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从某年起,股票雄起了,证券公司顶替了小饭馆那个位置,还把水洼的那片地占了。也是从那一年起,我妈坚信她开了天眼,坚信她能看出K线走势。后来我逐渐发现,号称在炒股上具备各种牛鬼蛇神般特异功能的亲朋好友是很多的。就比如说,我家的邻居老猪,每天都要向观音娘娘拜拜,拜拜就知道要买哪只股票了。再比如说,我的小学班主任,她说她也有天眼,就随便看看,看看就知道要哪只股票该买了。
班主任和我妈很投缘。我妈第一次把我拖进校园的时候,班主任冲着我妈说:“我一看就知道你吃公粮的。”
我妈很惊讶:“莫非老师有天眼?”
班主任很自信的点点头:“我有天眼,还能看K线。”
我妈听了很兴奋:“我也有天眼,也能看K线。”
班主任欣然的点点头,看看我,再看看我妈,忽然暗淡下来,说:“我又要开天眼,又要教书育人,很累啊,需要冬虫夏草补补。”
我妈怔住了,看看我,再看看班主任,说:“我的天眼也要冬虫夏草滋养,正好,正好。”
班主任看看我,再看看我妈,说:“这孩子听话又聪明,今年的三好学生肯定是他的。”
我后来发现,我不是每一年都能拿三好学生的。就比如说,在牛市那几年的六一儿童节前夕,我背去学校一盒冬虫夏草,过些日子,就在六一儿童节的领奖台上拿到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再比如说,在熊市那几年,冬虫夏草没了,奖状也没了。奖状该发还是会发的,那是发给真正品学兼优的同学的。熊市该来还是会来的,那是要把各路妖孽打回原形的。
那天中午,没太阳,冷嗖嗖的。我默默地站在大户室里,观摩我妈在开盘前认真的打开天眼捕捉买入目标。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散户室里的老猪。老猪也看到了我,老猪对我笑笑,我对老猪招招手。老猪退了休,想帮子女买套大房子,于是搜罗全部家当,开启炒股新事业。老猪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被铁佛寺住持绝户师太封为山下第一大弟子。每天老猪的家里都香烟缭绕的,以至于在夏天连蚊香都省了。也是在夏天,我才有机会每每透过他家的纱门看见,老猪跪在观音娘娘面前,跪了好久,突然圆睁双眼,长长的“哦”了一声,赶快爬起,在身边的纸条上记下一串数字。第二天股票开盘,老猪总能从这串数字里找到对应股票代码的灵感,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可是,股票开盘,无论散户还是大户,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一泻千里的熊市时代的开启。
我悄悄地对我妈说:“这是股灾。”
我妈很惊讶:“莫非你有天眼?”
我很自信的点点头:“天机不可泄露。”
我妈听了很兴奋,狠狠地给我两个嘴巴。
我捂着脸,哭丧着往散户室跑。散户室里,我看到老猪,我喊:“老猪,老猪,老猪。”但老猪就那么倚墙靠着,面无血色。眼镜瞪的比牛眼还大。我大着胆子靠近老猪,把手凑到老猪鼻子边。完了,老猪被股灾吓死了,这下房子没了,钱没了,人也没了。我哭了,我真希望这时候能有一盒冬虫夏草,班主任说,冬虫夏草能把死人还阳的,可偏偏这时没有冬虫夏草。
在我们几乎要把老猪忘记的时候,我妈坚信她的天眼重开了,班主任说他开了顺风耳,能听到各路股票内幕消息了,老猪的儿女把老猪老伴的房子抵押去开户炒股了。但无论如何,我熬到小学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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