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法庭宏偉而莊嚴,觀審席上坐滿了民眾和記者,氣氛壓抑而安靜。中央高台的席位,伊莎貝拉女王端坐於其上,眼神帶著一絲嚴肅,眉頭微蹙,似乎陷入了沉思。整個法庭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所有的人——從方才陳述罪狀的檢察官,到周圍屏息以待的群眾——都在等待審判團回到台上,宣讀最後的判決。
而在法庭的中央,在被告席上站著的,正是武裝反叛組織黎明之刃的首腦——阿爾克斯。他濃密的黑色短髮因數日未曾打理而顯得凌亂,但這絲毫未減損他的氣勢。儘管身穿簡陋的囚服,卻掩不住那結實而挺拔的身形,彷彿他依然是那位自信無畏的領袖。
阿爾克斯抬頭挺胸,深紫色的眼眸直視前方。那雙眼睛透著冷靜與堅定,和他的囚犯身份極不相稱,甚至在這嚴肅的法庭上顯得格格不入。
他被控告——叛亂、公共危險,以及謀殺王室成員未遂,這些罪名足以讓他面臨死刑。可他並沒有辯解,沒有抗爭,只是靜靜地站著,等待屬於他的末路。
雙手的魔法枷具牢牢扣在他的手腕上,限制了他所有的法術能力。這幾天下來,他似乎漸漸習慣這個枷具,但那一陣陣冰冷的突兀觸感,還是不停刺進他的骨髓,使他雙手感到麻痺不堪。
審判團魚貫回到台上,審判長起身,朗聲宣判:「本庭宣判被告阿爾克斯——處以死刑。」隨即,審判長轉身恭請女王裁示。
伊莎貝拉女王緩緩站起,目光掃過法庭。她威嚴地宣布:「阿爾克斯罪不可赦,他的死刑,將由另一個世界而來的人們決定執行時間。當他們希望離開時,阿爾克斯將以自己無私的願望,作為開啟世界通道的儀式獻祭,以此取代原本的行刑方式。」
這番話如驚雷般在審判室內迴盪,群眾屏住了呼吸。記者們的筆尖懸在半空,停頓在紙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被告席上那個背對著他們的身影,期待著阿爾克斯的反應。
伊莎貝拉女王依舊神情莊嚴,眼神中卻透出一絲微不可察的陰影。然而,阿爾克斯像個局外人,站在那裡,表情波瀾不驚,彷彿這個宣判與他毫不相干。
他低下頭,喃喃道:「謝謝陛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謝。或許只是出於習慣,亦或是某種禮貌。他的心中沒有恐懼,對這個結果早已心知肚明。
判處死刑的這一刻,反而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即將解脫的平靜。但這份平靜之下,掩藏的是壓抑在心底的什麼呢?未竟的問題?還是長久以來的仇恨?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隨著他低下眼睛,腦中瞬間出現的黑暗迷霧迅速蔓延,覆蓋吞噬他的思緒。華美明亮的皇家法庭逐漸從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無數次在夢中重現的場景——他幼時的村莊。
這是他從小不斷重複的惡夢——濃煙翻騰,火光映紅了整片天空,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與肉體燒焦的惡臭,熏得阿爾克斯幾乎作嘔。七歲的他蜷縮在地下室的角落,唯一的光線從狹小的窗口灑進來。透過這個窗口,可以看到村莊發生的一切。
他的父母在危急時刻將他藏在這狹窄的空間,囑咐他保持絕對的安靜。透過那狹小的窗口,阿爾克斯目睹了王國軍揮舞刀劍,無情地屠殺手無寸鐵的村民。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母被雪白的利劍刺穿,鮮血濺濕了地面,染紅了那些軍服上華麗的金線與階級標章。
他的雙手顫抖著捂住嘴,牙齒深深地咬入手指,疼痛幾乎讓他窒息。他試圖用這份痛感讓自己逃避眼前的殘酷現實,那些熟悉的身影不斷倒下——昨天還在製作莓果派的村長太太、早上一起玩耍的隔壁小弟弟、還有獵捕野豬創下新紀錄的大叔……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父母,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屍體堆疊如山,隨後化作一片火海。
通常到了這個時候,夢境便開始破碎,扭曲成不真實的片段。火焰的熱浪穿透了窗口,逼向他藏身的地下室,黏稠的血液如洪水般蔓延,彷彿要將他淹沒。恐懼像無形的繩索束縛住他的四肢,壓得他無法動彈,喉嚨被無聲的恐懼塞滿,連一聲悲鳴都無法發出。
每一次他都想從夢境中逃離,但無論他多麼用力掙扎,這一幕總是反復重演。王國軍刀劍劃破空氣的聲音、鮮血濺濕地面的聲響、鋼鐵碰撞的長響……這些聲音無止盡地迴盪在他的耳邊。夢境的時間彷彿凝固,讓他無法擺脫。
每一次夢的結局都相同——殷紅的血海、倒下的屍體、熊熊燃燒的火焰,還有那些淒厲的慘叫聲,一次次將他拉回無助與痛苦的深淵。
「阿爾?阿爾!阿爾克斯!醒醒!」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ncccMYTBL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夢境,他驚醒過來,睜開雙眼,呼吸急促,額頭滿是冷汗。眼前的火光與鮮血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大學宿舍裡溫暖的燈光,以及一張女子關切的臉龐。
「你又在做那個惡夢了?」女子坐在他床邊,用手帕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眉頭緊鎖,「已經下午了,你不是說要去參加冬季節慶嗎?」她將紅棕色的長髮紮成一個馬尾,身上穿著比平常華麗的紅色裙裝,從臉上的妝容看出今天的她經過精心裝扮。她深邃的綠色眼眸閃著關懷的光芒。
「娜塔莉?冬季節慶?啊……對哦……」阿爾克斯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依舊感覺到胸口有些壓抑。娜塔莉站了起來,輕輕推了阿爾克斯一把,「晚上的舞會開始之前,還有一些時間可以去巿集逛一逛,你趕快梳洗一下換衣服出門吧。」她隨手在阿爾克斯的衣櫃裡挑了一件稍微正式的服裝拋到床上。今年剛上大學的阿爾克斯,利用課餘時間打工,才買了這件可以應付正式場合的套裝。
梳洗過的他,一邊脫下睡衣,一邊說:「舞會啊……妳說是在王宮舉辦的?那是一般人可以隨便進去的嗎?」他的聲音和平常一樣平靜、沉穩而帶有一絲威嚴,他皺著眉,對於要到王宮去,心裡不太情願。娜塔莉在桌上找到了梳子和髮蠟,打算為他梳整髮型,回答道:「就只有今天而已,只要經過申請,都可以拿邀請函進去,機會難得呢。」在亞斯特爾湖畔小鎮長大的娜塔莉,對王城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心,她側身瞥了阿爾克斯一眼,不整齊的衣服隨意地掛在他的身上,高大的身形,結實的肌肉線條顯露無遺,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的光芒。
「你又想逃避嗎?」她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但言語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不過這也沒什麼,反正你總是這樣。」娜塔莉幫他梳理頭髮,但手上的動作似乎多了一絲力度,像是在發洩某種壓抑已久的情感。
這裡是位於王城內的菲爾特大學,是國內唯一的大學,也是最高學府,大部分民眾身邊的人,會讀到大學的人屈指可數,學生大多是目標朝學術界發展的人。阿爾克斯和娜塔莉自從大學入學以來就是無話不談的同學。他們常常形影不離,卻沒有成為情侶。娜塔莉曾數次向阿爾克斯暗示自己的情感,但阿爾克斯總是巧妙地迴避,使得兩人的關係始終維持在友誼以上,戀人未滿的曖昧關係。
冬季節慶是費里西蒙王國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這個不帶有宗教色彩的節慶,象徵著豐收、團圓和感恩。人們總是會在這天與家人、朋友或戀人一起度過,一同享受快樂的時光。從小一個人掙扎著長大的阿爾克斯,在這王城的歡愉氣氛中,格格不入地想起那些對王室的恨意。
「阿爾,你上次說冬季節慶是沒有宗教成份的,但晚上最後一個節目『心燈巡禮』怎麼看都很具有宗教味道不是嗎?」在冬慶巿集裡,逛著小攤販的娜塔莉對他發問,她手裡挑選著那些工匠精心製作的精美木雕。阿爾克斯與娜塔莉併肩看著那些工藝品,他拿起一個雕刻小物觀察著,這個橡木雕刻的底座上,鑲嵌一顆打磨得光滑發亮的楓木圓球,圓球後方的底座象徵性地雕刻出光芒四射的模樣。阿爾克斯回答道:「妳誤會了,『心燈巡禮』是自古傳下來的活動,作為年度自我省思和沉澱心靈,雖然我不知道來源,但我很確定不是宗教活動,要說的話,這個才是宗教物品。」他展示了手上的圓球雕刻物給娜塔莉看。
「這不是很普通的擺飾嗎?蠻好看,常常看到在賣欸。」娜塔莉納悶地說。
「這就是文化侵蝕可怕的地方,它自然到妳連這是象徵『真理之光』的光之石都不知道,還以為只是好看的東西。」阿爾克斯帶著淺淺微笑解釋著。
「哦,原來是那個……」娜塔莉眼神一變,接過木雕仔細打量著,「真理之光……薩克蘭德的那個教啊,最近好像越來越多人信了。」
「嗯,而且還不止如此。」阿爾克斯取過那個木雕,將它輕輕放回攤位,他的目光轉向市集中的攤販上的商品,他皺了皺眉頭,接著說:「妳看看這些巿集攤販,這些年來愈來愈多這些薩國的宗教飾品,不管是擺飾還是首飾。」
阿爾克斯在心中默默想著:「它們就像是薩克蘭德帝國的爪牙,慢慢腐蝕掉我們的文化根本。光亮的外表掩蓋著更深的意圖。」
但他沒有再多說,反而牽起娜塔莉的手,語氣輕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舞會的入口排隊吧。」
娜塔莉難得看阿爾克斯在公共場合牽起她的手,內心忍不住湧起一絲喜悅,腳步也變得輕盈了幾分。兩人這身正式的裝扮,就像是真正的約會一般,讓她心頭一陣悸動。她嘴角微微上揚,帶著笑意打趣道:「還以為你又要說一大堆囉哩叭嗦的歷史課,原來你還記得要去舞會啊?」
阿爾克斯舉起手指彈了一下娜塔莉的額頭,語帶責備告誡道:「什麼囉哩叭嗦,一樣是歷史人文系的學生,這點常識就別再讓我教妳了,認真點好嗎?」
娜塔莉嘟著嘴,伸手護住自己的額頭,「好啦,教授都沒你兇欸。」
舞會中,阿爾克斯不避諱地與娜塔莉在舞池中牽著手起舞,娜塔莉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期盼,但她知道,阿爾克斯的眼神總是那樣疏遠。他們靠得那麼近,卻又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無論她如何努力,也無法打破。娜塔莉一直不明白他為何不回應她的感情,但與其說破,可能會失去這個朋友,倒不如一直維持這種曖昧的關係。
最後的一曲是一首柔美的抒情歌,周圍的情侶們紛紛相擁起舞,燈光柔和地灑在舞池中,伴隨著音樂,像海浪輕輕拍打著沙灘。阿爾克斯伸手攬住娜塔莉的腰,將她輕輕拉近,兩人貼身起舞。娜塔莉的心跳加快,臉頰微微泛紅,她低聲喚道:「阿爾?」這是她對阿爾克斯獨有的親暱稱呼。
阿爾克斯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娜塔莉,抱歉,我知道我一直在逃避妳的感情,這讓妳很難過。但是,我無法給妳任何承諾,不想耽誤妳的青春,原諒我。」
娜塔莉在他的懷裡感到一絲安全感,但這感覺就像漂浮在水面,隨時可能沉沒。無論他如何親近,她明白他的心始終遙遠。「他還是沒有改變……」她心底輕嘆,卻仍在期待這親密的片刻能帶來一絲改變。
娜塔莉淺淺一笑,說:「想太多了,我無所謂,一直這樣也沒關係。」她說完,大膽地攬著阿爾克斯的脖子,踮起腳尖,將嘴唇貼上他的唇,深情一吻。阿爾克斯沒有避開,輕扶著她的頭,回應了這個吻。這突如其來的激情讓他感到愉悅,但心底也升起一絲擔憂——他喜歡這個朋友,卻也清楚知道這並不是愛情。他開始思考,這樣的關係是否真的能持續下去。
直到舞會結束之後,兩人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甚至也沒有牽手,他們併肩走到外面的廣場,那是今天最後一個活動「心燈巡禮」的場地,地面上以綠色的松樹枝排列成螺旋形,這螺旋排列成一條路徑,向內到達圓心再向外離開,除了樹枝,還使用了很多松果、水晶和蠟燭裝飾。這是一個安靜的活動,每個人領取了一個點燃的小蠟燭,一個接著一個輪流慢慢順著路徑走到中心處,放下手中的蠟燭,再慢慢順著路徑離開,在這寂靜無聲的過程中自我省思和沉澱。
娜塔莉對剛才在舞會中的衝動一吻感到一絲慌亂,但隨著心燈螺旋的儀式進行,她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她開始感覺到,阿爾克斯似乎注定擁有一條與眾不同的未來之路。即便他無法成為她的感情寄託,她也下定決心,要在這條路上一直陪伴並支持他。
阿爾克斯捧著蠟燭走著,他很喜歡這活動帶來的沉靜氛圍,手中的蠟燭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燭光映照在人們臉上,溫暖而柔和。每一步走進螺旋中央,阿爾克斯都感覺到心中的仇恨逐漸被抹平。他的思緒被螺旋路徑帶領著向內,向著自己最深處的陰影前進。燭光微弱,卻像是指引著他找到內心的出口。當他放下手中的蠟燭時,彷彿將一部分心中的黑暗也一併拋下。他內心似乎也有一個巨大的螺旋,那並非無盡的道路,終有一日,他會走出來——但那一天,他所面對的將不再是現在的自己。
隨著人群無聲散去,燭光漸漸變得微弱,而人們的心念卻變得更強。今晚再也沒說一句話的阿爾克斯,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他已不再像過往那樣對王室深惡痛絕,那份刻骨的恨意已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決心,他堅決相信,王室將會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內心盤旋著對未來的規劃,他想做的事實在太多了,遠遠超過簡單的血腥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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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文化議題和娜塔莉的關係進展。
《阿爾克斯:黑暗黎明》創作小說,每週五中午連載中,下週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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