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哭喪其實是一種表演,是活人演給活人看的,大家都在喪棚裡哭喪,看看這形形色色的人們,是怎麼表現的。
第七十一章(下)
哭喪的日子終於來了,每個人發了一隻白袖套,算是孝布,生產隊提前一個小時進場,只要還有一口氣的人都必須到場,瘦得眼睛都落了膛的二耷子和梁德俊也被扶著走了過來。
大夥見了二耷子和梁德俊的樣子,都嚇了一大跳,這才幾天的工夫,怎麼都瘦成這樣了?不過大家都感到驚奇,大老闆70多歲的人了,折騰成那個樣子,竟然還有力氣過來哭喪。
因為喪棚著火,二耷子和梁德俊的詭異,毛主席去世了,這些事情攪在一起,政治的,鬼神的,每個人都心驚膽戰,喪棚裡鴉雀無聲。
看到大家都到了差不多了,吳大宏清了清嗓子。
“經過大隊開會決定,下午三點,只要大喇叭一響,大家就在喪棚裡跪下哭喪,記工員們幫助看看,把不哭的,幹嚎沒得眼淚的,都記下來,過去你們向毛主席表忠心那麼積極,現在是到了你們真心流眼淚的時候了。”
大隊知道,大喇叭裡轉播天安門的追悼會實況,也沒有幾個人能聽懂中央領導的發言,要是弄出岔子反而麻煩,還不如讓他們到了三點鐘就開哭,哭得越凶越好,這樣即使上面派人下來查,也無可厚非。
吳大宏的話一說完,絕大多數人都嚇壞了,本來二耷子大老闆的事把大家就嚇得不輕,這哭喪是嚴肅的政治事件,其中的厲害關係,沒有哪個不明白。這個時候,嚇也能把自己嚇得哭起來。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北京電視臺。”
離三點鐘不到十分鐘的時候,大喇叭裡傳出了聲音,吳大宏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大聲地哭了起來:
“毛主席啊,您是我們的大救星,您老人家這麼一走,教我們怎麼辦啊……”
大夥一看,都緊跟著跪了下來,個個都放開喉嚨嚎起喪來。人要是傷心的真哭,是說不出來話的,這是人類情感的特點。剛才吳大宏也說了,不能沒有眼淚,不能幹嚎。
人群中有些人是真的在哭流眼淚,這些人的聲音很小,只能聽到啜泣聲。一些人哭得聲音很大,也在流眼淚,比如說吳大宏。還有人真的是哭不出來,實在沒有辦法,就想法子讓自己眼淚流出來。可苦了這些記工員們,自己一邊哭,還要觀察有沒有幹嚎不哭沒有留眼淚的,說實在的,只要眼圈濕了,沒有那個記工員會發神經病出來找茬。
“毛主席啊,您老人家是我的大救星啊,嗚……過去我是吃了上頓沒得下頓的叫花子啊,是您老人家讓我……嗚……娶了老婆還有飯吃啊,沒有您老人家,哪有我現在的幸福日子啊……嗚……”舒麻子真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起來,自己最忌諱叫花子這個詞的,這回自己卻說了出來,人群中那些邊哭還能邊思考的人聽了舒麻子的哭調,這才明白了寶財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的能力其實是遺傳舒麻子的,當初梁德亮死,舒麻子都沒有這麼哭過,儘管哭的這麼狠,有人肚子裡禁不住的問,要不是梁德亮,你到哪裡去娶老婆。
“毛主席啊,嗚……您老人家這麼一走,嗚……叫我們怎麼活啊,嗚……說好了前年子就開始養老的,嗚……到現在還沒有養老啊,嗚……您老人家這麼一走,嗚……叫我們怎麼活啊,嗚……”哭喪的人中,哭得有調,節奏合理的,得數承山媽,當初分家說1974年就養老的,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完全養老,借著哭毛主席,承山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了出來。所謂的養老,就是在年終結算的時候,梁德勝夫妻兩個當年的口糧錢讓兩個兒子分擔,按照承山媽的想法,梁德勝的工錢應由他們自己結算,全歸自己。因為養牛,雖然現在只養三頭,但是承山媽是從來不去生產隊上工的,所以工分就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多。承海承山兩人一碰頭,覺得完全把父母的口糧都結算在兄自己弟倆的名下,著實吃不消,於是就和德勝夫妻兩個商量,年終結算的時候,也要從養牛的工分裡面扣一點,這點生產隊也同意,莊子上像德勝夫妻這樣的,基本沒有叫兒子養老的。說實在的,一年就結算就這麼點工分錢,如果再背上養老,不倒貼就是好事了,德勝夫妻兩倆一年的口糧是576斤,以一毛五分一斤計算,也要86塊4角,再加上食用油,逢年過節發的東西,這些都是要錢的,這麼一算,德勝夫妻兩個一年的口糧錢一百塊朝外了,分攤到承山承海身上的錢少說也有五十幾塊,承山承海當然不願意了。承山媽之所以要兩個兒子完全養老,因為她覺得,大兒媳做老師,二兒子在窯廠,他們的年終工分要遠遠高於莊子上的只在生產隊幹活的人家。
平常死了人哭喪,總有勸哭的。哭喪,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表演,是做給活人看的,要是真傷心,都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前面說了,哪有哭的時候還能說話的道理。因為是在給毛主席哭喪,所有的人都哭,也就沒有人勸哭了。
因為不是真心的哭,很多像舒麻子承山媽這樣的表演哭喪,時間長了,就會覺得很累,但是令人意外的是,當大家的聲音都低了下來之後,舒麻子和承山媽卻一點也不累似的重複著各自的那段哭詞。
因為誰也不知道要哭多久,表演系們息一會再繼續來,於是喪棚裡的哭聲基本就是此起彼落,以至於大喇叭裡說了些什麼,也沒有幾個人注意了。
桂花跪在後面一直哭著,從來沒有說一句話,她想到自己還沒有完全死掉就被送到亂墳崗,被婆婆救了回來,後來丈夫又死了,婆婆一天福沒有享過就死了,這麼多傷心的往事,生活的艱難,頭腦裡只要稍微一回憶,那眼淚就會止不住的掉下來,因為桂花是真的哭,以至於幾次都覺得氣短,跪在旁邊屬於表演系的汪娢萍是見桂花在動了真情的哭,自己也被感染了,她知道桂花哭的是自己的苦難,看到桂花的樣子,還真的擔心她哭傷了,不住的在旁邊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雖然吳大宏也屬於表演系,但是大喇叭不停下來,自己也就不能停下來,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大喇叭還沒有停止,只能接著哭下去。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大喇叭停了,吳大宏一看,站了起來,轉身,說道:
“哭喪結束了,大家都起來吧。”
大家都站了起來,人群中有人還帶著帶著哭氣聲,這也難怪,只要真的傷心哭泣,停止哭泣後,都會一頓一頓的出著哭氣。
大家一看吳大宏,兩隻眼睛通紅,看樣子是流了不少眼淚的。
“大隊說這白孝套要戴七天,這七天早上大家都到喪棚來鞠躬拜祭,因為今天哭喪,大家都動了真情,都用了好大氣力的,今天就不再上工了,散了後都回家吧,要時時刻刻記住毛主席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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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離開喪棚回家,這會子誰也沒有敢在路上說笑,都是以家庭為單位,要麼默默的走著,要麼在小聲的說話。
“四嬸,這白孝套要戴七天,要是髒了,能不能洗的?”
“大家都要幹活,免不了要髒的,晚上偷偷的洗吧,晾一夜估計也能幹了。”
“七天后這白孝套就扔掉嗎?”
“這也是白布啊,可以留著做布鞋,做補丁的。”
“汪姐姐,這白孝套,兩個算半尺布的,要從我們的布票裡面扣的,所以怎麼能扔掉。”
“啊!承闊,你聽誰說的這還要扣布票的?”
“大隊開會說的啊,不信,下次發佈票的時候,你看是不是少四分之一尺布的。”
“唉,扣就扣吧,反正這麼大的塊布也做不了什麼。”
“這天氣,估計馬上要秋分了,過了秋分,就冷了。”
“媽,不是說今年閏八月麼,會不會還會熱一陣子的?”
“你聽誰說閏八月的?”
“木工班的人說的啊。”
“怪不道呢,我媽過去就說過,閏七不閏八,閏八拿刀殺,怪不道又是地震又是……”
“四嬸,我好像也聽我媽說過這句話的。”
“不說了,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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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了布票不是扣布票這麼簡單,這四分之一尺布錢,年終結算的時候,要從工分裡面扣的,白棉布一尺的價格2毛6分,這一隻白袖套,也要6分5厘錢,差不多是半斤口糧的錢,這還沒有算上白袖套的加工費,要不綜合組喬裁縫們的工分到哪裡去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