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旗展,遍地徹響起海濤般的聲浪。右右分列著雙色的旗海,紅幡金邊盤蛇紋,與藍幡銀邊展翼紋,交戰數十年的兩軍竟能在同一營地中並存,此景本身就已是一項奇蹟。
葉佳靜望著良久無語,不由得轉看向身旁的姜全。「用這種方式讓高台設營,還真是他才會想出來的主意。」姜全亦是自言言語地說,「三個月前雙方才剛打過一仗,現在竟能坐在一起喝酒吃肉,也真是奇了。」葉佳猶自疑問:「這兩國⋯⋯真能聯軍?」「先是散佈謠言、扮鬼夜襲,他再一個人帶著王令從正門踏進王城裡。哈哈!愈是裝神弄鬼,嘉蘭就愈是認真。」姜全搖頭笑說,「利用高台的威脅、嘉蘭的迷信,再以神槍收聚人心,這傢伙不簡單啊!」「哼!不過是又一個仿效余萬千的人。」姜全若有所思地回應說:「嗯⋯⋯但在這時候,就有點不一樣了。」葉佳不語,神使死後天下有意奪取三聖器的人不知凡幾,但能如此光明正大將萬神槍握在手中的,這怕還真是百年來的第一個。
二人慢慢步行至圍柵內,見往來兵士正忙著推糧抬酒、搬木運石,趕至山嶺搭建祭壇。兩國軍兵雖不攜兵刃,但彼此共事之間處處拼力競速,較勁的意味依然濃厚。葉佳領著隨行的藥車交付給掌營軍士清點,左右顧看,忽拉住姜全,暗指向營外糧車所行之處。「嗯?他們也來了?」遠遠瞧去,車隊裡一人壯碩高大,雖喬裝成尋常村夫,但那傲人的體態依然十分明顯。「看來仙人也不免參與此事。」隨即又感詫異,通常到這種場合探事的會是胡莫,讓郭虎前來未免太醒目了些。「躲開吧,免生事端。」說著二人草草交待了清冊,領隨眾進入偏帳歇息。時將近午,帳內已備妥餐食,姜全取水自飲,輕嘆無酒。葉佳左右探察並無異狀,從帳縫間望去,見大帳合議台上正在擺座設宴,一人白袍銀甲,威風凜凜,在眾軍將簇擁之下被拱至首座,萬神銀槍高置於身後,正是被奉為神將的魏森。
「流雲鎧?」眼看那身銀燦燦的珍稀名甲,不禁一聲冷笑,「領著高台授予的名號,卻穿著嘉蘭贈予的珍寶,這兩國還真是會玩。」姜全湊來笑問:「怎麼,你本想讓他栽在高台手上,沒料到會是這樣吧?」「還不就是你從中攪和?」葉佳亦感嘆一聲,「不過,這傢伙倒是有一個人所不及的強項。」「什麼強項?」「肚量啊!」葉佳回說,「明知自己被多方利用,依然樂呵呵地投入其中。他若不是傻子,就還真得有點耐人的本事。」姜全一手搔著下巴,反問:「著甲吃飯,這⋯⋯不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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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軍大帳,聯軍首座,兩側傳來的並非敬仰的目光,卻是陣陣低聲的冷漠、蔑視與輕笑。能端坐在這場宴席內的,無非皆是兩國軍功赫赫的將領,身為場中唯一的半死人,毫無功績,若非有著嘉蘭、高台雙方王令在手,這位子還未必真坐得住。魏森對這宴席間的禮儀並不熟悉,就只是在兩國主副使節謙讓之下半推半就,十足地像個魁儡,此時受左右相邀起身,把酒與眾將相敬共飲,禮數雖全,席間卻無一人正臉相待。從杯緣掃視而去,高台王身邊的雷峻等大將皆未到場,嘉蘭軍地位最高的督政指揮使亦未入席,這場聯軍大宴就只是流於雙方正副使節笑裡藏刀的鬥嘴閑聊而已。
「哈哈!今後聯手,有我方軍需供應,貴國就無需再為籌糧憂心了。」「哦!自然、自然!我軍既來,以一當百,這大營往後便真能有點作用。」「高台嘛軍威健勇,天下皆知!若衍獸再來犯境,還得仰仗貴軍當先力戰,守護世間太平。」「客氣了!嘉蘭如此豐饒,年年設祭祈福,誠心感動天地,它凶獸還敢再來?」「有理、有理!現又有貴軍推舉神將在此,今次大祭後,必不再受外敵侵擾。」「當然!就算烈鬼一眾又來鬧事,也管叫他有進無出,貴國無須擔憂。來來來!敬酒!」「同飲!同飲!哈哈!」雙方舉杯相迎,笑容裡相互譏諷的空話直叫人聽得作嘔。
魏森舉杯飲了一口,酒醇微烈,味豐而留韻,此時左右士兵為各桌端上漆盤,熱香撲鼻,酥皮上泛著晶亮油光,便是一整隻的蜜汁烤雞。「來來來!這叫做珍福雞,以我國盛產的山蜜為料,嚐嚐?」「甚好!甚好!與我高台名酒醉雲仙堪稱絕配!」甜香攝人,魏森不自覺又想起那夜她在營裡爭食的神情;荒村困苦之人,一頓好飯都難得吃上,而此時軍營之中滿座的佳蜜珍肉、山泉良酒,雙方仍在餐桌上相互較勁、各顯國威。一座大帳,兩種顏色,難以化解的對立,使這聯盟尚未開祭便以難以相合,魏森當下心煩意亂再也按耐不住,默默地起身離席,提起萬神槍緩緩步出營帳。然而首座退席,宴裡依舊伴隨著酒肉狂言豪語,無一人在意。
帳幕外,風中自有一股清新,左右兵眾疾步穿梭,忙碌地往席間各桌送上菜餚,魏森孤立看著人來人往,一身炫麗鎧甲、將軍袍服,卻沒有任何部屬,往來兵丁只個個偷眼側目而過,自感就像是個被人推上祭台的牲口,華貴而窘迫。環視顧盼,大營裡各處旗展飄飄,雙色分立成界,不知該將何往。呆望時,身後忽有熟悉的語聲傳來:「嗯?半死人不可無食,如此豐盛的餐宴,你怎跑出來了?」魏森回看,一人身著藍色錦服,金穗官絹,手捻短鬚,便是剛從北衛營升調至南方的劉逸修。
「當初向我借糧,現在有糧不吃,豈不奇怪?」「呿!這種酒席⋯⋯」珍稀的戰甲,近看更顯得厚重且累贅。「怎麼,既有膽量舉槍踏進嘉蘭王都,卻坐鎮不住一場軍宴?」魏森略帶怒意,沉眉說:「你我費心好不容易促成的聯盟大祭,兩國主事者卻避之不出。空搞出這樣的酒宴,有誰真正在意眼前的危險?」「哦?那你可又有正視自己的危險?」劉逸修搔著短鬚反問,「身為半死人卻敢如此招搖,世上除了烈鬼就是你了!要不是我在大殿上極力替你說話,嘉蘭王不是沒有殺你的心思。」回想那日在王都的驚險,魏森遠眺山巔,自說:「大難在即,這早已不是我一人的安危。」
「不!這就是你一人之事!」劉逸修說,「是你提出的兩軍聯盟,是你組成了百年神槍,是你讓我去遊說貴族、支持議盟。現在所有人眼裡瞧著的就是你一人成敗!兩國能否相合,仗的就是你這神將的名頭。你若失敗、膽怯,兩軍就開戰了!」魏森低頭相視,一個人的成敗?這論述似乎在何處聽過?「事到如今,酒宴就是化解紛爭的一環。身為將領,不只是得擘劃謀策、調兵征戰,更要能引令氣勢、帶動軍心,這你應比我熟悉才是!神使當年統整各族,其難處更大於今日。怎麼?這才第一場宴席,你便想退了?」魏森凝神不語,心知其言有理。持槍的掌中傳來百年般的重量,指揮調度諸軍眾將,絲毫不比戰場拼殺容易。「喏!站直了!別小看一個人的力量。」劉逸修輕拍後背,「你現在是受兩國共稱的神將啊!」
是啊,一個虛號,能否坐實,端得看背負名號的是何人。名號本身無用,是人給名號賦予了價值。尋思間,遠遠瞥見身著隆方短衫、孤坐在營柵橫木上的許潔;自高台一戰後她又將自己容貌隱藏在黑白相間的面繪之下,沉靜地獨望天空。軍營裡容不下身形曼妙的女子,但化作隆方族的鬼面戰士,也還是顯得與營中秩序格格不入。莫約是感到遠方的視線,許潔亦回望過來,二人總想著擺脫往昔囚困,卻又各自為自己找上新的枷鎖,一個裝神,一個扮鬼,兩個滑稽的模樣,雖遠,依然醒目。
『不!』魏森思索著。或許,自己就應像她一樣,將這個招來冷笑的名號如面具般從容地戴在身上。世人並不在乎魏森,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結合兩軍的將領。掌心一緊,是的,這宴得坐回去,更還得昂首闊步四平八穩地坐回去。心念平靜下來,當即向劉逸修點點頭,輕輕道了聲謝,轉身邁步踏向大帳去。戰甲隨步履發出細響,聲聲如鼓,鏗鏘地蓋過了旁人的酸言冷語。行至帳幕旁,忽撞見一人手持雜物,雙目對視,似早在帳前等候,看其腰背挺直、臂膀結實,不像一般的兵丁。細瞧那人,眉目裡自有一股英氣,魏森猛認出來便是曾在荒村交手、共鬥衍獸的那個青年。
『殘軍?』這人到此,梟商應在不遠,果然見李威使個眼色後就轉向帳旁小道走去,略加思索,疑心大起,當即隨行跟在身後。繞行過大帳後即是一處成排的儲料篷,兵丁僕役往來清點搬運著各種藤籃、瓦罐、麻袋、木箱,連連呼喊吆喝,喧鬧噪雜。休憩的人們圍著一鍋雜粥就地而食,個個布鞋短衣,汗水濕透外衫,仰見身披銀甲的將軍持槍走來,盡皆觀望。「哇啊!好威風呀!」一人長衫華服,端著一碗熱粥走近,「是的嘛!了不起啊!不到兩個月未見,你這人人聲討的第四鬼,已變成了聯軍座上的大將軍。當真了不起!」略顯瘦小的體形,四十來歲的面容,嘴角總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問:「怎麼?這就不認得我了?」是了,買賣消息的梟販子,自然不會錯過這種場合。魏森點頭,微笑回問:「你找我,不會是來談交易的吧?」
「豈敢!豈敢!」朗元志嘻嘻笑說,「你現在貴為聯軍神將,小的們想巴結都來不及。是的嘛!我這不就來送禮的嚒?」「送禮?」朗元志放下陶碗,揚手對著成列的布篷微笑相邀:「大將軍自己挑囉!但凡高台的酒、嘉蘭的蜜、玉泉的水、長風的魚、隆方的布、哈里的皮、山羽的雞、富農的米,各地名產,但凡想要的盡管開口!」魏森略感吃驚,將信將疑,這梟經商的本領可不是一般。「將軍從大宴席間溜出來,坐不住啦?」朗元志嘻嘻笑說,「是的嘛!那種酒飯悶得很,我也坐不住,還不如野炊自在。」隨從又盛了粥遞上,大聲讚嘆:「嘖!你別看這一鍋雜菜,酒宴的食料我都有,吃得不比你們差。來!試試!」魏森於席間未食,正餓得緊,熱粥入口,其味濃郁豐富,野菜甘美、雞肉鮮嫩,著實不下於帳內大宴。「是的吧?是的吧?」朗元志挑眉得意地笑著,「守城士兵總抱怨伙食,但野地裡的將士們,卻覺得每一餐都甚有滋味。」魏森聞言反思,的確,食料相同,這粥竟比帳中更好。
「哪!將軍的煩惱,小的或許有些主意。我這正趕著要將祭禮運上山嶺,將軍既坐不住,不如隨我去祭壇看看?」梟販相邀,自然話中有話,魏森亦尋思明日就將要登壇祭天,這種行禮如儀的場合不好應付,先演練一番,倒也好過酒宴枯坐。「這就去?」「去啊!」朗元志伸手招呼了,左右隨從就牽來貨車,將竹籃麻袋裝載妥當,向南行進。「是的嘛!大將軍巡視,多少是有助士氣的。你最好再帶上幾名親兵,更顯威風。」魏森冷笑回應:「你既想談生意,還會讓外人相隨?」「哦!將軍聰明!哈哈!」魏森對這個臉掛淺笑說話不著邊際的人物心裡著實不喜,邁步走在前頭,迎上沿途軍兵的目光,亦感覺比面對敵軍更不自在。
南營圍柵外緊連著的便是一條足以行車的山道,嘉蘭用兵鎮守道口,更有著不讓高台入山的意味。「看!此山北面多岩,南面絕壁,有如一座側展的屏風,就被稱作東屏山。」魏森依言觀察山勢,果然是易守難攻的要地。朗元志用手指向西面說:「這裡與高台山對望,百年前呀,神使讓各族分守兩山,對群獸形成圍勢。」順指看去,天空晴朗,遠遠似可見到榮欣山城,難怪高台國對於嘉蘭設營有如芒刺在背。「是的嘛!兩處戰略要地,相合則為屏障,相敵就成了戰場,將軍今能讓兩國結盟,可真是媲美百年前的神使偉業!」魏森頗厭惡這種馬屁空談,邁著步說:「這裡沒有別人,不必拐彎抹角了。」緩坡直上,大營在下,涼風吹拂,巨岩裸露,鄰近除了野草外連顆大樹都沒有,直可看透整條嶺道,無人可藏匿,朗元志微笑問:「那麼,將軍想知道什麼呢?」魏森回問:「你想告訴我什麼?」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OhjnqUf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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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元志呵呵大笑,略揮手將身後隨從驅遠了些,放低聲音說:「是的嘛!將軍當前最在意的只有一人⋯⋯」魏森打斷話頭直問:「烈鬼在哪裡?」「哪哪!此地向南,平原盡處有座烏山,就是邊界所在。」朗元志近身說,「柴藏和他的鬼眾都在那裡,不過,將軍若是想率兵去攻,眼下是還遠遠不夠。」「為何?」
「威信呀!」說著伸手在胸甲上一彈,「烈鬼最厲害的武器是什麼?恐懼嘛!他那天下最強的名號,光說出來就足以嚇得軍兵不敢向前。將軍若沒有足夠的威望,山下這兩軍啊,你叫不動的!」其言有理,魏森又問:「你既然肯說,那麼想必已有辦法了?」朗元志滿臉堆笑,伸手相邀:「是的嘛,這不正為此準備著?將軍到了嶺上,就明白了。」魏森斜睨了一眼,心裡亦咀嚼著劉逸修的建言,順著岩道步步登高,嶺峰就在不遠,偏頭俯瞰坡下雙色的旗海,營內儲糧充足,器械齊備,天時、地利、人和,不由得細聲自語:「只差一步⋯⋯」熟悉的感覺在胸膛躍動,如此軍勢,只待明日,手中的槍桿隨著步伐微微震盪,配合著戰甲的聲響。
山嶺上是一塊臨崖平地,鋪以方磚,中央石壇上又架設了一座木台,兩側料篷堆放著各種祭禮,外圍分別豎著兩國軍旗。「來來!把清點過的都先歸進篷子裡,別給太陽曬著了!」朗元志吩咐從人,取水囊自飲了一口,遞與魏森說:「將軍明天就要在此主持聯盟大禮,先來看看?」從人正自貨車上搬來木工新製的槍座,置於壇中,魏森隨之登階上壇,終於走向了這一步,緊握的槍,是否真能化解戰事、使兩軍一心?祈語之後,雙手恭敬地將萬神槍立於座上,晴空之下頓時顯得銀光燦燦,震懾人心。
朗元志看了,滿意地搓著手掌,於石壇向南面望去說:「哪哪!你看!此處名叫鎮原嶺,當年余萬千就鎮守在這裡。由此望去,南面便是千善原。」魏森順著其指引遠眺,山崖下一片曠野遼闊,無村無鎮。站在神使曾鎮守的山嶺,遙望著烈鬼守護的邊界,心裡竟感到說不出的怪異。朗元志漸又揚起那似笑非笑的嘴角,挑眉說:「將軍可知,在余萬千之前,那地方原本叫做千獸原。後人轉音改了一字,就把百年前恐怖的戰場,變成了優美的神話。世間偽善,沒有比這更露骨的了,是吧?」「偽善?」平原上景色優美,祥和而寧靜。「是信念吧!」魏森自言自語說,「原野就是原野,心有善念,它便顯得和善,心生恐懼,它就令人畏懼。」李威在一旁聞言,揚眉相視。朗元志亦發出驚嘆:「是的嘛!這話極有道理!明日祭典,就請將軍向兩軍將士訓示訓示。」魏森並不理會,只盯著南方,思索著明日結盟後,兩軍據此山嶺,與榮欣城互為犄角,順地勢合成雙翼般的防線,若然柴藏真要開啟邊界,也能夾擊固守、相互調援,試想當年余萬千在此或應也是同樣的布局。明日,就只差最後的一步,再怎麼困難這一步也要走完。「柴藏利用我爭奪妖女,我們便反過來利用他聯合世人。」魏森沉吟說,「結盟之後,兩國與半死人之間,將也能少些恩怨。」
「嗯!不錯不錯!將軍有心。」朗元志說著連連招手,隨從便送上來一只精雕木盒,「那麼這個,就是能助將軍開啟新局,最後的鑰匙。」「鑰匙?」朗元志雙手呈遞,恭敬地笑說:「贈予將軍的賀禮。」魏森細看,木盒上紅底金漆,貴氣十足,並無封印鎖扣,輕輕開蓋,忽如百花迎面,盒內絨布上卻是一枚艷紅色的香丸。「是的嘛!這是嘉蘭新王登位才用的祭祀大禮,如今獻予將軍!」魏森對這種大國禮數甚是陌生,但用於王者上位的香禮,持在手中也隱約覺得不妥。朗元志笑說:「兩軍能夠聯合,還不是因為你神將的面子?萬神槍再現,或許能懾住嘉蘭,但想要穩住高台嘛,身份威望這東西還是少不了的。」魏森聽了,心頭不免為之一動。是的,回想宴席間的冷眼,明日總要能鎮得住兩軍眾將,同盟才能隱妥。從假死中重生的半死人,如今卻握持著王者所用的薰香,芬芳撲鼻,萬念湧動,五味雜陳。心中忽爾又疑,回問:「這禮,是嘉蘭王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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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一切到位,恭賀神將!」朗元志交出木盒後退了幾步,躬身行禮,開心地撫掌而笑,轉身回望向北面大營,漸閉眼大鬆一口氣,滿意地雙臂伸張,朗聲笑得極為真摯:「哈哈哈哈!哈哈哈!啊!這最後一步,終於完成了!」魏森不理會他一貫的嘻皮笑臉,閤上木盒,遞回詢問:「這寶香不是明日祭典時才用上?」朗元志回身拍起手來,眼中發亮,欲言又止,揚起似笑非笑的嘴角,終忍不住說:「是的嘛!是的嘛!將軍說得是!不過⋯⋯只不過⋯⋯明日不會有祭典。」
魏森疑問:「嗯?什麼意思?」朗元志開掌,一手伸向西面遙遠的榮欣城說:「因為啊,高台讓你用萬神槍遊說嘉蘭,意在爭取時間,此時重兵已隨後而至,正準備今夜襲取大營。」魏森略為一驚,半信半疑,只見朗元志另一手又指向山嶺之下,笑說:「當然,嘉蘭軍也早知你的用意,是以設酒宴鬆懈高台,再以大祭獻禮之名,往營內集運弓弩火油,就專等著今夜高台來犯。」魏森想起那成排成列的集料篷,此話似有七分不虛,再感心驚。朗元志噗嗤忍笑不住,索性大笑出來攤手說:「然而,帶領高台前來、又讓嘉蘭佔得先機、誘發這場戰事的人,就是你啊!」「不!我⋯⋯」魏森心頭猛跳,思緒紛亂,猛想起兩國真正能領兵決斷之人均未到宴,心中愈發一陣寒意,急怒問:「是你在搞鬼?」
「不不不!怎會是我?安排這一切的,都是你啊!」朗元志忙後退搖手阻擋大步而來的魏森,臉上卻笑得甚是開懷,續說:「哪哪!別急!還有呢!再想深一層,這戰事因你而起,待今夜過後,你就會讓世人與半死人之間,結下永遠的仇怨。」魏森驚怒交加,探手便去擒拿,卻忽感體內發寒、腳下乏力、眼中幻花暈眩,一陣陣劇痛攻心,急欲作嘔,大驚:「毒!?」頓時想起篷中那碗粥,怒不可遏,甲內青光大盛,左右數人同時撲將上來,棍棒交加,連人帶甲竟然被輕易地按翻在地。
「好了好了!輕點!輕點!」朗元志搖手阻止隨從,走來蹲在魏森身旁,笑說:「晶核會使血脈加快,毒也就透進全身。不過嘛你放心,半死人是毒不死的。這劇毒頂多讓你受苦一日,待你醒後啊!就將看見這世道的新局面!」魏森側倒在地混身無力,華麗的戰甲變成了沉重的壓制,響亮的名頭轉化為如實的諷刺,一雙泛紅的眼激怒直要噴出火來。
「哪哪哪哪!別這麼看著我,造成這一切的是你自己啊!」朗元志微笑起身說,「要對你這樣的人用毒並不容易呀!積累三日,著實費了我不少功夫。」『三日?』魏森尋思,這麼說三日前,初進大營時就已中了圈套?朗元志探手拾起地上的木盒,把玩著那枚紅色的香丸,刻意湊至魏森鼻前說:「開啟戰端的鑰匙,正是你對於名聲的貪念。我的神將大人,這營中三日美食,吃得可好?」魏森目光閃動,原來自己一直身在算計之中。「今再贈予你王者之香,作為毒引,你若不貪,我這會兒也毒不了你,你說是吧?」滿意的笑容,落掌輕輕拍打著憤恨的面頰,「嘿!別怨我!我只是個做買賣的生意人。你呀!該問的是,要毒你的人是誰?」魏森呼息愈發急促,口舌發麻,罵不出聲,內心混亂不已,『是誰?是誰?』。
「哦!還有哪!更精彩的,除了兩國開戰,今將有第三件大事,天大的事!」朗元志蹲低身子,側頭在魏森臉邊,指引著遠處的平原緩慢地說:「就是你最關心的,邊界開啟、群獸將至,大地又將回到萬獸奔馳的時代。」『邊界?』魏森想起與此人在萬家村相遇、於吉安城被追,隨即嘉蘭兵營就被鬼襲擊;柴藏探尋妖女一事,這梟商從最初就涉在其中。「啊⋯⋯想通沒?我的顧主本就不只一人。將妖女送去給烈鬼,只是其中一步而已。」『是誰?』昏亂的眼前閃過一張張的面容,周繼宗?潘月奇?卓有道?劉逸修?高台王?楊越?誰?還有誰?「嘿!對對!是的嘛!半死人也都在利用你。正是你在兩國張揚的行徑,三日飲宴,讓妖女得以從眾軍眼皮子底下就這麼毫無阻礙地通過原野,運至烏山。真要說起來,替鬼開路的人,也是你啊!」語若細針,直入耳內,忽感那滿牆的罵語轟響得腦袋鳴震,便似隨著劇毒蝕筯入骨,腹痛如絞,寒意滲透身上的每一處皮肉,額上冷汗直流,牙關不停地打顫。
「不過,安心啦!衍獸再怎麼兇惡,也只是依著本能獵殺。在獸的族群裡,沒有算計、沒有偏見、沒有仇恨。」朗元志緩緩站直腰桿,左右揮手指引著隨從收拾器物,續說:「可怕的不是獸,是人。」天空泛起烏雲,漸漸遮蔽原本的藍天麗日。「這世道本是一盤死棋,偏偏此時你自己站出來當個跳樑小丑,取聖槍、扮神將,滿腦子妄想著打倒烈鬼,是的嘛!天底下正好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作為打通活局的亂源。」忍不住的笑聲,低頭嘲諷著四肢抖動的身軀,「呵呵呵!你當真以為披甲持槍像個戲子般地走來走去,就能讓數十年對立的世仇盡釋前嫌?」魏森握起拳頭,卻連石磚上的野草都握持不住。
「如何?想明白了嗎?這世上想要毒害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所有人。」輕嘆聲中,語調卻漸漸轉為憐憫,「你本不該活著,這世上沒人希望你活著。是你自己心急,急著探尋過去、急著改變世局、急著展現存活的價值;急著嘛,讓所有人都得要對付你。我們做生意的,就只是順著買賣從中牽線而已。」眼看著這完美的結局,伸臂笑問:「結果神將這封號,可有洗掉你第四鬼的名頭?」無法回答的悔恨癱在地上,只能像蟲一般掙扎蠕動。「啊!更好笑的是,」朗元志握起雙拳舞動,著實忍不住,又說:「呵呵!你的餿主意全是一場空忙,連鬼都想除掉你。」緩緩低頭,湊近在魏森耳邊,輕聲細問:「柴藏的核就是邊界,想殺他,邊界就隨之壞滅。就算我不毒你,你要怎麼對付他?」混亂的頭腦,在陣陣劇痛中反覆思量,『柴藏⋯⋯就是⋯⋯邊界?』
左右約略收拾妥當,朗元志滿意地看著這結局,忽瞥見李威走去石壇欲取神槍,趕忙起身搖手說:「嘿!別!別動!這槍必須留著,使兩國都有動兵的名義。你若取了,就得替他頂禍了。」李威不明所以,但依令收手退回,斜眼看向地上掙扎卻不得動彈的魏森,在這當今亂世之中,唯一最無知、最狂妄,卻也最賣力的人。
「放心!你不會死。藥再毒也比不過心毒。是的嘛!你不能死,當今世道需要一個共同的敵人。」朗元志動身要走,以手指向神槍說,「哪!想長遠一點,你也確實讓天底下同心齊力。等兩軍一起覆滅,你就將是這場大亂的罪魁禍首。」離去的背影,空留著殘存的笑意,「是的嘛!別急!別急啊!待你清醒後,」梟商回過頭,咧嘴滿是微笑,「全天下都想殺了你!」說著會合隨眾,與李威一同看向道旁的聖像,嘴裡猶自細碎地感嘆著:「哎!人心總是如此自私、如此墮落、如此簡單。要想神使當年⋯⋯。」
語聲漸遠,魏森咬著牙關混身盜汗,胃如火灼,五內翻騰,貼地的心中噗通噗通地衝擊著混亂的頭腦,眼前如紅花紛飛,只能靜看著數人離去的殘影,及壇上留下孤立的銀槍。一步的距離,近在眼前,辛苦尋得百年傳承的意志、神使的號召,竟就這麼被自己浪費了。大難當前,各方依然在彼此算計,為什麼人心總是如此地醜陋黑暗?余萬千啊!『這世道,還有救嗎?』雲層遮去了艷陽,沉寂的山嶺盡是冷風,漸漸地,模糊的視野中,見道旁雜草叢裡探出一個人影,緩緩走了過來。
矮小的身形,深沉的雙目,手持小刀,無言孤立於道旁,卻是萬吉。『啊?』魏森幽幽凝視著,憶起她來。這孩子本該在福榮山受仙人照料,為何會在此處?忽又明白過來,『你,是來尋仇的?』
『也好!』微弱的心脈,最後的思念,『天底下,你最該恨我。』望向孩童身後石壇上的銀槍,諸般念頭湧上,『但是⋯⋯敗在這裡⋯⋯』眼中逐漸朦朧。
『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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