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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B.安全
鄭永很想大叫。
降下的大雨與黑夜,讓鄭永喪失了辨別方位的能力,只能不斷地向前、向不知通往何處地前方奔跑,即使不後悔離開那個讓他憤怒的地方,他也發現到自己如此莽撞地離開能確保自己人身安全的地方,並不是多明智的選擇。
他也很想哭,降下來的雨水落在他的臉龐,眼睫毛沾上的水珠讓視線無法看清,也許他早就哭了出來。濕氣與寒冷加速他的疲憊,不合身的布料貼在身上同樣是阻礙了自己的行動。正當鄭永的意識開始小幅度地斷片時,他覺得自己生命的盡頭也將要抵達,被視為已死之人則代表著不會再有人為他的死感到痛苦或傷心。
對於死亡的恐懼迫使鄭永加快自己的步伐,幸好他在耗盡所有氣力前抵達了樹林的邊緣。市街上因深夜的落雨而冷清,鄭永自己也不確定究竟要往何處去,沒有人會收留一個狼狽的陌生人,即便有人願意收留自己,鄭永無法確定對方是否懷著其他目的──鄭永用力捏自己的手背,告訴自己不能這樣想、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可是自從被關在那個地方後,鄭永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
他的速度慢了下來,糾結起自己到底該不該回去,即使無法接受對方的欺騙跟對他做出的事,但至少能確定自己能夠安全地活下去……算了,反正他現在又餓又疲憊,自己甚至根本不記得回去的路,更別說有沒有辦法走到了。
「啊──!」受不了的鄭永大喊幾句髒話,沒想到從右側突然出現光亮,兩批馬嘶吼著因被韁繩向後拉扯。被嚇得尖叫出聲的鄭永狼狽地跌坐在地面,雖然馬被扯住,彼此的距離還是接近得再更往前一步,他絕對會被這兩批馬踩死的程度,鄭永只能呆坐在地上,顫抖的雙唇說不出話,身體同樣顫抖著無法出力,更別說意識到現在自己不只是雙腿,幾乎全身都沾滿泥濘。
「走啊!還坐在那邊幹什麼!」駕馭馬的人對鄭永大喊:「都不怕危險嘛!」
鄭永慌亂地點點頭,使不上力的四肢沒辦法支撐他的身體。
「怎麼還不快點出發?」木造馬車內的問句帶有責備的意味。
鄭永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不讓前方的車夫回答。「朱伯伯,是你嗎?是我!朱東岳!」也不管自己的動作有多落魄,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靠近馬車,反而引來車夫的咒罵,斥責鄭永是不是不要命了。
幸好馬車上的簾子掀了起來,裡面的人打量在地上的鄭永幾眼,「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德行。」接著打開車門,「算了,上來吧。」
鄭永的動作並不俐落,正打算起身卻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如同深處被用鈍器輾過般疼痛,似乎是剛剛向後摔傷的,他吃力地用雙手撐上馬車的台階。
「這裡可沒這麼多時間可以慢慢拖。」裡頭的人冷冷地說,但還是伸出手將人往上啦。
「等──痛痛痛!」鄭永雙手都纏上了對方,可是下半身不只無法施力,只要試著舉起,痛感就會加倍,只好讓車夫幫忙把他抱進馬車內,最後因疼痛而只能四肢躺在狹窄的椅面上。一手枕著頭,鄭永仰起頭看向眼前眉頭深鎖的人。「您好像不意外我還活著?」
「小犬曾告知過。」
「朱君健知道?他怎麼會知……呃呃呃痛──」不平整的地形,把鄭永的下半身震到快散架。不過鄭永很快就想到,應該是巫……那個人說的,也沒打算繼續問下去,他伸長脖子努力想看到窗外的景色,可惜只能看到一點點。
「我們要去哪裡啊?」
鄭永得不到回應後又再問了一次,這次他把目光轉回到伯父身上,看著眼前的人表情凝重,如果是以前的鄭永一定會趁著自己受傷來當藉口,鬧一鬧這位自己平常怕得要死的大臣,但鄭永覺得如果自己還像小時候那樣鬧,可能不是被那個嚴肅的臉罵到哭,而是會直接被丟出車外。
「安全的地方。」
換鄭永皺緊眉,他眨一眨眼睛,努力地無視疼痛並撐起身體,他看到的是宮殿附近的景色。
「安全?」也許是因為驚訝,或是因為疼痛,這兩個字鄭永從喉嚨裡喊出時是破音的。
「您如果不這麼招搖的話,我們的確是安全的。」
鄭永乖乖閉上嘴巴,躺回椅面上。他根本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雖然朱東岳是因為對先王忠誠且直言不諱而受到重視的,可是政變後誰都說不準,鄭永開始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該直接跳車會比較好。
在鄭永還沒有決定好要不要跳車時,馬車停了下來,現在跳車也來不及了,鄭永不知道自己身體的顫抖比不比得上心臟跳動的速度。他眼睜睜地看著伯父將車門的卡榫拉出,接著門從外頭被人開起。
「父……」打開門的朱君健,整張臉皺起,腦袋完全不能理解為何馬車裡面會出現鄭永,而且鄭永竟然可以躺在椅子上還沒被父親責備。光是這兩點就讓朱君健完全忘記要對老爸敬禮,直到朱父大聲清喉嚨把他的意識拉回,他趕緊敬禮。
「殿下受了傷,你把殿下帶去休息。」朱東岳起身走下馬車,越過自己的兒子。「時間不早了,剩下的事明日再談。」
「是的,父親。」朱君健點頭,目送自己父親進入屋內,趕快走上馬車,蹲在鄭永旁邊。「你怎麼不……你怎麼這麼髒啊?身上都泥巴。」
「這裡是哪裡?」
「我家啊,宮殿附近的那間。」朱君健說:「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你這個坐姿,我爸沒生氣?他沒罵你?」
「我屁股痛。」
「你……該不是玩了什麼不乾淨的……」
「摔倒!我摔傷了好嗎!」
「很痛嗎?」
「如果我這樣打你……噢!」鄭永本來只是開玩笑地要打對方的胸膛,沒想到反而痛到自己。「你的肉是石頭做的嗎!」
「平常部隊的訓練嘛。」朱君健笑著回答,「我們先進去好了,進去再聊?」
「好。」鄭永伸出手臂搭在朱君健身上,「抱我,我快痛死了。」
朱君健翻了白眼,但還是讓鄭永的手臂環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自己的手臂橫過對方的背與大腿,把人抱起。
「輕一點……痛……很痛……」
「再忍耐一下啦,我都沒嫌你重了。在巫瑞那邊吃得不錯喔?」
聽到那個人的名字,鄭永的胸口在那一瞬間有種阻塞感,「你知道我在他那裡?」
「你真的在他那裡?他好像是說你在安全的地方,我不記得了。」朱君健說完後,先吩咐僕人準備一套乾淨的衣物,並去準備好浴池的熱水。「是有發生什麼事嗎?怎麼會突然過來?你們被將軍襲擊?」
「沒有。」是我自己跑出來的。鄭永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出來,他不想朱君健繼續問下去,趕快轉移話題。「你不是在軍隊裡嗎?」
「巫瑞建議我先離開一陣子。」
「嗯。」嗯。「你這樣逃兵嗎?還住得離宮殿這麼近,不怕被將軍發現?」
「不算啦,是用正當的理由請假的。」朱君健把人到進了浴室,裡面的僕人向兩人敬禮後退出。「可以站嗎?」
「我試試。」鄭永試著把重心轉移到下肢,沒想到對方才慢慢把自己放開時,腰椎的刺痛感讓他差點重心不穩往前撲。「不行不行。」
「衣服可以自己脫吧?」朱君健把人扶著,讓他坐在地面上,接著也把自己身上的衣物脫掉,走到浴池前舀一盆水,淋在身上把上頭的泥巴沖乾淨。接著再舀一盆,慢慢地往下倒在鄭永沾滿泥污的身體,沖洗乾淨後把人抱進浴池裡。
「欸。」鄭永往對方臉上潑一點水,「你真的覺得我在這裡安全嗎?」
「嗯……應該吧。我爸說將軍任命他當大臣,就是因為你的關係,將軍想就近監視我們家,其實將軍也不希望我在軍隊裡,可能也怕我把裡面的資訊偷出來吧。」
「那我在這裡應該更危險啊。」
「不知道欸,如果你在這裡更危險的話,我爸根本不會讓你跟過來啊。」
「好像也是。」
「不用擔心啦。」放鬆下來的朱君健伸伸懶腰。
鄭永的眼角突然被一個物體閃倒,他往那個方向看,發現是朱君健的手上戴了一枚戒指。「那個戒指。」
「戒指?哦,是巫瑞給我的。」
「我知道,他之前有給我。」鄭永趕緊接下去說:「我不小心弄丟了。」
「你竟然連這個都能弄丟,扯。」朱君健將戒指從手指取下,交給鄭永。「我的給你好了,我覺得你比較需要。」
嚴格來說,鄭永應該要反感巫瑞所給予的任何東西,但他還是接下了戒指,把戒指套上自己原本帶著的位置,本來過寬的戒圍迅速縮窄,以符合手指的大小。
朱君健的呵欠打斷了鄭永的思考。
「這裡好舒服,我快睡著了。」
「不然就聊到這吧,我也累了。」
朱君健點點頭,把鄭永抱起。休息過的鄭永雖然不能走動,可是能稍微站立,他站著讓朱君健幫忙把身體上的水珠擦乾,等幫忙鄭永穿完衣服,朱君健才把自己的衣服穿好。
朱君健的衣服跟巫瑞的不同,套在鄭永身上過大許多。
「明天再請人幫你改衣服吧。」朱君健抱起鄭永時,邊打呵欠邊說,接著把人抱到一間剛由僕人整理好的房間,安置在床上。「有事的話,我在隔壁房。」
「知道了,謝謝你哦。」鄭永看著朱君健的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趕緊催人回房間睡覺。
朱君健點點頭,跟平常站得直挺的身體不同,有點駝背地拖著步伐回自己房間。等到朱君健將門關上,鄭永將手舉在自己的面前,盯著上頭的戒指。握拳,放鬆。
鄭永知道自己還在生巫瑞的氣,可是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不想讓朱君健知道他們兩人的吵架,還是純粹是自己想收下這枚戒指。鄭永用力嘆一口氣,打算取下戒指,才剛碰到戒指又馬上改變了主意。
「煩死了。」鄭永往旁邊用力一翻,要讓面部朝下,只是沒想到反而扯到了摔傷的地方,只好放棄翻身的念頭。
再次舉起手,「我不會原諒你。」鄭永對著戒指喊,喊完突然湧上一股羞恥感,覺得自己像是白癡一樣,竟然把戒指當成巫瑞,還對著戒指說話。
反正也不會有人聽到,他想。
「如果你沒做這麼過分的事,我們……」
我們怎樣?還是好朋友?鄭永自己也不知道,他生氣巫瑞用那些幻術欺騙他,還把他當成畜生或性愛奴隸一樣,可是一想到巫瑞又有其他的情緒攪在一起。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鄭永的雙手蓋上整張臉,掌心接不住湧出的淚水。「我們不是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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