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四十二章（中）

導讀：造神要利用一起可以利用的時間，晚上乘涼的時間也要利用起來，叫乘涼晚會，從來沒有來過梁家莊唱過戲的七瞎子這回帶來了什麼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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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中）

“二哥二嫂，我三哥已經去了大場了？”

“沒有，二娃，我媽帶他去廟口了。”

“嗯！又去廟口做什麼？”

“今天他舅母燒五七。”

“哦！” 承闊承廣這才記起，大約一個月前奶奶和他們說過的，三哥的丈母娘死了的。

“承闊二娃，你們這麼早就去看乘涼晚會呀？”

“是的，二嫂，那我們先去了。”

等跑到大場上一看，莊子上的小孩們都已經來了很多了，歡天喜地的叫著。

“承闊二娃，怎麼是你們兩個，承山呢？”

“源平，我們剛才去過三哥家了，他和三伯母去廟口了，二哥說三哥的舅母今天燒五七。”

“哦，怪不得只有你們兩個。”

“今天的螢火蟲怎麼還沒有出來呀。”

“還要等一會兒，要等鬼火出來了，螢火蟲才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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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寶財梁承幹喬亦涸三個人正在幫助文娛隊從大場辦公室裡面搬一些桌子椅子出來，源平幾個人也裝模做樣的去幫忙。

“哎，源平，怎麼承山沒有和你們一塊？”

“聽二娃說他和他媽媽一塊去廟口了。”

“這大晚上的去廟口做什麼？”

“喔，寶財，這個我曉得，承山丈母娘死掉了，估計今天燒七。”

“我二哥說是燒五七。”

“難怪承山媽也要去的，五七是女婿燒的。”

“姜富連原來有個婆娘的，結婚沒有多久就被姜富連媽媽害死了，後來才是這個的，叫周才女，５５歲。”

“啊！還有這事呀，承幹，你怎麼曉得的？”

“姜富連和我姨娘家是鄰居呀。”

“公安局沒有去找他們？”

“這都快四十年的事了，那時有公安局嗎？”

“哦，對了，那時還是國民黨反動派呀，哪有什麼公安局？”

“哎，還是源平曉得多，這上了初中就是不一樣的。”

“哈哈，源平，你現在是文化人。”

“屁，還文化人呢。”源平心裡好笑，自己就是一個初二冒充初三的畢業生。

“畢業證拿到了嗎？”

“沒有，學校說聽通知。”

“應該接著上高中。”

“我爹給我算過了，沒有那好福氣。”

“哈哈，源平，承闊二娃他們家七舅爺現在就坐在大場上，你過去叫他幫助再算算。”

“現在破四舊，哪個還信這個東西？”

“源平，你應該參加大隊紅衛兵。”

“我爹不肯我參加，我也不想去。”

“哦，這也好，省事。” 舒寶財聽了源平這句話終於放心的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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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個個搖著蒲扇，桂花婆媳找到承闊二娃，拽著他們去給七瞎子請安。

吳大宏看到大場上的人來得差不多了，和文娛隊說了幾句，轉身又大聲說道：

“今晚上乘涼晚會，晚會前，先大家一起唱《東方紅》。”

這個是約定俗成的事，大家都站起來一起唱，和早上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區別就是，今天唱有大隊文娛隊伴奏。

唱完了，大家又坐下來開始搖蒲扇，個個饒有興趣的看著文娛隊開始表演。

首先是忠字舞表演，這也是大家第一次看到大隊文娛隊跳忠字舞。

“哎，這才叫跳忠字舞，又唱又跳還有二胡笛子鼓的，這多好看。”

“看人家跳得多好，要是像麻子那樣，老想著去蹲門踩蚶子挑擔，哪行的？”

“哈哈，我頭腦裡老是想著麻子跳挑擔跳舞的樣子。”

“哈哈，要是都像麻子那樣，這乘涼晚會還怎麼開？”

“就是就是呀。”

吳大宏叫大家學的忠字舞只是其中的一種，相對簡單的，一般來說忠字舞流行最廣泛的有八種基本架式，分別是高舉雙手頌揚式、揚臂揮手前進式、雙手捧心陶醉式、托塔頂天立地式、挺胸架拳提筋式、弓步向前衝鋒式、握拳曲肘緊跟式、跺腳踢腿跳躍式。

一連跳了好幾個架式的忠字舞，文娛隊也要休息一下，擦擦汗，喝喝水。

“我們隊誰跳得好的，也上來跳一個。”這個叫觀演互動，吳大宏開始動員了。

“應該還叫來富上去跳一下。”

“德旺也應上去跳一下。”

“黎山也應該上去跳一下”

“哈哈，對對，吳隊長應該帶個頭。”

“好主意，吳隊長你應該帶個頭。”

……

“那這樣吧，大家一起來跳，好不好。”吳大宏一看叫某個人上來跳，肯定有人不好意思，這大家一起跳應該好得多。

果然，聽說大家一起跳，吃大鍋飯，做南郭先生，誰不上去？反正天黑也看不清。

幾十個人走到廣場的中間，像喪尸一樣開始跳了起來，儘管動作不一致，唱得腔調也不一致，儘管表現得很放鬆，但是還是看得出來扭扭捏捏。

“媽，這怎麼看都沒有去年分玉米的時候唱得好。”桂花婆媳坐在一旁也看的津津有味，可是桂花覺得就是不怎麼好。

“小點聲，那是發糧食呀，哪個不高興，唱都是真心實意的，哪像這做樣子造作。”

“是呀，這一天到晚都要唱呀跳的，要折騰到什麼時候？這收成估計還不如去年呢。”

“那怎麼辦？收成再不好也沒有表忠心重要呀，要是扣上個大帽子，再好的收成也輪不到好自己分。”

“還是過去好，田是自己的，做起來有勁，也誰自己支配。”

“哪個曉得會變得這個樣子？唉，沒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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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個人蹦躂了一陣子，都回到了座位上，汗流浹背，不住的搖著扇子，一個個都喊著這比挑擔子累多了。

文娛隊的幾乎每個人都是有來頭的，過去有說唱功底的藝人，不一定能夠入選文娛隊，這個還要看出身，最主要的是要看背後的社會關係，像七瞎子這樣過去老藝人少之又少，身體又殘疾的，更是鳳毛麟角。七瞎子雖然殘疾，但是少年時讀了很多書，受過傳統理論的教育，加之又會在別人看來玄而又玄的算命把戲，所以在文娛隊倒也無人和他為難，也不能不說是奇跡。

承闊承廣抬頭看著滿天的繁星，頭腦裡尋找著前年冬天看電影時錢胡楊指給他們看的那些知名的星星，回憶著錢胡楊說的那些話，浩渺的星空，讓他們無法去想像。

忠字舞跳完了，文娛隊還要獨唱的，幾個喉嚨好的每人唱一支歌頌毛主席的歌。《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這些經常唱的歌是不會再唱的，再聽了《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翻身農奴把歌唱》、《北京有個金太陽》這些歌曲後，終於輪到七瞎子唱了。

在人民公社之前，七瞎子每到過年都會被女兒小月牽著出去，每家每戶的去賣唱，但是幾乎沒有來過梁家莊，所以對七瞎子的喉嚨莊子上的很多人都沒有聽過。

七瞎子清了清嗓子，拉著二胡，眨了眨無光的眸子，就唱開了。

“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

千遍那個萬遍喲下功夫，

深刻的道理我細心領會，

只覺得心眼裡頭熱呼呼。

哎！好像那旱地裡下了一場及時雨啊，

小苗兒掛滿了露水珠啊，

毛主席的思想滋養了我呀啊，

我幹起那革命勁頭兒足。

一字字啊一行行，一邊那個讀來一邊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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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什麼叫睜眼說瞎話，這就是，你看這眼都瞎了，還能看書麼？”

“哈哈……真是的呀，算命不也是說瞎話嗎？”

“瞎子要讀老三篇。”

“讀老三篇？”

“是呀，早些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林彪同志不是說過學習老三篇，聾啞人都能開口說話，難道就不能治瞎子麼？”

“哈哈，等會兒你把這副藥方子去告訴七瞎子。”

……

生產隊大場的旁邊是池塘，由於今年降雨量比較少，池塘裡的水被水車抽出去抗旱已經沒有多少了，但是螢火蟲還是和往年一樣多。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螢火蟲漫天飛舞了，場上點著燈，因為昆蟲的趨光性，不少螢火蟲都飛了過來。

七瞎子正在動情的拉著二胡唱著，大家看到有只螢火蟲不知道怎麼直沖七瞎子的額頭飛了過去，說來也怪，七瞎子像看見螢火蟲飛來似的，像常人一樣習慣性的把頭偏向一邊，大夥都感到奇怪，這七瞎子不是瞎子嗎，他能看見螢火蟲？

偶然的現象也就罷了，大家都會以為是碰巧，可是一會兒，又有一隻螢火蟲沖著七瞎子的臉飛了去，這次七瞎子又像看見的似的，身子歪了歪又躲過去了。

如果說第一次是偶然，那麼第二次絕對不是偶然，這七瞎子肯定看得見。

“哎……好像那一把鑰匙打開了千把鎖啊，心裡升起了紅太陽啊。毛澤東思想武裝了我呀啊，我永遠握緊手中槍，我永遠握緊手中槍。”

瞎子一曲唱完，大家這才知道，原來瞎子的喉嚨這麼好，哎，難怪人家能進文娛隊，每個人都暗自歎息，爹媽怎麼不給自己也生一副好喉嚨呢。

“哎，七舅爺。”桂花婆婆在莊子上的輩份很高，比德字輩還要高一輩，七瞎子自然輩份也高，現在是非常時期，不這樣稱呼，以後怎麼去找人家偷偷摸摸的算命，“你到底看得見還是看不見呀？”

“哈哈，瞎子就是瞎子，這難道還要裝嗎？”對於這樣奇怪的問題，七瞎子打心底裡感到好笑。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七舅爺，剛才我們看到你拉二胡唱歌，怎麼能那麼準確的躲開要飛到你臉上的螢火蟲的？”

“喔，這個呀，哈哈，瞎子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受到光的，白天黑夜可以辨別的，螢火蟲發光還是能感覺到的。”

“哦，原來這樣，七舅爺，你是胎裡帶的瞎子嗎？”

“不是不是，是日本鬼子被趕走了沒有多久就瞎掉了。”

“我們還以為是胎裡帶的，七舅爺，你這眼睛與日本鬼子也有關係嗎？”

“有關係，這個就話說來長了，今天是乘涼晚會，要讓大家高興才對，這些傷心的事不說也罷，免得讓大家不高興。”

“七舅爺，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現在我們就要憶苦思甜啊，多想想過去的苦，這心裡面就會更感謝毛主席的。” 吳大宏一聽瞎子這裡面有故事，也想聽，去年立冬前在七瞎子家裡聽的故事還沒有過癮呢，趕緊慫恿瞎子說下去。

“這個……大家慢慢聽瞎子說。”七瞎子摸摸索索的端起桌子上的碗，喝了一口水。

一聽說瞎子開始講故事，大家立刻精神了起來，這個比聽歌看跳舞要有興趣多了，大場上本來交頭接耳的人們，立刻靜了下來，把屁股底下的凳子都向前挪了挪，連搖蒲扇都輕了許多。

“那一年從東台城沿著東台河下來十幾個日本鬼子和白狗掃蕩，走到豐盈關的時候，放火燒了戚公祠，其中的白狗說豐盈關東邊的漆家莊和這戚公祠有關係，所以這幫鬼子就竄到漆家莊見人殺人，見屋放火，見財搶財。這裡順便說一下，為什麼白狗說漆家莊和這戚公祠有關係呢？原來戚公祠裡面供的是幾百年前的一個抗倭奴的將軍，叫戚繼光，倭奴就是日本鬼子的老祖宗，好幾百年前就在我們這海邊上放火殺人搶東西，他們一看戚公祠供的是殺他們的老祖宗的將軍，所以就把戚公祠給燒了，片瓦無存。”

“七舅爺，那戚繼光和漆家莊有什麼關係呀？”

“別急，大夥聽瞎子慢慢說。”七瞎子又摸摸索索的端起桌子上的碗，喝了一口水。

看到七瞎子慢騰騰的樣子，大夥心裡都著急，你個死瞎子，剛才唱歌的時候一口水不喝，現在才說了幾句，已經喝了兩次水。

“我們這個漆姓原來就是戚繼光的戚，後來才改成現在這個漆姓的，但是我們莊子上的人死了以後，牌位上還是要寫回戚繼光的那個戚的。”

“哦，我們明白了，原來日本鬼子懷疑你們是戚繼光的後代，所以過來殺人放火了。”

“哎，對嘍。”

“七舅爺，你還沒有說你眼睛為什麼會瞎掉呢。”

“呵呵，慢慢來，不著急，你們聽瞎子慢慢說，日本鬼子到漆家莊殺人放火，莊子上片瓦無存，被撞見的人都被打死了，我家小月的媽媽也被打死了。”

“喔，原來是這樣。” 大夥一聽，大熱天的，無人不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和我家丫頭怎麼逃得掉的呢？那幾天我正好帶丫頭去小海看一個朋友，躲過了這場劫難，當我們三天后回來的時候，那時差不多快秋收了，小月媽媽屍體都已經發臭，爬滿了蒼蠅。”七瞎子說道這裡的時候聲音開始顫抖，有點哽咽，開始泣不成聲了。

“七舅爺，不著急的，慢慢說，慢慢說。”

大夥一聽七瞎子原來還有這麼悲慘的故事，一個個都變成了富有同情心的人。

坐在人群中的桂花婆媳已經淚流滿面。

“唉……自打那以後，這眼睛就開始有毛病了，慢慢的就看不見了，日本鬼子敗了以後就徹底看不見了，只能辨別白天黑夜，從那以後每逢過年，我就讓才四五歲丫頭領著出去唱唱，平時就幫人算命騙錢，這是舊社會呀，沒得辦法，要生存，只能這樣，諸位被我騙過的，千萬不要見怪呀。”

“七舅爺，哪裡話那裡話。”

“七舅爺，真不應該呀，讓你今天說痛了。”

“哪裡哪裡，應該是影響大家娛樂了。”七瞎子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強顏歡笑的回話。

“大家今天聽到了七舅爺說的過去，再想想我們今天的生活，這都要感謝毛主席他老人家呀，所以我們大家一定要把舞跳好，歌唱好，這才對得起他。”聽到七瞎子講完了，吳大宏連忙把話接了過來。

吳大宏一看馬蹄鐘，都快十點了，趕緊宣佈乘涼晚會結束。

“哪位能幫助送送七舅爺的，這裡離漆家莊也不遠的。”

“多謝吳隊長，多謝吳隊長，不用，不用，我們家文山也在大場上，每天的乘涼晚會都是他接我回去的。”

“好的好的，慢走。”

桂花婆媳還要一邊送著到莊子口，一邊和七瞎子一塊說上一些家常，這個機會也比較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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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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