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傳說 - 第三十六話，送別之日

春末的某個沉悶的陰雨天，聖城聖法提加被沉鬱的天色染成了黯淡的灰。

千里之外的精兵在泥濘下受阻卻不曾停歇，征戰的號角早已逐漸進逼。即便如此，為逝者送行的儀式依舊不會停歇。

終於等到了女兒的歸來，威尼爾．雷爾契侯爵終於能夠安息。

早晨準時敲響的喪鐘取代聖歌的福音，震醒這座酣睡已久的千年古城。悠揚的鐘聲宣告威尼爾．雷爾契侯爵的逝世。

花開的季節，用於宴會的的繽紛禮服換成了哀悼的黑。

在斐斯特蕾雅的堅持下，葬禮不容許任何雷爾契家族的人參加。為首的斐斯特蕾雅、亞德代表迎接弔唁的賓客。

這段時間斐斯特蕾雅一直心情低落，話也不多。正當亞德思考著話題的時候，正好看見熟悉的身影走來。

那名黑髮戴著面紗的女性正是諾雅。

斐斯特蕾雅終於從茫然中回神。「諾雅？」

沿著亞德的視線看去。

諾雅還是諾雅，卻跟平時的她很不一樣。平常她總穿著充滿神族貴夫人氣息的白色蕾絲洋裝，身上總是有各種寶石點綴。那些昂貴的禮物全部消失，總是變著的繁複髮型也只簡單盤在頭上。

撐著傘的諾雅並非獨自前來，不遠處，是一身黑衣的魔王徹與大皇后星澄。王家兄妹快速交換了視線，亞德內心已經警鐘直響。

他好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諾雅捧著白色花束，對亞德與斐斯特蕾雅以魔族禮儀對兩人行禮。

「好久不見，斐斯特蕾雅殿下。很高興您能平安歸來。」

諾雅走到他們面前的時候，兩人不禁愣住。

諾雅本來的藍色眼眸變成了赤紅，撤掉了掩護的魔法、調整了妝容，明明是接近的打扮，卻給人凜然強勢的印象。

「我有幾件事要告訴你們。」

斐斯特蕾雅也意識到了問題的答案，卻仍問：「妳的眼睛……」

「這是我眼睛本來的顏色。」

兄妹倆都很清楚這樣的瞳色代表的涵義。

紅色代表著魔族闇星國王室，更是魔族大皇后星澄出身的國家。也就是說，自己一直以來認為是母親的人……是魔族王室的人。也難怪亞德對魔族的大皇后星澄有股親近感，仔看起來，她跟黑髮紅眼的諾雅氣質很相似。

「沒錯，我是出身滄雨的魔族。葬禮結束後，我就會離開聖法提加，回到我的故鄉滄雨。」

斐斯特蕾雅腦袋一片空白。

她應該對諾雅的隱瞞生氣、質疑她心懷不軌，但是，說出的話卻與腦袋完全不同步。怎麼辦？她也要走了嗎？

斐斯特蕾雅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是希尼斯陛下要趕走妳嗎？我去跟他說，妳留下來好不好？」

「很抱歉，我做不到。因為我……」

「為什麼？」斐斯特蕾雅問。

亞德卻接了下去：「因為諾雅是魔王陛下安排的人。」

「沒錯，我是滄雨派來的監視者。如今威尼爾已死，我的任務也結束了。」諾雅看來很從容，戴著半透蕾絲手套的手卻下意識捏緊了裙襬。

省略模仿神族的甜膩嗓音後，同樣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另一個人。

斐斯特蕾雅掐著手臂，聲音不自覺顫抖：「父親才剛死，連妳也要離開我嗎？」

「是的。」諾雅說。她的口吻甚至帶了點溫和的無奈。「斐斯特蕾雅，妳作為未來的神族女王還有許多不足。離開聖法提加之後，妳要比以前更加努力，才能夠支撐聖法提加，成為讓父親驕傲的女兒。」

斐斯特蕾雅大受打擊，這樣的說教當然聽不下去。「諾雅，妳討厭我嗎？」

「我像是討厭妳嗎？」

「我甚至不知道妳真正的名字。離開聖法提加後，說不定永遠不會見面……」斐斯特蕾雅緊抓著諾雅的手，「告訴我，妳是什麼人？妳騙了父親嗎？他是真的愛妳，難道妳一點都感覺不到嗎？」

「我本來以為自己成功騙過威尼爾，他早就知道我身分作假，只是刻意不去揭穿。他是很標準的神族傳統派，但也不像其他雷爾契家族的人對魔族那麼深痛惡絕。有一部分是為了我，更大部分是為了向死去的伊芙蕾希雅贖罪。一路走來，我看著他懊悔，覺得他是罪有應得。他對伊芙蕾希雅做過的事情不值得原諒，但是，上一代的恩怨或許應該隨著他的死結束……接下來，是你們的時代了。」

諾雅垂下頭，聲音彷彿像是嘆息。

「紫晶……不，斐斯特蕾雅殿下，我要讓雷爾契家族的人、讓雷爾契侯爵付出代價。諾雅．雷爾契辦不到，而我，露．曼德沙卻能做到。因此，我必須離開。」

「露．曼德沙」是魔王魔族第一公主，同時也是亞德父親龍．曼德沙親姐的名諱。

「比起讓我待在這裡，我回去滄雨對妳才更有價值。斐斯特蕾雅殿下，無論您內心怎麼想，我與魔王陛下都會是您的盟友，一同往和平共榮的未來努力。」

過去她總是用溫柔的口氣喊「紫晶」，此時，卻改回了全名。

諾雅，不，露開口道：「請容我向兩位重新自我介紹，我是魔族的第一公主露．曼德沙，也就是是龍的姊姊。」

「露．曼德沙……這怎麼可能？」

魔族的第一公主對斐斯特蕾雅微微欠身。「我不求斐斯特蕾雅殿下的諒解，但是，還請您耐心等待。很快地，我就會帶著仇人的頭顱，親自向您謝罪。」

雖然嘴裡否認，但是，斐斯特蕾雅突然頓悟。

諾雅的知識、學養與戰鬥力，絕對不是一般貴族私生女能有的水準。但如果說她是西方滄雨的第一公主，那麼，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斐斯特蕾雅問：「滄雨的公主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又是為了哥哥嗎？」

「真要我說，我會說是為了我自己，之後才是為了國家。」

未來女王的眉頭深鎖，她扶著額頭，「既然妳心意已決，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我會幫妳找個說法。妳愛去哪裡就去哪，去了以後就別回來了！」

「等到妳登基為那天，我將會以賓客的身分再度造訪聖法提加。屆時還得麻煩斐斯特蕾雅殿下。」露仍帶著得體的微笑，與幼小的女王候選人臉上壓抑不好的怒氣形成強烈的反差。

斐斯特蕾雅沒回答。她緊緊掐著準備獻上的的白百合，忿忿地扭頭。

「露殿下的話都說完了吧？那麼，就請您在意的亞德殿下陪您一起吧！我還有其他要緊的事情，先預祝您一路順風。」

這可是在趕人了，露苦笑。

「別擔心，她只是一時生氣。」身後傳來亞德的聲音。

亞德正與她一同注視遠斐斯特蕾雅的背影。

「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亞德反問，「我知道妳是為了我而來，我不可能對妳生氣。紫晶就不一樣了。她剛剛失去父親，現在也將要失去母親，學習真正的獨立。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雖然我早就做好不會被原諒的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的時候果然還是很難接受。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現在情勢已經改變，我沒辦法繼續陪她。」露轉而搭住亞德的肩膀，「亞德，紫晶就交給你了。」

「好的。」

兩人似乎內心都有點尷尬，還不能適應新的距離。他們又談了一些無關的瑣事，約定好未來會固定寫信，亞德這才在斐斯特蕾雅的催促下走向前。

「亞德，我葬禮結束後就會離開。我準備代替父親去調查一些事，回程也會確認邊境的狀況，需要提早做安排。短時間內大概不會再見。」

「這麼快嗎？我本來還想跟您詢問跟父親有關的事。」

不知是否是錯覺，露的笑容很明顯僵住一瞬。「可能要等等吧。魔族的狀況並沒有外界看來那麼安定。之後，戰爭會正式開始，你跟斐斯特蕾雅就會去水之都磨練。等到你成為比現在更成熟的大人，我就能告訴你了。」

亞德忍不住好奇：「是那麼難懂的事嗎？」

「你可能會對我們很失望。」

露的表情很憂傷，亞德只有將追問吞了下去。

隨著祭司的祈禱詞結束，以神王與魔王為首，人們瞻仰死者的容顏。他們在透明的棺木裡放入純白色的鮮花，直到安息之人被白色的花朵淹沒。

獻花時，露並沒有哭，黑色面紗後的眼神帶著堅強的意志力。

棺木終於入土，黃土逐漸蓋住了熟悉面容。

「這次是真的要道別了。亞德，我教你一個魔族語詞彙，下次見面的時候，希望我們能用魔族語對話。」

露示範了魔族語的發音。

詞彙很短，所以亞德掌握得很快。才喊了一聲，就看見露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卻堅持不告訴他那個詞的意思。

她咬著下唇，忍耐著不讓眼淚落下。

「亞德，你一定要活下去。為了我、為了父親，為了伊芙蕾希雅……」

「水之都是那麼可怕的地方嗎？」

面對亞德的提問，露忍不住「噗哧」笑出聲。「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水之都應該很適合你，而且，你想要的答案也可以在那裡找到。畢竟，除了你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混血王子。而且，我看那傢伙好像對你很感興趣。」

「在您看來，水之都是值得信賴的盟友嗎？」

「是的，其中又以拉娜陛下的弟弟，遜位的前水王亞瑟跟由希這兩位值得信任。他們一直維持滄雨跟聖法提加的和平，現任的女王多琳反而態度比較曖昧，似乎還有些搖擺不定。」

亞德注視著陰沉的天空，忍不住呢喃。

「希望戰爭快點結束。」

「我是也這麼期待，而且，這將會是拉斯奇家族跟曼德沙家族聯盟後的首次勝利。」露拍拍亞德的肩膀，「我先走了，有空時記得寫信給我，好嗎？」

「好。我會適度的跟紫晶提您的事情，請您不必太擔心。」

露終於笑了。

「雖然你是龍的兒子，容貌跟他也很相似，性格卻跟他完全不同。」

「這算是誇獎嗎？」

「這不好說。」露說起弟弟的時候，神情顯得很懷念。「我希望你能夠幸福，為此，我願意做任何事。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夠為他做的。」

道別之前，兩人還談了一些比較輕鬆的話題，約定好幾年後再見。遠處的斐斯特蕾雅還在生悶氣，又因為被兩人冷落而更不高興。

斐斯特蕾雅一個禮拜不跟亞德說話，最後，亞德花了好些時間才安撫她。

這段時間，戰爭的消息不斷，亞德、斐斯特蕾雅、琉璃與沙四人在拉娜的要求下跟著由希去大圖書館，說是要做行前準備。

由希跟他們各自談過後，為他們推薦了適合的書籍，讓他們可以抽空閱讀。

亞德突然想起露教他的那個詞彙，忍不住問了由希。

由希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盯著亞德看了半秒。他的口吻意味深長：「那是魔族語的『姊姊』，是小孩子才用的親近用法。」

數次與雷爾契家族的談判失敗，聖法提加在由希與尤爾的協助下加強了結界，簽署著神王與魔王名諱的告示高掛在城門，昭示著嶄新的時代即將來臨，同時迎來了雷爾氣家族精兵報復式的進攻。

在花開最盛的時候，小規模的區域性衝突正式升級為內戰。

為了亞德與斐斯特蕾雅兩位王儲的安全，兩人在由希與尤爾的親自護送下，正式出發前往水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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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話，送別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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