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五章（下）

導讀：從糧庫裡偷出蠶豆，放到拖拉機上去煮，你知道怎麼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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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下）

承廣沒有辦法，硬著頭皮爬了進去，門外三人都提心吊膽，一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晃悠，一邊偷偷向門裡看。

過了一會兒，大家發現倉庫門底縫裡探出了一個小腦袋，向左右看了看，迅速地爬了出來。

四人很快彙集到安全地帶。

“二娃，被發現沒？”

“沒有，左會計還在打瞌睡。”

“嘿嘿，這傢伙昨晚肯定出去嫖婆娘了，要不怎麼這麼瞌睡？”

“哈哈……”

“弄了些什麼東西？”

“蠶豆。”承廣把弄來的蠶豆翻了出來，大家看了看，有一斤多點。

“裡面還有什麼東西？”

“沒有了。”承廣緊張起來，害怕大家又要叫他進去偷，“我在裡面轉了兩圈，發現那些大圍席裡面不是大麥、小麥就是玉米，沒有其他的東西，我是在一個角落裡面才發現這些蠶豆的。”

“怎樣才能把蠶豆放到拖拉機的那個冒白汽的口裡，又怎樣才拿得出來？”

四人坐了下來，抓耳撓腮，一點辦法也沒有。

許久，源平開口了：“我們弄點線把蠶豆串起來，就可以放進去了。”

“好辦法，二娃再回家拿點針和線來。”

“你不能回去拿嗎？我家離得最遠，再說蠶豆還是我偷的呢。”

承廣努著嘴，說什麼也不願意跑那麼遠回去取針線。人家都這麼說了，大家也不好意思再叫他回去，但又沒有人主動回去的，事情又陷入僵局。

承保看見他們四個人在大場上鬼鬼祟祟的，知道是想來看拖拉機，因為自己在，四人不敢近上來看罷了。

“源平，你們這麼早過來幹嗎？”

“爹，我們四人過來耍子的，看拖拉機。”

“有什麼好看的，昨天還嫌沒有看夠嗎？馬上過端午節要包棕子了，到前面池塘裡去打點蘆葦葉子。”

“好的。”源平極不情願的領著三個人向大場邊上的池塘走去，但父親說了，沒有辦法，只能去采蘆葦葉。

大場邊有個4畝大小的池塘，三邊長滿了蘆葦，一邊安裝著灌溉用的像大風車一樣的水車，灌溉時十幾人一起站在滾軸上，一起用腳踩，中間的水車轉動起來，把水一點一點地提起來，倒在一個連接在溝渠裡的長木箱裡，水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流了出去，這本身是一個極費力的杠杆，生產效率可想而知，但在用拖拉機抽水之前，這是農村最好的灌溉工具。

四人坐在河邊上，手上都抓著一張蘆葦葉，將蘆葦葉頭尾各自對折了一下，從折痕處依著葉子中間的經條將兩邊的葉子撕開一點，再將兩邊撕開的葉子相互套上，就成了一隻小船，既然吃不成豆子，在采蘆葦葉之前先玩玩蘆葦葉子船再說。

水面上的船越來越多，大家用手拍著水面，看誰的漂得最遠。

突然，承廣哈哈大笑起來。

“二娃，又發什麼神經了？”承闊嚇了一跳。

“哥，我找到一個穿蠶豆的方法了。”

“什麼辦法？”幾個人的頭立刻湊了過來。

承廣采下一片蘆葉，沿著蘆葦葉中間的經條把兩邊的葉子撕去，剩下來的是一根細長的條子，而且韌性很好，不容易折斷，串蠶豆正好。

“方法倒是不錯，但蠶豆是去年的陳貨，硬得很，這麼軟的東西，穿得過嗎？”

“這不是問題，我剛才發現拖拉機房有一圈洋條，去弄段過來戳洞。”

“好極了，先弄個芋頭葉子把蠶豆包起來，用水泡一下，等穿的時候好戳洞眼。”

“好耶，承闊你們去泡蠶豆吧，我們開始采蘆葦葉。”

很快，每個人都采了幾卷蘆葦葉，用池塘邊上的芋子草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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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場上，拖拉機前半部分不知什麼時候被卸了下來，扶手下有一個臉盆大小鐵輪子從機頭底座下引出來支撐著地面，鐵輪子前上方一拳處有兩個登腳，後上方兩尺處裝著一個託盤，拖拉機後面拖著一個有三五百斤的碌碡。承保正在拖拉機周圍忙著。

源平帶著三人走了過來。

“爹，蘆葦葉子打好了。”

“喔——嗯？打了這麼多，用得了嗎？你們自己分分吧。”

“爹，這拖拉機準備幹嘛呢？”

“就要收大麥了，把曬場整一整。”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心說這下好了，只要拖拉機不出去，這蠶豆吃定了。四人急忙轉到了拖拉機房，源平把掛在牆上的洋條頭拉出一拃長來，前後不斷地扳著，很快洋條被扳斷下來，在牆前的磚頭上磨了起來。

四人打開芋頭葉子，果然蠶豆被水泡了之後變得圓潤起來，用洋條尖戳洞也不費勁，很快弄好了，大約有10串。

“怎麼這麼多，看起來就一點，串上後有10串。”

“誰把蠶豆送到拖拉機上去？”

……

“篤……”外邊拖拉機已經響了起來，四人迅速包好豆子，來到大場上。

拖拉機拉著碌碡跑起圈來，那碌碡圓接近柱形，但一頭粗一頭細點，著樣轉起來的時候它就能以一個圓圈來回跑。因為要把場地壓平了，所以跑得很慢，這個速度可以安全地把蠶豆放進去。

拖拉機的“篤篤”聲也把正半游夢鄉的左雲海也叫醒了，跑到場邊上看，伸著懶腰，打著哈欠。

“源平，左雲海也來了，看見蠶豆會不會找我們呀？”

“不會，沒有證據的，你看他那個樣還沒有睡醒呢，昨晚肯定嫖婆娘太久了，他不會在這看多大會兒，還會回去打瞌睡的。”

“源平，這蠶豆還是你放上去吧。”

“不行，我放的話我爹肯定罵我的，承山，還是你放吧，我爹不會說你的。”

“好的。”承山知道，自己放的話大堂哥應該不會說的。

“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冒白汽呀？”

“等等吧。”

果然，左雲海看了一會覺得無趣，回頭鎖上倉庫，走了。

這個時候，拖拉機頭開始冒起了白汽，源平向承山使了使眼色，意思說可以煮豆子了。

承山拿了一串蠶豆隨著拖拉機頭跑了起來，承保嚇了一跳，心說這孩子怎麼玩得這麼近，正想說上幾句，發現承山把一串東西放進了拖拉機水箱口，承保一下子明白了，這幫小孩要煮東西吃了。這個年代東西很貧乏，吃點東西不易，承保也不吱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沒看見，反正拖拉機跑得很慢，自己注意就行。

10串蠶豆，就這樣隨著拖拉機一圈一圈的煮熟了，承保心裡感到奇怪，這地裡的蠶豆還沒有開花呢，沒有誰家裡還有這個東西，回頭看看倉庫門也鎖了，早上左會計一直在裡面，哪里弄來的蠶豆？

四人包好蠶豆回到拖拉機房，每個人高興得都表現在臉上。

“到哪裡去烤兔子呢？”

“去莊子外面的灰兒井吧，那裡沒有什麼人，正好烤兔子。”

“好的。”

源平抱著用芋頭葉子包好的兔子，承山抱著裹好的蠶豆，承闊背著采好的蘆葦葉，只有承廣甩著膀子，嘴咧得大大的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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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兒井在莊子外一裡多地，是個呈勺形的池塘，周圍長滿蘆竹，光水面有三畝左右，奇怪的是池塘底一半特別淺，一半特別深，現在這個時候，淺的部分已經全部露出水面，正好可以在那烤兔子，深的地方沒有人知道有多深，就是大旱的時候，這裡還是有水的，奇怪的是這麼好的地方卻讓給死人住了，周圍都是墳頭。

“白天這裡都陰森森的，承山，你怎麼想到這麼個地方？”

“我爹說這裡和日本鬼子打過仗的，死了好多人，那水深的裡面說不定還有死人骨頭呢，沒有人會來這裡的，在這裡烤兔子，沒得人會曉得。”

源平從袋子裡拿出一把小刀和一盒洋火，農村小孩到野外去玩，身上有幾樣東西不會少的，這就是洋火、繩（可以用來綁東西，也可以把繩結成一個圈套在腳上用來爬樹）、刀。

宰殺兔子的事情交給源平和承山就行了，承闊和承廣的任務就是去找樹枝、草等用來生火的東西。

已經正午了，吃著兔肉、蠶豆，躺在蘆竹影下鋪的蘆竹上面，有著說不出的舒服，四個人都會美美地睡上一覺。

一覺醒來，大夥抬頭一看，太陽已經偏西了，四人吃了東西又流了汗，個個都感到有點口乾舌燥。

“要是有點水喝就好了。”

“這池塘的水可以喝嗎？”

“吃了兔肉，喝生水會拉肚子的。”

“還是回家喝水吧。”

“要不我們去吃桑樹棗吧？”

“吃桑樹棗？”

所有人都把眼光投向了源平，源平用那些已經蔫了發軟的芋頭葉包著那塊兔皮，一邊說到：“上午我在拖拉機房藏兔子的時候，從後面的窗戶縫裡看見屋後的田裡桑樹棗已經熟了很多，肯定解渴，不如我們去吧，吃桑樹棗沒有人管的。”

幾個人一齊歡呼，一起走向桑田。

桑田就在生產隊糧倉的後面，有十來畝，綠色一大片，種桑樹是用來養蠶的，但桑樹還有幾個特點，一是會結果實，學名叫桑葚，農村俗稱桑樹棗，十分好吃，大人小孩都喜歡。河邊、房前屋後也會有人種桑樹，但那種桑樹不是用來養蠶，而是人們用來製作扁擔，因為桑樹木頭韌性好不容易折斷。蘇北是平原地帶，沒有地方生長像大山上那樣的毛竹，扁擔、泥籃就是用桑樹木做的，挑擔子的時候由於扁擔韌性好，扁擔兩頭會隨著人的走動而不斷同時上下晃動並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和著挑擔人“吭吆、吭吆”號子聲，聽上去像一小段樂章。

桑樹的另一個特點就是桑樹的生長並不像水杉那樣挺拔向上，而是歪歪扭扭，所以如果要把它當作扁擔材來培養，首先要選好苗，然後在生長的初期要不斷地整形，讓它盡可能的直直地生長。俗語說“桑樹要從小扼”，扼就是扶正，不讓其長歪的意思。不要小瞧勞動人民的智慧，這句俗語其實是用來教育做人的，只要是在農村長大的人，對這句話都應該記憶猶新。

幾個人走到桑田邊一看，桑樹棗還紅的呢，承廣撅著嘴，感覺自己受騙了。

“還能吃呢？紅的，吃了連牙都能酸得掉了。”

“你個小笨蛋，這邊邊上熟了的早被人吃光了，要吃熟了的，必須走進去到深處去。”

大夥沿著田邊走，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等到了中間，所有人都鑽了進去。

只有在人不容易到的地方，才有好東西，桑田的樹因為會被施肥，所以結出的果實比較大，吃起來很過癮。

大家看到枝頭上掛滿了果實，一簇簇緊挨著桑葉柄根部，青的、紅的、紫的、黑的擠在一起煞是好看，熟透了的掉在地上，摔爛了，紫色一片，昆蟲、鳥也喜歡這些東西，這當中最多的是綠頭蒼蠅。

“這麼多的蒼蠅，能吃嗎？”

“沒有關係，蒼蠅只叮那些熟透了的，枝頭上的如果有黑得開了裂的不要吃。”

“我喜歡吃紅得發紫的，甜甜的，有點酸。”

“黑色的水多，解渴。”

“紅的酸得太厲害啦。”

“青的才叫酸呢，你試試，咬一口叫你生滿嘴的水。”

“采點帶回家，接著吃。”

……

桑葚不但是好吃的果實，還有很多的藥用價值，熟透了的消渴作用非常明顯，剛才口乾舌燥的人現在已經被桑葚果液浸透到骨頭裡去了，舒服得不知道把手往哪裡放。

承闊算是比較文雅的，但手上嘴上都變成紫色的了，再看看承廣，凡是手能觸接到的地方都是紫色一片。

“二娃，你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回去媽媽肯定罵你的。”

“那找個地方洗洗吧。”

“你身上太多了，怎麼洗？回家洗澡吧。”

玩的時間太長了，已經到了傍晚，大家抬頭看了看，西邊太陽快要落下去的天上燒滿了霞，頭頂上各種奇形怪狀的雲朵都被染成了紅色，大地籠罩在赤光之中，猶如仙境。也只有在這最接近自然的農村才能欣賞到如此美麗的景色，自然界創造的美勝過一切人工做作，這包括人類自己。

回家的路上，兄弟倆商量著怎樣向媽媽奶奶說今天一整天都到哪裡去了，承闊想說實話，承廣也知道，就是自己說出一個完美的故事來，也會被哥哥的實話捅破的，索性由它去吧，挨駡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到家門口天色已經微黑，兄弟倆看見媽媽正在把外面的東西搬回到屋子裡去，兩人同時叫道：“媽。”

桂花看到一整天都見不到人影的兄弟倆就來了氣，要不是兩人從小沒爹，上去就想抽他們兩下子，剛想開口問他們到哪去了，在微弱的光下，看見兩人的嘴，尤其二娃的整個臉上都是青紫色一片，嚇了一跳，問道：“臉上怎麼青了，跟人家打架了？”

“媽，我們沒有跟人家打架，源平帶我們去大場後面的桑田裡吃桑樹棗了。”

“噢，怪不得弄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中飯在哪吃的？”

“我們……”

“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到人家家裡去吃飯，咱家有飯吃，老去連我們大人都不好意思。”

桂花以為弟兄倆肯定又在大堂哥德義家吃飯了，小孩子一塊玩，親戚本家都會留哥倆吃飯，小孩子嘛，又吃不了多少，加之兩孩子怪可憐的，多少有點幫助的意思，德義做人最厚道從來不會說什麼，不光是這哥倆，其他的小孩也有在他家吃飯的時候。

兄弟倆一轉身，桂花發現兩人背著什麼東西，光線太暗沒有看清。

“你倆背的什麼東西？”

“喔，承保大哥說馬上快要包粽了，叫我們去打點蘆葦葉子。”

“包粽子？”桂花苦笑了一下，“哪來糯米哦？”

“就包上幾個吧，每年都是人家送，我都不好意思，家裡還有點高粱米，和上玉米馠子，哄哄他們就行了。”奶奶從屋裡說出話來。

“媽，高粱米、玉米馠子也能包粽子嗎？”

“能，德龍小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哄他的，只要有點蘆葦葉子的清香味，就是粽子了。”

真的要包粽子了，哥倆對看了一眼，心裡甭提多高興了，雖然他們並不清楚包粽子裡面應該用什麼東西。

再貧困的生活，只要一點點東西，小孩子就容易滿足，這在當時對他們來說是歡天喜地的事情，多年以後，這段苦難的歷程和童年的回憶會使他們對著那個年代遺留下來的東西淚留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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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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