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一天一個成年人只有八兩粗糧（未加工的400克），不夠吃怎麼辦？偷啊，半夜裡涉河去偷紅薯，其艱難有誰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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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上）
仙呂•春從天上來
炊無糠皮，怎身吊兩嘴？
人消瘦奶稀如水，叵耐船糧上繳指望誰？
眼巴巴的饑人做鬼。
水深淤泥拽腿，引頸仰脖，陰陽道口不悔。
磷火追隨，恐力衰累。
濕漉漉的一籮筐青絲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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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越發艱苦，看著消瘦的桂花，和兩個面黃肌瘦的孫子，桂花的婆婆心中感到無可奈何。承廣已經兩歲了，根據習慣早該斷奶了，但婆媳兩人都知道，只要一斷奶，二娃肯定會餓死，此時的奶水再沒有營養，但至少說它可以充饑，承闊看著弟弟喝奶，淚水直往下掉，桂花只能也給他喝一點，兩張嘴吊在桂花的身上，桂花的婆婆只能把痛埋在自己心裡，吃飯儘量讓桂花多吃點。在這個家裡最瘦的是桂花的婆婆，沒有五十歲的人看上去就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
“媽，你說這糧食地裡也沒有少收，這都哪裡去了？”
“都被運上去了，你瞧昨天生產隊不還是拉走了一船呢。”
“聽說別的生產隊都餓死了好多人，咱莊子上除了死了幾個年紀大的老人，好象比別的隊好點。”
“那也是餓死的，捨不得自己吃，給小的吃了。過去我們田不夠吃還要種佟乾的地，都沒有這麼苦過，不過說來也怪，我們莊子是比其它的隊好一點，多少還能發點糧食。”
“咱家沒有男勞力，發得少，要不是三個堂嫂幫助，我們現在也不知咋樣了。”
“桂花，你招娣姐昨天又生了個女兒，都三個女娃了，沒有男娃，德凱現在走路都耷著腦袋。這月子禮怎麼辦呢？”
“我看能不能去賒欠一下，到年底發糧算工錢再還吧。”
“唉，也只能這樣了。”
“媽，有件事我想說，又怕你反對。”
“說吧，桂花，至少我幫你拿個注意。”
“昨天我到地裡去幹活，走過德龍墓的時候，後面一片地的種山芋到了拉藤時候了，有十來畝地，我想……”
“你想去弄點山芋回來？”
“是呀，媽，現在不弄，等藤全拉光了，光禿禿的就不好弄了。”
“小點聲。” 桂花的婆婆忙把燈滅了，壓低聲音，“太遠了，還要過木橋，弄不好會碰到人的。”
“媽，我想好了，我就從屋後河趟過水到那邊去，這樣也不過半裡多點路，我沿溝子走，不會有人發現的，我白天拿東西試過了，河水不深。”
“那好，就讓我去吧，我耐力比你好。”
“不行的，媽，我個子比你高，你趟不過水的。”
“那什麼時候去。”
“我算了下，就今天後半夜，今天月底，沒有亮葉子，正好過去。”
“好吧，要小心的，趟水的時候弄根繩子系住，我在河邊幫你拉著。”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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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媳倆誰也沒有睡，坐在床前等後半夜。
桂花出門看了看，望瞭望天上的星星，到時侯了。
“媽，到時候了。”
“好的，桂花，把背籃和小鍬帶上，這根繩子，系在腰上。”
“哎，好的。”
婆媳倆輕輕的開了門，向外探了探。
“媽，沒人。”
“小點聲。”
婆媳倆躡手躡腳地沿著三尺寬的泥臺階直到水邊，桂花穿著一雙婆婆做的草鞋，背著背籃，手上拿著那把小鍬，趟進河裡去。
初秋的天氣溫度白天和夜裡變化比較大，桂花白天試河水時還不感到涼，怎麼現在剛進水，就感到一點寒意了。腳踩在河床上，從河底的淤泥裡沿著兩腿直向上冒著氣泡，越走越深，河水已經沒過了桂花的雙肩，直到脖子下了，桂花感到整個身體好象都要飄了起來，一種莫名的恐懼湧了上來，站在河水裡沒有動。
“桂花，要不咱回來吧，我拉繩子了。”看到桂花僵在河中央不動，桂花的婆婆差點哭了起來，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失去了丈夫、兒子，再也不能失去兒媳了。
“沒事，媽，等等。”桂花定了定神，還好，腳底的淤泥有股吸勁，才沒有讓自己漂起來，“媽，讓我再試試。”
桂花拔出一隻腳來，向前探了一下，一步，兩步……河水終於從桂花的肩上降到腰間。
“媽，沒事了。”桂花濕漉漉的走上了對面的河畔上，伸手拉住了一根蘆竹，把繩子系在上面。
桂花的婆婆懸著心終於落了地。
“桂花，小心點，我回去給你燒點水，再回來等你，快去快回。”
“好的，媽，我去了。”
桂花貓著腰，沿著溝渠向那塊山芋地走了過去，在過德龍墓的時候，桂花停了一下。
那根插地上的柳條已經長成了一棵小樹了，垂下的柳條夜間看去，就象一個人披著長髮坐在墳前，讓人毛骨悚然。桂花也感覺不到害怕，她心裡在默默地想，德龍你躺在地下冷嗎？現在的日子不好過了，我今天去偷點山芋，你可要保佑我啊，你兩個兒子嘴還吊在我兩個乳頭上呢。
桂花來不及多想，繼續向山芋地走去，快到山芋地的時候，在點點星光下，看見不遠處有一個東西一動一動的，桂花嚇了一跳，忙蹲了下來看著，心中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不會真的有鬼吧，桂花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東西一動一動的，終於站了起來，桂花目不轉睛的看著，只見那東西從地上拿起一個袋子放在肩上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籲。”桂花松了口氣，苦笑了一下，也是一個偷山芋的人。
桂花趕緊放下背籃，拉開藤蔓，用小鍬挖了起來，先挖出山芋，再把土填上，再把藤蔓拉過來蓋上。
很快，桂花覺得差不多了，她把山芋拾進背籃裡，哎呀，這麼多，整整一背籃，桂花提了提，真重呀，沒有提動，她把背籃拉到溝渠邊，人站到溝裡，背對著背籃把雙肩套在背把子裡，一咬牙，起，桂花差點一個趔趄，還好沒有倒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吃力地沿著溝渠向回走。
在走過德龍墓的時候，桂花看到柳樹後面慢悠悠的飄過來一朵藍色的火球，有拳頭大小，一恍一惚上下左右地跳動著，桂花汗毛一下子全豎了起來，是鬼火啊，嚇得她差點哭了起來，德龍呵你可千萬別嚇唬我，驚定之余，桂花不知從哪裡冒出一股力氣，背著山芋快步向前走去。
那團鬼火仍然不緊不慢的，保持著距離，跟著桂花，桂花想停一下，讓那鬼火走開，可是你停它也停，你走它也走，跟定了桂花，桂花只能加快腳步試圖擺脫那團鬼火，在要到河邊的時候，桂花回頭一看，那團鬼火不知道何時已經沒了。
桂花趕緊走到剛才上岸的地方，小聲叫到：“媽。”
“桂花，回來了，有人看見了嗎？”
“沒有，媽，我繫繩子了。”
“好的，小心點，慢點不要怕，都到家了。”
有了剛才的過河經驗，桂花小心多了，一到水裡，肩上的重量反而輕了些。
好不容易過了河，桂花一下子坐到河邊上不想站起來。
“桂花，上去就到家了，不能停下。”
婆媳倆一起把山芋搬回了家。
“桂花，鍋裡有熱水，把洗澡的木桶放到房間裡去，窗戶已經被我遮上了，把燈點起來，洗個澡，別把自己凍著了。”
婆婆趁著灶膛裡的餘煋的光把灶門前的柴火移開，掀開一塊木板，向裡面倒了一些碎的幹的軟草，那是農家冬天用來儲存山芋蘿蔔的小地窖，留下幾個山芋，把其餘的倒了進入去，把那留下的山芋送進灶膛，塞進了餘煋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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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陽光是那樣的和煦，只有到中午的時候，秋老虎還會發一點威風。
承闊承廣兄弟倆看著盤子裡冒著熱氣，散發出香味金黃色的山芋，高興得直流口水。
承闊已經五歲了，知道這是烤山芋，就問：“媽，這山芋哪裡來的？”
“吃你的山芋，承闊，千萬不能跟別人說，說了，你再也沒有吃了。”
“媽，我曉得了。”
承闊長得和桂花一樣，以至於有生人遇到的時候，都會說：“這誰家的女娃，長這麼俊俏。”每聽到這，一婆媳倆都感到好笑，承闊這孩子，性格有點靦腆，膽子小，象個女孩子。
承廣吃媽媽奶多一些，生活條件太苦，奶水也沒有什麼味道，很少吃過這麼香的東西，嘴上臉上手上全部是烤山芋，樣子太逗，惹得桂花都想抱起來親兩口。
“桂花，你曉得昨夜那一籃子山芋有多重呵，我掂了掂，少說也有一百多斤，你怎麼背得動的？”
“媽，我也背不動呵，經過德龍墓的時候，竄出來一團鬼火跟著我，把我嚇壞了，不知從那裡冒出來一股力氣，一直跑到河邊。”
“唉，是德龍曉得你苦呵，出來幫你托住的。”
“也許是吧，要不我哪有這麼大的力氣。”
自德龍死後，婆婆桂花在吃飯的時候從來不多擺上一隻碗，她怕引起媳婦傷心，桂花也知道，不擺也罷，免得婆婆每次吃飯的時候也傷心。
三年困難時期，中華大地上餓殍遍地，一些有良知的基層幹部，在公社佈置生產的種植計畫之外利用墳崗、水邊的淺地等這些不屬可耕地方種植象山芋這種老百姓容易偷取的作物，也只有通過這種非正常的分配方式，才能讓星火永存。在此活過來的人，後來的人，真心同情和客觀對待那個時代的人都應該感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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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綿綿，連續下了兩天，這兩天不用上工。桂花的婆婆用這點空閒編織著草鞋。
“桂花，這冬天馬上就要到了，我給你三位堂嫂家做了一些毛窩，你下午出去給每家分幾雙。”
“好的，媽。”桂花看這這些毛窩，越發感到精緻。
同樣是草鞋，夏天春秋三季穿的叫涼草鞋，冬天穿的是暖草鞋叫毛窩。
涼草鞋結構比較簡單，沒有鞋邦子，前面是一根繩從鞋底引上來夾在腳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再和從腳掌兩邊引出來的繩子在能正好壓住腳面處連擰成一根，在到腳踝前將繩頭做成一個圓型的小扣，後面有三根繩從鞋底垂直引上來護著腳根兩邊和後面，將這三根繩到腳踝處折平擰成一根兩邊有頭的繩子，將這兩個繩頭穿過前面的小扣，再反饒腳環一周系緊，就可以走路了。在中國過去的農村，千百年來，我們的祖祖輩輩就是穿著這樣的草鞋走過來的，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後期，這種草鞋才從蘇北農村基本絕跡。
毛窩的做法比較複雜，鞋底和鞋面都是編織而成，只留一個伸腳進去的口，口比較緊，要費點力氣才能穿進去，這樣走路鞋才不會掉，毛窩雨天是不能穿出去的，要不沾上水容易爛掉，不象涼草鞋可以下水。好一點的毛窩是用棉花或布條做成的，保護得好的話，能穿上幾個冬天。手勤快的人一天才能做一雙毛窩，而且不算搓繩的時間。
“媽，這雨天我也沒得事做，你教教我怎麼做草鞋吧。”桂花憋了一會終於開了口。
“好的呀。”桂花的婆婆求之不得，“這樣好呵，我們可以多做一點，可以補貼家用，這多少也算個手藝。之前你們沒有學，那時自己有田種，現在不一樣了。”
“桂花，這學編草鞋，要先學會搓繩，不搓繩也可以編，不過那樣編的鞋穿不了幾天，這搓繩呵——是這樣的。”桂花的婆婆拿起一些紆子草把根部繞緊，把草分成兩撥，右手放在左手上，掌心斜對，右手向前搓，在快搓到左手指根部的時候同時把右手連接大拇指的大魚際肌向掌心收縮著，夾起手掌上前面的那撥草返回，放到另外那撥草後面，再向前搓，兩撥草在手掌中不停地盤旋著，然後再夾起手掌上前面的那撥草回頭，如此迴圈，繩子就這樣轉著從手下面長了出來，在這兩撥草快用一半多點的時候，向兩撥草中插入一些紆子草以延長長度，這樣不停的搓，想搓多長就搓多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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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學著婆婆的樣子搓了起來，她的手細長，搓起來更方便，開始搓起來粗細不一致，婆婆看了，笑著說：“慢慢來，不要著急的。”
桂花一邊學著一邊問：“媽，你跟誰學的？”
“我爹，就是你們外公。”
“外公會這些？”在桂花的印象中，這些細活一般都是女人做的，男人都是做一些粗重的活，德龍就是這樣的。
“你們外公啊，可巧著呢。”桂花的婆婆做著手中的草鞋，一邊說，“他呀，不但會做草鞋，還會盤桃鈕呢。”
“桃鈕，就是我們衣服上的紐子？”
“是呀，有一年他外出辦事件，回來晚了，到天快黑時離家還有二十多裡的路，看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時候外面很亂的，說不定夜裡遇上一個劫道的，就麻煩了，正當他著急的時候，看到前面有一戶人家，他就走了上去想借宿。結果走到院外，喊了幾聲，從屋子裡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於是他開口說：‘大姐，天黑了，我家離這裡有二十多裡，想在你家借宿一夜。’那女人說：‘不行。’你外公急了，忙說：‘大姐，我就在你們家灶門前的草堆上睡一夜，天亮就走。’那女人說：‘那也不行，第一，我家的其他人都不再家，你一個大男人，住我家裡不方便，孤男寡女說不清楚。第二，我明天要到親戚家出客，衣服還沒有做好，我還要出去請人家幫助盤桃鈕，沒時間跟你說了，你到別處投宿吧。’你外公聽了心中好笑，開口說：‘大姐，這樣吧，我幫你盤桃鈕，你讓我在你家灶門前住一夜吧。’那女人將信將疑，就讓他進來了，結果他不但幫人家盤好了桃鈕，還幫人家縫到衣服上去了，而且是做成了蝴蝶形的，那女人一看歡天喜地的，不但做了一頓好吃的夜飯給他吃，還收拾了一間空房，鋪好了床讓他過了夜。你說就這點手藝幫了自己的大忙呢。”
桂花聽了入神，忘了搓手中的繩，很快緩過神來。
紆子草就是馬蓮草，其纖維豐富，結實，主要用來搓繩子，也是包粽子的最好綁繩。13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Cheej6SW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