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傳說 - 第九話，鳥籠與守護

琉璃從淺眠中醒來，在朦朧的黑暗中輾轉反側，直到晨光出透還是沒能入眠。

為了打發見面前的時間順道思考下午茶的搭配，琉璃來到側殿的後花圃與亞德不期而遇。此時他剛結束晨間訓練，穿著白色鬆垮的襯衣，腰間配著短劍，略長的頭髮在腦後紮成小小的馬尾，臉頰因為運動後而泛紅。他從侍從手上接過手帕擦拭汗水，這才注意到遠處走來的琉璃。

「早安，葛尼加小姐。看來妳睡得不太好？」

「呃、不是的，我只是有點緊張。」琉璃看著一滴汗水沿著亞德的臉頰滑落，落在鎖骨中心，心想王子殿下可真是漂亮。

比起昨天正襟危坐的模樣，現在的亞德穿著隨意，多了點好親近的氛圍。

「我聽說妳在天使園被稱作『結界公主』，能夠為我展示一下嗎？」

於是，亞德的晨間的劍術練習自主延長，增加了結界魔法見習這個環節。亞德很有上進心，認真地詢問琉璃使用結界的基礎方法，琉璃便現場開始教學。

「所謂的結界有兩種，一種是用魔力建立一堵牆，抵擋外來的攻擊。另外一種，通常在神代的遺跡才會看見，這更接近神術，是以魔力創造獨立的空間以抵禦外敵。最基礎的魔力屏障就是這樣把魔力凝聚在手心。」

琉璃說著將魔力凝聚手心，金色魔力凝結成半透明的屏障。

「你可以試著對屏障揮刀或者使用魔力，應該會受到阻攔。」

「我來試試。」亞德這麼說的同時，凝聚起相當於盾牌大小的白色屏障，同時將黑色魔力凝結成劍的形狀。他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沒給琉璃時間驚訝，帶著深淵魔力的刀刃輝向魔力屏障，將施術的琉璃震退。亞德若有所思，看著琉璃的眼神又是好奇又是興奮——卻不是為了做為未婚妻的琉璃．葛尼加，而是身為「結界公主」的她。

雖然琉璃已做好不被當成戀愛對象的心理準備，可這反映實在率直地有點傷人自尊。感覺自己做為女性的魅力被徹底否定了。

琉璃有點氣餒：「殿下很有天賦。」

「能夠提高屏障的防護力嗎？我想試試看自己最多能做到什麼程度。」

「當然可以。」

琉璃幽怨地看著他，可惜心思聰敏的王子殿下卻沒有正確接收她的訊號。

「妳昨天才剛到，現在魔力應該沒有完全恢復，這麼做果然太勉強了。抱歉，是我的疏失。」亞德招來侍從，交代她為琉璃準備早餐，回頭對琉璃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回去換身衣服。我會讓諾伊莎為妳準備安神的魔法藥劑，預定的時間推遲一個半小時。用餐之後稍微休息一下吧。」

琉璃連忙道：「不，我沒事。」

「這是命令。」亞德溫和中帶點強勢，琉璃只有順從。

臨別前亞德執起她的手行了個吻手禮。落在手套上的親吻稍微停頓，亞德起身時突然問道：「妳身上用的是什麼香水，是天使園的特產嗎？」

克制到讓人覺得很有距離感的未婚夫難得走近，稍微嗅了一下。符合年齡的舉動在琉璃看來反倒有些可愛。「我想這是我在天使園花圃的氣味。」

亞德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神情有些尷尬。但他仍然擅長管理表情，臉上尷尬只有一閃而逝，「抱歉，是我失禮了。」

如果只看表情，會以為他毫不動搖。

只可惜，稍微泛紅的耳尖洩漏他有多麼不自在。

一起出現在餐桌上時，所有人看來的眼神都帶了點曖昧，斐斯特蕾雅殿下帶著敵意坐在亞德殿下身邊。

「你們兩個房間在不同方向，怎麼會一起過來？」

斐斯特蕾雅懷疑的視線在兩人身上逡巡，她湊到亞德身邊，眼神變得銳利。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看她這口吻，簡直像是丈夫被人搶走的妒婦。亞德明顯停頓了半秒，這才強自鎮定：「因為剛剛是一起走過來的。」

這種遮掩得不太好的態度，反而讓早晨的偶遇變得無比可疑。

百合女王一臉震驚，偷偷對琉璃比了個拇指，還用口型說了「幹得好」。

不不不，女王陛下，您誤會了！看她跟拉娜陛下愉快地交頭接耳，琉璃感覺不管怎麼解釋都會越描越黑，索性放棄說明。

至於未來小女王那灼熱的視線，琉璃相信，心地善良的未婚夫應該會替她解釋。可亞德怎麼也不提起早上的訓練，也不多做說明。就連斐斯特蕾雅殿下嘀咕「不純潔」他也置若罔聞。

總而言之，琉璃在亞德的寬容充分休息，兩人便一同拜會神王希尼斯以及雷爾契侯爵。中午之前的行程是前往神殿，下午茶之前則必須做好下午茶的準備。用餐之後，琉璃本以為亞德會暫時離開，卻沒想到他跟著琉璃進了廚房。

亞德是這麼說的：「我可以提示斐斯特蕾雅的喜好。」

雖然這麼說，但琉璃總覺得亞德似乎是想諮詢結界魔法的事。

琉璃感覺自己的女性魅力似乎被完全忽視了。

她一方面慶幸亞德不是會隨意出手的人，內心某處卻暗暗覺得有點可惜。難道說這就是容貌的魔力嗎？琉璃檢討著自己的膚淺，手邊卻完全沒有閒著，迅速地從廚房挑選想要的花草並加入適量砂糖，動作一氣呵成。

途中的試作品當然交給亞德嘗試。

真好吃、我很喜歡，這很有特色。

亞德對食物要求不多，也不吝惜讚美，琉璃被稱讚地有些飄飄然，也敢於進行一些更有創意的嘗試。

根據小女王的喜好進行了午茶的搭配，琉璃在亞德的建議下開始進行複方花草茶的搭配。首先嘗試的是帶有薄荷香氣的香蜂草，誰知亞德喝了幾口，眼皮就越來越重，最後乾脆靠著沙發囈語：「這味道讓人很想睡覺。」

「因為有安神跟助眠的功效，但這效果好像太強了一點。殿下最近很疲倦吧。您通常都在清晨起床嗎？」

亞德半夢半醒，比平常警戒著不讓人靠近的模樣放鬆很多。

「也不是，在宴會前需要進行萬全的準備。」

琉璃腦中閃現亞德進行的練習。劍術、結界還有破除結界……這是王儲在宴會之前應該進行的訓練嗎？想到這裡，她開始感到些許不安。

「有什麼是我能夠幫忙的嗎？」

「還沒有。」亞德半瞇著眼睛看她，「琉璃，我能相信妳嗎？」

「那是我的希望。」

「是作為天使族的代表、神王陛下的監視者，還是琉璃．葛尼加本身？」

或許是因為口音的緣故，亞德說什麼話聽起來都很溫柔，就連逼問立場的提問都像情人之間耳鬢廝磨的情話。

琉璃一瞬間答不出來。

亞德無聲哂笑，表情無奈，卻沒有憤怒。「沒關係，我知道妳答不出來。我只是稍微有點疲倦，等到醒來之後就會恢復原狀。」

亞德說著緩緩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王子殿下睡著的時候依舊眉頭深鎖，彷彿夢中有無盡的煩惱。琉璃伸手想碰觸亞德，卻被一股透明的牆隔開。她瞪大眼睛，詫異地發現這是她早上才教過亞德的結界。

亞德不只用了結界，還透過魔導具維持其穩定，即使施術者本身睡著也能夠維持一段時間。

琉璃一方面為亞德的學習能力感到驚訝，一方面又覺得有些失落。

以見面不久的未婚夫妻而言，亞德對她非常有禮且尊重，很難讓人不喜歡這個氣質優雅的王子。可是，亞德卻從未真正相信她，兩人之間仍有一道透明的牆壁。

應該退後好，還是稍微親近點更好？琉璃有點拿不定主意。

即使不能真正被信任，她作為天使族的一員、作為他的未婚妻，想要盡己所能提供協助。最後琉璃沒有打擾亞德，安靜地繼續下午茶的準備。

準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接近下午三點十五分的午茶時間，「叩叩」幾聲敲門聲響後，是斐斯特蕾雅殿下的聲音響起。

「是我。」

琉璃親自上前迎接，為她開門。

小女王以無比挑剔的眼神掃了，陡然瞪大眼睛。「王兄在休息啊。」

「他最近……」有點睡眠不足？很努力？這些說法似乎都會碰觸到斐斯特蕾雅的逆鱗，琉璃只有說：「我想是因為忙於做宴會的準備，才有些疲勞。」

「也好，就讓他休息一下。我們兩個單獨聊聊吧？」

此時下午茶的鐘聲敲響。

琉璃隨紫晶的引導走向陽台，午後的陽光和煦地照耀在兩人身上，斐斯特蕾雅背對著她：「我聽說天使族有意跟拉斯奇家族結盟。妳雖然是王兄的未婚妻，卻不能只像是一般貴族的夫人。聖法提加的現況妳也很了解，只要正式踏入皇宮，就會被捲入兩大家族的爭鬥。這點，妳有覺悟嗎？」

「是的。」

「幾天後的宴會，妳就會以未婚妻的身分被介紹給五界的賓客。若有一天，百合女王決定站在拉斯奇家族的對面，妳會怎麼選擇？」

琉璃遲疑半天仍無法回答。

斐斯特蕾雅嘆息，「我不是想立刻逼妳效忠，但妳要知道，亞德．拉斯奇並不是普通的王子，做她的妻子不能只像普通的貴族，更不能只看現在。對一般人來說，這種思考方式應該很不舒服，但是不無可能。我打從心底希望妳跟天使族能夠成為我們的盟友，希望妳能夠不負『結界公主』的稱號。……怎麼了，為什麼一臉驚訝？」

「我以為公主殿下對我很不滿意。」

斐斯特蕾雅哼了哼。「因為哥哥對妳很滿意，我很不高興。」

到底哪裡看得出「很滿意」了？琉璃茫然。

「他一直想幫妳，比我想像中還好。我感覺自己專寵地位不保。」

「公主殿下，直接說出來不太好吧？」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表現得很明顯。總而言之，我還沒有完全認可妳跟天使族，妳要把他當成君主跟丈夫那樣全心全意地幫助。」斐斯特蕾雅高傲地抬起下巴，「如此一來，我才會同意妳成為王家的一份子，為我們服務。」

很多貴族都有這種想法，琉璃早已習慣。但這位殿下正大光明地放話，反而讓她感到特別可愛。琉璃忍俊不禁地笑了：「好的。」

「我們接下來就聊些輕鬆的話題，順便等哥哥醒來吧！」

……

「殿下是使用歌魔法嗎？如果有機會的話，請務必讓我見識見識。」

「等到聆聽神諭的時候，我會代表王家主持祭典，到時候妳就能看到了。」

亞德朦朧地睜開眼睛。

令人放鬆的甜香充滿書房，柔和的氣味讓人忍不住想再次閉眼。感覺臉頰被輕輕戳了一下，聽見紫晶說：「張開嘴巴。」

亞德腦袋遲鈍地照做，鬆軟的餅乾正好塞入口中，他終於睜開眼睛。

琉璃正笑著看他，「下午好，殿下。紅茶可以嗎？」

「那就麻煩了。」

亞德直到帶著玫瑰香氣的紅茶入腹，這才想起是下午與紫晶有約。

「抱歉，我睡著了。」

看著桌上的茶點少了一半，兩人已經聊了好段時間。

亞德揉揉眼睛，困惑著自己睡著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事？雖然好奇，但兩人能夠和諧相處終歸是好事。

亞德看著兩位少女聊著跟宴會有關的輕鬆話題。

這個突然出現的未婚妻，遠比想像中還難應付。

倒不是說琉璃心思縝密、思慮周延，純粹是因為她身上太多破綻反而很難應付。過去也有許多人向亞德示好，這些人通常有明顯的目的，不論男女習慣展現自身魅力更善於遮掩情緒。琉璃兩項都不怎麼看擅長，天真爛漫又沒有覺悟。

經過早上的事件，兩人關係確實親近一些，卻距離盟友有段距離。

從琉璃的態度可以看出，她對亞德並不反感，同情中帶著些許好感，這算是好現象。她可是天使園的「結界公主」，是需要拉攏的對象。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亞德卻很困擾的發現，自己對琉璃很難有敵意。

……既然紫晶也認可她，應該沒問題吧？

亞德嗅著茶香，閉上眼睛。

無論如何，他很高興不必獨自面對宴會上那些審判的視線。因為，琉璃也會跟他一起站上審判席。雖然有些不道德，琉璃的陪伴確實能讓亞德稍微舒緩緊張。

亞德的母親伊芙蕾希雅就是在繼承神王的儀式上被下毒，神王與神后不斷耳提面命，希望亞德要多加小心。

亞德願意把把關毒物與魔法交給琉璃。而他將會作為聖法提加的第一王子與未婚夫站在琉璃身邊，並且對方也能在需要時出手。

起初亞德屬意的其實是天使族的女王百合，可是，最後神王希尼斯卻在亞德挑選出的數人中選定了琉璃。現在，亞德似乎有點了解希尼斯的用意。

選擇百合女王是安全又充滿挑戰的路，選擇琉璃則能讓亞德更加自由且保有更多選擇空間、更不需要受到妻子的勢力擺布。

與拉娜的積極相反，神王希尼斯對亞德的要求很簡單。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這是神王希尼斯對亞德的期盼，更是他對亡女的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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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話，鳥籠與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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