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斯特蕾雅.拉斯奇遠遠看著自己的哥哥。
此時,身為聖法提加第一王子的他終於回到屬於自己的舞台。她熟悉的是金髮紫眼的亞德,對亞德原本的面目有點不習慣。即使閉上眼睛,她也能從說話口吻中聽出亞德與聖的不同。她略帶得意地想,不論是拉娜還是作為未婚妻的琉璃也做不到。
斐斯特蕾雅還不習慣沒有亞德陪伴的宴會,頭一次覺得有點無聊。她拒絕人們的搭話,躲在靜僻的角落休息。嘮叨的客人打斷她的寧靜。
「哎呀,這不是斐斯特蕾雅嗎?怎麼一個人待著。」
斐斯特蕾雅抬頭,父親威尼爾、諾雅與祖父雷爾契侯爵帶著笑容向她走來。
「可惜這不是斐斯特蕾雅的宴會。在我看來,還是您更適合當宴會的主角。區區魔族跟花匠還妄想入主聖法提加,可真是自信心過勝。」老侯爵哼了哼,從侍者手中拿了香檳放在她手上,笑的時候戴起滿臉皺紋。「說起來,怎麼沒聽妳說過那東西還有個哥哥,而且是聖王。」
「那東西」。斐斯特蕾雅握緊拳頭,克制怒氣。
與亞德見過之後,她曾與威尼爾有過約定,不在雷爾契家族的場合表現與亞德關係良好。小時候她不以為然,成長之後,卻不得不明白父親的顧忌。
「聽說他身體不好,本來可能隨時會死,是被黑森林女巫救活的。他雖然跟教會關係不佳,但已經宣告放棄繼承權,構不成威脅。」
「誰知道,舉行繼承儀式之前都不算數。他是溫.瑪格琳的人?」
「他喊黑森林女巫『師傅』。」斐斯特蕾雅誠實以告。按理來說,黑森林女巫的名諱可以為聖消除一些麻煩。
果然侯爵揉著太陽穴,長長嘆氣。
「教皇也對這個聖王無計可施。看樣子,還是只能在那小子離開聖法提加之前出 手。廢王子那裡呢?按照那傢伙的性格,他接受那東西去水之都的機會很高。」
威尼爾答道:「暫時看不出他的想法。」
「看不出來?你這廢物,到底還能做什麼!」
紅酒直接潑在威尼爾臉上,他不閃也不躲,當面接下家主大人的怒火。
梳理整齊的頭髮被這麼一弄,顯得狼狽不堪。諾雅忙著為他擦拭,同樣敢怒不敢言。威尼爾道:「這不成問題,只要斐斯特蕾雅開口,那小子就會以為去水之都是他最好的機會。比起讓天使族的監視者進入聖法提加,不如送他們離開。在那個廢王子的薰陶下,他很有可能放棄王位繼承權,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方式。」
雷爾契侯爵沉吟片刻。
「乍聽之下不錯,可是,斐斯特蕾雅,妳對那東西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斐斯特蕾雅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我有信心說服他們。聖王對王位不屑一顧,只對那個人有興趣。順利的話,可以一次除去兩個麻煩。我會說服聖王放棄宣示成為王位繼承人,也會讓那個人去水之都。」
雷爾契侯爵灰藍色的眼睛像是陰天,注視著只能看見黑暗。好半晌,目光中的陰冷消失了,年邁的侯爵笑呵呵地拍斐斯特蕾雅的肩膀。
「不愧是我們未來的女王陛下,那麼,我就等妳的好消息。」
「敬請期待。」斐斯特蕾雅說。
兩人握著酒杯在空中敲出清脆的聲響,隨後,心情改善的侯爵大人離開了。
威尼爾慢條斯理地擦拭被酒弄髒的襯衫,低聲道:「斐斯特蕾雅,妳見過水之都的移動圖書館吧?我想,他很適合當妳的導師。有機會妳也可以水之都見習。」
斐斯特蕾雅想過可以跟亞德一起去水之都,但想到父親的反對,也就只有掐斷這個念想。聽見對方主動提及,不免驚訝:「父親,您不反對嗎?」
「斐斯特蕾雅,我得先回去換衣服。妳在這裡待著,不要隨便亂跑。」威尼爾安靜了一陣子,以細弱蚊蚋的低聲說了一句:「不要相信雷爾契家族的人。」
「為什麼?」
威尼爾並不回答,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他握得很用力,幾乎讓她感到有些疼。沉默許久,他才輕聲開口:「斐斯特蕾雅,妳沒有自以為的安全。比起操縱人偶掌握權勢,還是自己戴上王冠更好,是吧?」
斐斯特蕾雅猛然抬頭,威尼爾神情嚴肅,沒有半分玩笑之意。
「知道我為什麼讓妳跟亞德關係這麼要好嗎?因為,我知道總會有這天。」威尼爾撫摸著女兒的臉頰,眼神前所未見的溫柔,「向那群人證明,妳是伊芙蕾希雅的女兒,跟她一樣漂亮又聰明。妳不會是漂亮的花瓶,而是我聖法提加未來的女王、是東方的霸主。不論是王座還是這個國家都只屬於妳,王冠不屬於我、更不屬於雷爾契家族的任何人。」
「我應該怎麼做?」
「保持警戒,然後,」威尼爾頓了頓,「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是。」
嘴裡這麼回答,斐斯特蕾雅內心總覺得有些奇怪。
她有拉斯奇王家的血統,同時也是雷爾契家族的一員,表面上也跟雷爾契家族相處和樂,很少起爭執,對於異族態度不算高高在上,也沒有伊芙蕾希雅那樣刻意扶持異種族,考慮到血統、種族政策以及信仰,她無疑是女王的最佳人選。
父親之所以這麼說,或許代表他們有其他屬意的人選。
是聖王?不,不對,聖王跟哥哥一樣是紫色眼睛,他們絕對不可能容許有魔王血統的人繼承神王的桂冠,即便對方是聖王也一樣。
父親說:比起操縱人偶掌握權勢,還是自己戴上王冠更好。
她想起纏綿病榻的神王陛下,想像自己未來即位之後受到雷爾契家族處處牽制的未來,這本來是她想像中最糟糕的狀況。
斐斯特蕾雅握著香檳的手一抖。
看來現實往往總是超乎想像。
細細思考,斐斯特蕾雅突然感覺一陣惡寒,酒杯裡的液體、人們的視線與友好交談的聲音、不遠處的隨侍,每個帶著笑的、沒有表情的、僵硬的表情都像是另有所圖。她神經質地四處張望,摩娑著杯緣,突然在暗色的酒杯中看見文字。
金色的魔法文字寫著「別喝」,片刻便消失。
是誰?她克制四處張望的衝動,仔細觀察,酒杯上浮現另一段話。
「我是克.德古加派來的人,希望能夠得到殿下的信任。」
克.德古加是伊芙蕾希雅的守護騎士,少年時代的母親獨排眾議挑上這個外表看來纖細又柔弱的天使族少年作護衛,為此飽受批評。在母親的即位儀式前,她受傷重病後去世,他被以護主不力的罪名斬斷羽翼,德古加家族被逐出聖法提加。
這個過程怎麼看都覺得古怪,可不論她怎麼追問,人們都對此閉口不談。
還在猶豫,酒杯上浮現另一段話:「不要信任雷爾契家族的人。」
陌生人的話跟父親的勸戒內容相同,這不會是巧合。
對方能夠進入戒備森嚴的宴會,有兩個可能。第一就是結界弱化到一定程度,導致入侵結界變得容易。不論如何,這都意味對方很有本事,也代表對方另有目的。是為了報恩?還是說,是想重新取得聖法提加的門票?
「你打算怎麼做?」斐斯特蕾雅問。
『我們得到消息,想代替無能的神聖騎士保護殿下您的安危。』
真的是忠心護主,還是是想重新回到聖法提加呢?
不論理由為何,如果對方真是德古加家族的人,倒是不無可能。
堅持不對異族採取強烈的保護措施、不完全服從教會、擁有神族最尊貴的血統,以上每一項都能讓她成為妥協之下的最佳女王候選人。
這樣的她各方面依舊不足,她迫切需要歷練的機會、足夠的知識與導師之外,除此之外,就是擁有自己的軍隊。雷爾契家族有意將她掐在手心作為傀儡女王,她也很樂意配合——可這並不是永遠。
無奈聖法提加內,不論教會各派系或者貴族們為避免成為攻擊目標,不願表態。德古加家族是被風祝福的天使族,樂於戰鬥而被稱作「瘋狂天使」或者是「狂戰士」,他們柔美纖細的外表不過是保護色,偽裝成獵物等著敵人上門。
斐斯特蕾雅猶豫片刻,當機立斷。
得跟這個陌生人談談。但是,怎麼談?
她看著香檳,突然有了主意。她召來護衛,藉口休息回到人煙罕至的個人休息室。
斐斯特蕾雅離去之後,如果仔細去看那個擺著香檳的桌子,淡到幾乎看不到痕跡的魔法文字,寫的是公主殿下給陌生人的留言。
「我們詳細談談,我在會客室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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