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十一章（中）

導讀：立夏要稱體重，這是為什麼呢？新學校上學要交學費，一個學期五毛錢，這也交不起，在1965年的蘇北農村，這五毛錢能買多少東西？本章節中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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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中）

“稱什麼？”

“就是稱自己多重呀。”

“啊！稱自己？”承闊撓著頭皮想了想，好像以前聽奶奶說過立夏要稱一下的，不過這次注意力都放在這建學校的事上了，在學校裡也沒有人提吃蛋和稱自己的事。

承廣一聽要稱自己心中反而有點擔心，大場上賣豬的時候也要稱的，不會稱了之後自己也會和豬一樣被賣了吧。

“中飯後，大家都要到大場倉庫裡去稱一下的，那裡有大秤，你們也去吧。”

“不去。”承廣趕忙把話接了過來，要是被當著豬賣了，那可就慘了。

“不去……不去也罷。”承闊性格有點靦腆，那地方人多，稱輕了說不定會被人家取笑的，自己和二娃儘管身高和同齡的小孩差不多，但都比人家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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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倆快到家的時候，發現媽媽和奶奶正在屋子西邊的豬圈裡忙著，這豬圈在弟兄倆的記憶裡從來沒有養過豬，平時裡面堆面了亂七八雜的東西，老鼠倒是經常從這裡進進出出的。

“媽媽、奶奶，我們回來了。”

“怎麼這麼晚呀，是不是又跑到哪邊耍子去了？”

“不是的，奶奶，學校那邊要蓋新教室，老師說以後這裡就是小學和初中了，說有好多個班級，300多個人呢。”

“這麼多的人呀，那還不鬧翻了天？”

“媽媽，你們弄豬圈幹什麼？”

“要養豬了，以後你們放學後不許出去耍子了，要到地裡去挑豬草，這豬呀就歸你倆養了，等到賣豬的時候，買肉給你們吃。”

“真的？”弟兄倆都跳了起來，這一年到頭都吃不到兩次肉，肉的香味早記不起來了，每次從二伯家前面的大路上走過時，看到掛在屋簷下那一塊塊豬頭骨，兩人心中的那個羡慕呀。

“這豬圈快十年沒有養過豬了，盡養耗子，要弄乾淨點，要不豬也會生病的，桂花，我到河邊弄一提量水來，你把隊裡發的那包石灰拿過來。”

“不了，媽，我去提水。”

桂花提了一提量水上來，奶奶拿出那包用芋頭葉子包著的石灰，對弟兄倆說了句“走遠點”，把石灰倒在提量裡。

石灰倒進了體量裡，水像燒開了，呼呼的直向上冒著白氣，飄倒鼻孔裡，弟兄倆感覺到有點刺鼻。

承廣忍不住要問：“奶奶，這白的粉是什麼東西呀？”

“石灰呀。”奶奶拿了一根蘆竹在提量裡不斷的攪著，一邊跟弟兄倆說道，“承闊、二娃，學校蓋房子，肯定要挖塘泡石灰的，要走遠點，掉進去小命就沒有了，會被煮熟的。”

弟兄倆聽了直伸舌頭，桂花聽了發笑：“以後調皮，就把你們扔進石灰塘裡泡泡。”

媽媽這話能嚇得住承闊，卻嚇不了承廣，這小子伸頭縮頸，手舞足蹈，早想把奶奶手裡的蘆竹棒接過來也攪動幾下子的。

看著弟兄倆的樣子，桂花都想笑。

“奶奶，我們家弄石灰幹什麼，也要蓋房子嗎？”

“不是的，這石灰水呀用來消毒的，潑到豬圈裡的，豬也要乾淨的。”

“這豬也要乾淨？”兩人想起有時到大場集體豬場去玩，看到豬身上都是大便，臭烘烘的，這東西還愛乾淨？

奶奶把一把自己用高粱穗杆做成的杆形的掃把伸進提量裡，蘸著石灰水灑在豬圈裡面，牆上地上很快都是白色的斑斑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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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中飯，承廣發現桌子上有一隻雞蛋，就問承闊：“哥，家裡不是沒有蛋了嗎，這雞這麼快就生了？”

“怎麼就一個，這兩隻雞生蛋也不是同時的呀，我以為它們一起下呢。”

“承闊，這蛋是早上剩下的，你們早上誰沒有吃呀？”

“不是的，媽，二娃說留一個給你和奶奶吃的。”

“留給我們吃？那你們兩人和吃一個，怎麼分的。”

“我用刀切的。”

“是嗎？怪不得我剛才燒飯的時候發現刀上有黃黃的像雞蛋黃一樣的東西。”奶奶和桂花對看一眼，婆媳倆都想哭，心說生活窮孩子只有兩雞蛋吃還給她們婆媳倆留一隻，這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說得一點沒有錯。

“媽，以前生產隊不許家庭養豬，現在怎麼又要大家養了？”

“哪個曉得，大場養豬場那豬死得還少呀，估計生產隊繳不了任務，上頭沒有肉吃，才叫大家養的。”

“早上吳大宏說養豬積肥，提高糧食產量。”

“騙人的鬼話，要是大場養豬場養得好好的，還會讓大家養嗎？我早就說過這大夥一起做事就不會做好，人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盤，誰去考慮公家的事。不過養一頭豬可以再給兩分自留地，這年頭人都吃不飽，不給地誰肯養。”

“承闊、二娃，以後你們放了學，要去弄豬草的，少耍子，人就那點糧食，是不能給豬吃的，聽見了嗎？”

“媽，豬吃什麼草？”

“等豬領回來了，再告訴你們。”

弟兄倆吃完飯，抹了抹嘴，拔腿就要走。

“回來。”

“奶奶，怎麼了？”

“把這個雞蛋帶上，媽媽和奶奶不會吃你們的，到大場上去稱一下，不會疰夏的。”

“真得要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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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暑假，弟兄倆最快活的事就是在工地上玩。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在原來學堂的地方已經樹起了4棟房子，呈“器”字形排列，每棟房子3個教室，前面是小學，後面是初中，操場在小學的前面。小學由原來的五年制變成六年制，老師也不用到學生家裡吃飯了，全都變成了民辦老師，不過還是像過去一樣拿工分，但有一點補助。上學也要收錢了，小學差不多要5毛錢一個學期。這些事情在上學期結束的時候，山羊鬍子都和大家說過，承闊承廣知道得很清楚。看到學校裡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明天就要開學了，上學的具體事件還要回家跟媽媽奶奶說一說的。

等到家弟兄倆一說，桂花當時就火了。

“什麼，上學還要錢？我算算看……這一年你兩人就要學費2塊錢，我和你奶奶一年的工分算滿工的話也不會超過一百塊錢，到年底結帳扣掉生產隊每月發的糧食油錢，再扣掉別的，發到手上從來沒有超過10塊錢，前幾年都超支的，反欠隊裡的錢。”

桂花氣得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用膀子摟住膝蓋，生著悶氣。

“也真是的，這勞什子學校幹嘛要建，上學了還要收錢，還這收這麼貴，在哪不能上課念書？年底發下來的錢要管咱家一年的開銷呢，這吃的鹽，衣裳破了總得扯尺布補一下，這生病了去醫生家拿幾個藥餅子，這逢年過節請點香、炮竹、蠟燭，親戚間人情往來，打兩刀紙燒給亡人，那個地方不花錢啊。”奶奶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歎著氣。

桂花斜著眼睛看著站在旁邊曬得烏黑的弟兄倆，氣著說道：“這學呀，我看不要上了，也上不起，不如早點進兒童班，還有挑豬草，幫助養養家裡的豬。”

不上學了？承闊聽了眼淚都掉出來了，承廣反而掙大了眼睛，心中說真的假的，我早就想和三哥一塊玩了，前幾天到三伯家，三伯說三哥不上了，進兒童班，幫家裡養豬，這勞什子學，我也不想上。

“媽，你說過的，我和二娃年紀小，不夠進兒童班的。”這當兒承闊反而開口說話了。

“咱和吳大宏是親戚，再叫你二伯幫助說說，肯定能進去的。”桂花心說這小子這些事倒還記得，我都給忘了。

“那……那……，好的吧。”承闊一看這回是鐵板釘釘，動真格的了，眼淚吧嗒吧嗒一直在掉，不得以回了媽媽一句。其實他對上學也是稀裡糊塗的，看到大多數人還是要上學，就覺得這上學肯定比不上好。

“你就這點出息，這你就不上了？”桂花本來就來氣，聽到這喪氣的話更來氣，真想給他一下子，眼睛都瞪了起來。

弟兄倆從來沒有見過媽媽發過火，承闊一下子放聲哭了起來，承廣一下子也懵了，媽媽這個意思到底是上還是不上呀？

“桂花，犯不著為這兩塊錢生氣，也讓孩子跟著受罪。”奶奶搓著手中的抹布，“實在不行給給了吧，咱以後省著點，這不養了頭豬嗎，倒年底，也能賣個三瓜兩棗的，可苦你了，到咱梁家來，沒有過個一天好日子———你們兩個以後別老光顧著耍子，除了挑豬草外要多學習。”

“媽，您別說了。”想到苦處桂花也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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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小看這五毛錢，在1965年的蘇北農村，它可以買差不多７兩豬肉，或３斤米，或1尺布，如果到城裡去買冰棒的話可以買20多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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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開學，弟兄倆一到學校，發現三年級教室門口差不多圍了有好幾十號人，鬧哄哄的，仔細一看沒有幾個認識的，一問才知道來自周圍幾個大隊，遠的學生差不多要走六七裡地，不過小孩走路都是三個一群四個一黨的，也不覺得遠。大家交頭接耳，嘰嘰喳喳的說著各自的事情。

承廣閒不住，在人堆裡亂紮，這也瞧瞧，那也看看。大家一看一個差不多一年級的小孩在這裡轉，都好心的說到：“小朋友，你走錯了，這裡是三年級不是一年級。”

“我就是三年級的。”

“三年級的？你怎麼這麼矮呀，你多大了？”

“我七歲，我也上三年級的。”

幾個小孩一塊互通了姓名，很快就認識了。

“上學要錢了，你們聽說了嗎？”承廣問大家。

“聽說了，小學每學期5毛，初中每學期要一塊。”

“什麼？初中還貴五毛呀？”

“那當然，人家教得科目多了。”

“那……那……你們都帶錢了嗎？”承廣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哪來的錢？”

承闊找到承廣，看到他在和別人說話，也沒有插嘴，站在旁邊聽著。

“沒有錢怎麼上學呀？”承廣好奇的問道，承闊站在一旁也是一臉疑惑。

“我爹說了，先給學校欠著，等年底生產隊結了工分錢再給。”

“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就拉到，不上了，回去幫助養豬，我爹說的。”

“啊？這學費還可以欠呀，這倒頭一回聽說，你們都是這樣的嗎？”承廣似乎恍然大悟。

承闊下意識的摸了摸書包，裡面放著媽媽早上給的一塊錢，因為放了錢，這包說什麼也不能給二娃拿著的。

“我們幾個都是這樣的，你看我們連板凳都沒有帶，老師同意了，我們下午才帶板凳過來的。”

既然這樣，學費可以先欠著，幹嘛要給呢，承闊把承廣拉到一邊，輕輕的問：“二娃，這學費是給還是不給？”

“我不曉得。”承廣畢竟小一點，頭腦裡光想著源平回來了，不用和卞長明同學，高興還來不急呢，給不給還是由哥哥決定吧。

承闊沒有吱聲，心說既然大家都這樣，我們也到學期結束再給吧，為這一塊錢媽媽昨天還哭了，兩年了山羊鬍子也沒有到自己家裡吃過一頓飯，應該不會為難自己的。

大家正鬧著呢，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人手上拿著一本東西到三年級教室前停了下來，拿出鑰匙把門開了，回頭對門口鬧哄哄的學生說道：“都進來吧。”

估計是老師來了，門口的學生立刻安靜了下來，陸陸續續走了進來。

“哥，老師是不是換了？”承廣咬著耳朵問承闊。

“我也不曉得呀，不要講話。”

等走進了教室，大家這才看清，教室的四周牆上都刷上了白花花的石灰，前面的黑板上面的牆上用紅色的字寫著一行標語，倒也簡單，寫著“為革命而教育，為革命而學習。”

黑板黑得發亮，可以照得出人影。

大多數小孩都把眼光落在站在黑板前面講臺後面的老師身上，承廣的眼睛把教室前後上下都掃了一遍，眼光最後落在教室中間的支撐屋樑的人字形構架上，人字形構架最底下是由一整根木頭做成的，教室還沒有建好的時候，這人字構架就放在路邊上，弟兄倆和一幫小孩在上面爬來爬去。承廣今天才知道，原來這東西是用來架屋頂的，他心中想，這架子這麼高，要是能爬上去多帶勁呀，這玩意比爬樹要刺激，用膀子在這根木頭上吊來吊去，那才叫過癮呢。

“大家安靜安靜。”承廣頭腦裡正在神遊呢，那位老師講話了，把他嚇了一跳，趕緊踮起腳尖看了過去。

“大家好，我叫錢胡楊，以後就是你們的老師了，叫我錢老師好了。”

“錢老師。”

“老師姓錢。”

“老師是我們大隊的。”

……

承闊一聽，心說壞了，怎麼這老師就姓錢呀，這學費肯定得交了，想拖動年底給估計也不行了，心裡這樣想著手中的包也不由得捏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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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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