇嗎？”

“對，卞長明，請你把老三篇背出來給我們聽聽。”

……

讓卞長明背老三篇，估計他這輩子也不會了，看到這情況，盧子涵又站了出來。

“王校長，請不要轉移話題，我們是批鬥潘耀儒反革命罪的，不是背老三篇，請問，你們這些校長老師會背老三篇嗎？”

盧子涵這話確實有分量，不要說這幫老師，就是錢胡楊在這裡也不敢說他會背老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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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背老三篇，承廣就想沖上去背，被源平一把拉住。

“二娃，你現在上去背，一點忙也幫不到。”

聽到源平的話，承廣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去揍卞長明一頓。

“二娃，要是批鬥的是其他老師，你也會這樣嗎？”

“會的，反正卞長明是壞蛋。”

“那要是其他人批判其他的老師，你會這樣嗎？”

“那我就不會了，像去年在東台城河操場批鬥那些老師，我就不會這樣。”

“哈哈。”源平心中大笑，我這小叔子好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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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們也背不了老三篇，那我們批鬥就是應該的。”一看占了上風，盧子涵開始步步緊逼。

“必須堅持文鬥，不可武鬥。這是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

“毛主席的指示誰都要執行，既然這樣，批鬥是必須的，那就文鬥，文鬥不是不批鬥，每天潘耀儒必須準時來學校，隨時接受我們的批鬥，如果逃跑，那就不要怪我們。”卞長明也不敢把事件鬧大，山羊鬍子的後臺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搞砸了就麻煩了，柿子要揀軟的捏，這一點他當書記的哥哥卞長英和他說了不知道多少倍。只要不在教室裡上課，哪怕天天趕著山羊鬍子沿著學校轉圈都沒有關係。

“既然你們同意了，請把綁潘老師的繩子解開，只許文鬥，不許動手。”

“把潘耀儒的繩子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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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鬍子繩子解開了，他活動活動了肩膀，兩手一背，依然昂著頭，一副大義凜然。

看到山羊鬍子這個樣子，盧子涵氣得咬牙切齒，低聲對卞長明說道：

“今天晚上回去，讓姜富連晚站水桶。”

“好的，不然這口氣沒法消掉。”

“把潘耀儒押回教室，讓他站在前面，我們接著批判。”

山羊鬍子被押到教室裡面，卞長明一夥也實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來責問，於是這幫人輪流著叫喊。

“打倒潘耀儒。”

……

只要不動武打人，校長老師們都知道，卞長明盧子涵這幫混蛋就不能夠把山羊鬍子咋的，這幫人就是一個人長十張嘴，也說不過山羊鬍子。於是學校裡出現了這樣一道滑稽風景，前面一個昂著頭的老頭大聲的抑揚頓挫的背著毛詩，後面跟著一幫學生在高聲喊著“打倒潘耀儒”，倒也十分有趣。

對於批判會，山羊鬍子從來不缺席，只要卞長明盧子涵這幫人一喊，立刻就從辦公室出來，他也從來不請假，只要學校不放假讓學生回去參加革命勞動，照樣天天來學校，似乎過得比過去還舒服。

經過山羊鬍子事件，學校的老師們也學乖了，課統統不講了，只是不時地到教室裡要求大家讀背語錄、老三篇，至於《中小學複課鬧革命》裡面說的“應該用必要的時間，中學複習一些數學、物理、外語和各種必要的常識，小學學一些算術、科學常識。”舊教材又不肯用，誰還去操這心思。

於是學校又回到了開學典禮前的狀態，愛來不來，也沒有人管，《中小學複課鬧革命》的倡議也就成了一紙空文。

這種無政府的狀態，正是卞長明這幫人需要的，不來學校就批鬥姜富連，來學校了就喊打倒潘耀儒，聽他念毛詩，日子倒也過得十分愜意。

東台城裡的文化大革命和鄉下的文化大革命有著天壤之別，城裡面盧石根陳乃濟一夥忙著武鬥奪權，鄉下卻忙著批鬥地主富農，各忙各的，有時候鄉下也會被叫上去幫助武鬥，體驗一下做城裡面造反派的感覺。

俗話說，清明還凍鬼呢，這話的意思是說雖然是春天了，但是到了晚上氣溫還是比較低的，整個冬天，廟口姜富連不時的被卞長明盧子涵這幫人晚上叫出來站水桶，站水桶就是找兩隻糞桶，裝上河裡的冰水混合物，然後叫姜富連脫掉褲子，將兩條腿站在水桶裡，西北風一吹，姜富連就凍得要死，哭爹喊娘，這個時候叫他罵什麼就罵什麼，在這種折磨下，姜富連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被自己肏多少遍都記不清了，直到卞長明盧子涵滿意了，才放姜富連回去。所以在學校沒有折磨得成山羊鬍子，回去一定要拿姜富連出氣，也是必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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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芒種已經到了，田裡的早大麥都已經收割完了，青中帶黃的晚大麥和小麥也已經開始飄香，承闊承廣聽到消息，學校馬上要放暑假讓大家回去參加革命勞動，幫助夏收。

“源平，聽說馬上要放暑假了。”

“是的，我們和去年初三的，還有去年的六年級、五年級的學生都要畢業了。”

“啊？怎麼會這樣，你不是沒有上初三嗎？”承闊承廣感到這也太突然了。

“沒有錯啊，雖然沒有上初三的課，但是按照時間排下來，我確實應該是初三下學期了。”

“課都沒有上，怎麼畢業，考試怎麼辦？”

“哈哈，承闊二娃，你們不曉得，複課鬧革命以後，所有考試一律取消的，所以我們不用考試，直接發畢業證，小學也一樣的，六年級沒有上過，也照樣發畢業證。”

“難怪你這麼高興，不用學習考試就能拿到畢業證，這也太快活了。”

“是呀，我原來一直怕拿不到畢業證的，回去和我爹交不了差，這下子放心了，哈哈。”

“哈哈，是的呀……哎？源平，這麼說下學期我和我哥就是五年級了？”

“是的呀，如果學制變成五年制的，你們明年的這個時候就小學畢業了。”

“啊！乖乖隆的東……這也太快了吧，明年我們就畢業了？”

“我們幾個私底下說，這下子，山羊鬍子就解放了。”

“山羊鬍子解放？……哦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盧子涵畢業了，卞長明一個人在學校裡就沒有多大的本事批鬥山羊鬍子了。”

“哎呀，二娃，你小子頭腦轉得太快了，是的呀，缺了盧子涵這棵大樹，這下子卞長明想狂也狂不起來了。”

“哈哈……”

“可惜你們錢老師就沒有山羊鬍子這麼幸運了，不但爹爹吊死了，老師還沒得做，那封信你們放好了嗎？”

“好好的，前幾天我們特地拿下來看過。”

“這就好，承闊二娃，等哪一天學校還像過去一樣正式上課了，你們就把信還給錢老師，說不定還能回來做老師的。”

“好的好的，源平，這誰告訴你的？”

“山羊鬍子啊，除了他還有誰能告訴我們這話的。”

“好的，好的，錢老師家我們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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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無政府狀態，社會上各方造反派奪權正在興頭上，讓他們放下武器結束武鬥幾乎是不可能的，加上夏收大忙，縣裡公社索性將農村的學校早點放假，這還才公曆６月上旬，還沒有到端午節。

文化大革命革掉了中秋、春節、元宵、清明這些傳統節日，自然端午節也難逃厄運，以至於端午臨近也沒有人去采蘆葦葉子，兒童班也用不著去砍菖蒲、臭蒿子這類的東西了，粽子在承闊承廣這幫小孩的頭腦裡已經為一種回憶。

收割好的田野裡有散落的麥穗，這些瑣碎的工作一般都是讓這些小孩來完成的，由於撿的麥穗得到的工分遠遠低於撿到的麥穗的價值，所以誰都想撈撈這當中的貓膩，但是生產隊看得很緊，發現了私自將麥穗帶回家的，不但麥穗沒收，而且工分也就沒有了，等於白乾。

人類是個奇特的群體，有時能為一點點傷害替別人哀嗟歎息、潸潸落淚，惻隱之心不留一點掩飾，有時候卻為一點點毫不利己的蠅頭小利，不惜爭得面紅耳赤、頭破血流，幾欲致對方於死地而後快。由於對監督的線人有獎勵，所以線人很多，大家相互監督，幹這種活的時候，眼珠子似乎要把每個人的衣兜角落搜刮過千百遍，在每個人的眼中，個個都是線人，個個都是賊，無論大人小孩。

在撿麥穗的時候，唯一能讓自己多賺一點的，就是在撿的時候，一邊撿一邊吃。將撿到的麥穗在手上搓開，吹掉穗皮，留下麥子，一點一點放到嘴裡慢慢嚼，麥子很硬，很有咬頭，對他們一直喝粥的人來說，這很舒服。

“哥，這太硬了，嚼不動，半天才能吃幾粒。”

“二娃，我們牙齒沒有長全，幸虧你換大門牙的時候停課鬧革命，要不你也不好意識說卞長明說話不關風了，嘻嘻……”

“哼，我那是換牙……奶奶說我們撿麥穗是最虧的，難怪生產隊只允許我們進不了兒童班的來撿麥穗。”

“就是呀，這不曉得是哪個想出來的？”

“最討厭這些麥田裡的烏龜，爬得到處都是，又不能吃，這些傢夥怎麼不是甲魚呢？”

“哈哈，烏龜不能吃，可是這些傢夥的蛋是可以吃的。”

“是呀，奶奶說這些傢夥把蛋埋在河邊的土裡，很難找到，這幫狡猾的傢夥。”

“哈哈，難道要讓烏龜把蛋送給你不成？”

“今天怎麼沒有看到三哥，源平也進兒童班了，要不一塊去掏掏鳥窩，還能弄幾個蛋的。”

“小鳥早孵出來了，現在哪還有什麼鳥蛋。”

“明天找三哥一塊來撿，說不定還能到哪搞個野雞兔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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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飯的時候，承廣老是抱怨吃不了麥穗，桂花婆媳聽了，也懶得理他。

“奶奶，明天我們叫上三哥一塊去撿。”

“別去找他，承山下午就去廟口了。”

“三哥去廟口了？”

“是的呀，他舅母死了。”

“啊，誰呀？”

“就是姜富連老婆。”

“也是被批鬥死的？這兩個狗肏的卞長明盧子涵。”

“她倒不是批鬥死的，不過聽你們三伯母說姜富連老是被批鬥，受到了驚嚇，本來身體就不好，所以就挺不住了。”

“那不也是這兩個狗肏的害的麼？”

“唉，是的呀，要不是這文化大革命，說不定也不會死掉。”

“是呀，桂花，要不是破四舊，老二說不定也不會死的。聽老三家的說，民新大隊卞書記和姜富連的大小夥還是連襟呢。”

“啊！乖乖隆的東，那怎麼姜富連還被批鬥成那個樣子的？”

“嘿嘿，只要沒得勢力，管你什麼關係，都要被挨欺，這話什麼時候錯過。”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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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嘡！嘡！嘡！……”一陣急促的鑼聲在莊子上響起，把睡得正香桂花婆婆都給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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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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