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誕生的。
剛開始,祂只是漫步在草原上、森林裡、湖畔旁⋯⋯所經之處生意盎然。當那黑色的影子離開天空之時,便是祂醒來的時候。祂們很親近,卻並不常見面,明明很遙遠,卻總有著說不出的連結,祂們就這樣遵循著不知由誰而定的法則,週而復始。
然後祂們有了屬於祂們的子民、祂們的血脈。孩子們繼承了祂們部分的特徵,乘載著祂們的能力,共同治理著這片大陸。
祂們成了旁觀者。
就像其他人一樣,厄斯金很喜歡待在後代為祂建造的家裡。
祂喜歡跟在繼承自己能力的孩子們身邊,看著他們長大、成家立業、然後老去⋯⋯平凡又無比珍貴的生活。
“直到妳的出現。”自稱厄斯金的男子眉眼輕蹙,有些疲憊的看向利西雅。
利西雅沒有回應祂的話,只是盯著祂一會兒,然後才開口。
「尤里西斯去哪了?」
厄斯金揚了揚眉,隨即露出苦笑,“妳果然是個奇怪的孩子。”而後輕嘆了一口氣,“他沒事,我暫時把妳拉到了我的時間裡。”。
利西雅看著眼前的男子,睫毛很長、皮膚很白、白金色的長髮柔順如絲,祂的銀色瞳孔很美,但卻讓利西雅感到有些詭異。
那是一雙獸眼。
注意到利西雅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厄斯金纖細的長指撫上臉頰,隨即了然地笑了笑。
“很可怕嗎?”
「不會⋯⋯」嘴唇張了又張,尷尬的一笑,「⋯⋯是有一點。」
“即便有些不舒服,也請體諒一下吧⋯⋯眼睛是我沒辦法改變的,就算我可以化作人身,但眼睛怎麼樣都沒辦法。”
利西雅點了點頭。
「祢⋯⋯有話要對我說嗎?」
“⋯⋯妳的確是布拉德利家的孩子,妳有著我的血脈。”
她嘴角露出難以掩蓋的諷刺,「那又怎麼樣?我沒有權能,是廢子。」
“妳不是沒有!妳⋯⋯!”聽到利西雅的話,厄斯金不假思索的反駁,卻又像是想到什麼一樣摀著自己的嘴。沈默幾息後,只見祂撫著額角,表情有些無奈。
“現在還不是告訴妳的時候,但⋯⋯妳不是沒有能力的。”
“往北方去吧!那裡有妳能力的證明。”
北⋯⋯?
利西雅忍不住笑了出聲,「我會死的。祢不是知道嗎?既然祢知道我的“過去”,那祢應該知道啊?」
“我知道,但是這次不會了⋯⋯那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厄斯金看著始終在原地的尤里西斯,嘴角略略揚起。
『還有他在啊。』
“利西——妳母親——她———家族⋯⋯能力⋯⋯”
厄斯金的模樣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周圍像是碎裂的玻璃一樣逐漸剝落,利西雅就這樣看著祂霧氣一般地逐漸消失。突然間,她感覺到絲絲寒意,原本像是耳鳴般的聽覺瞬間打開,一雙大手抓著她的肩膀,她看到了尤里西斯那雙眼睛透露出的恐慌和困惑。
「利西雅⋯⋯妳⋯⋯!」尤里西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他們就一直在這裡,但為什麼他卻有一種利西雅消失的感覺?
然而利西雅並沒有將心思放在尤里西斯的問題上,她想著厄斯金消失前說的那段話,雖然很不清楚,但她很肯定祂提到了『母親』。
媽媽?
祂是要說媽媽的事情嗎?
祂說在媽媽想淹死我的時候,祂在。
「利西雅?」
這次利西雅終於將注意力放在尤里西斯的身上,那散發出的恐懼感讓她不由自主的撫上他的臉頰,安撫道,「我沒事。」
「⋯⋯這裡好冷,我們回去好嗎?」然而利西雅目前並不想要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尤里西斯,即便她不認為尤里西斯會不相信自己。
女孩的笑容和煦卻帶著些許不自然,微涼的體溫從臉上的那隻手傳了過來。那雙眼睛裡藏著秘密,她不想說,但沒有將自己屏除在外的抗拒感。
和利西雅相處久了,發現她雖然有著溫和、對任何安排都坦然接受,膽小而謹慎小心的外在形象,但隨著時間推移,就會漸漸看到她藏在那溫順的表面下,那為了達到目的而顯得有些危險的行為,大多數在他看來,甚至有些魯莽到愚蠢。
有時他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她刻意為之,還是潛意識這麼做的。就像現在,明明知道她在隱瞞著什麼,卻也無法判斷出她隱藏的到底是哪一件事情。
「啊!」
尤里西斯輕嘆一口氣,俯身將利西雅抱起來起來。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利西雅連忙環住他的脖子,一臉錯愕的看著他。
「小公主到底在想什麼呢?真是搞不清楚。」低頭看到那雙困惑的眼睛,尤里西斯拉直了嘴唇,心情看起來很不好,「算了,這次就放過妳了,但下次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說完也不等利西雅反應,便徑直走出了祈禱室。
可能是錯覺,但尤里西斯總覺得在裡頭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存在,讓他很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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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後,利西雅一直想著厄斯金的話。她很在意在祂消失前說的那段話,她有種感覺,那段內容可能跟自己的身世有關聯。可是媽媽的身份從彼得・貝斯出現之後就不再是秘密,落魄的貝斯家族早就名存實亡。依照彼得・貝斯那傢伙的能耐頂多維持表面上的風光,要是沒有哈特菲爾德的干預,那可笑的男爵身份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但是祂提到了媽媽。
「⋯⋯往北方⋯⋯」利西雅翻身望向窗外的月色,喃喃道,「不管我怎麼選,最後都得到北方去嗎⋯⋯?」
能力的證明?
「布拉德利⋯⋯春⋯⋯新生⋯⋯」
布拉德利的重生之力她是知道的,她看過那本書。一般人所熟知的布拉德利,因為能給予枯萎的植物重新綻放、乾涸的河水重新流淌、龜裂的大地重新迎來興盛,就像春天喚醒消逝的生命一樣,受到多數人的喜愛。
然而久遠的布拉德利卻曾因為能力的關係,被稱作“操偶師”。因為那能力同樣可以將死物喚醒,為其效勞,甚至連人類也可以,所以那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稱呼。但是很少人知道,能夠操縱死去人類的布拉德利少之又少,能夠維持的時間也不長,並沒有被大量使用。幸而如此,那樣的稱呼雖然沒有刻意隱藏,但也沒有被廣大流傳。
「我的能力⋯⋯我沒有啊?」利西雅思索著過往,在她的記憶裡,並沒有曾經展現出能力的印象。如果有,澤菲爾怎麼會不知道?就如同皇帝所說的,澤菲爾並不是個分不清是非對錯的人,就算再討厭他,利西雅也不得不承認她這個名義上的父親確實是個不被情緒操控的人。少有失控的幾次,怕也是因為洛特斯.貝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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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早就起來了嗎?」梅洛一如往常的時間來叫醒利西雅,一邊拉開窗簾,回頭時看到利西雅一雙眼睛輕輕地眨呀眨。
因為太在意昨晚發生的事情,利西雅想了一整晚,不知不覺竟到了早上。似乎睡了又好像沒睡,但精神卻異常地好。
「嗯,梳洗吧!今天我有客人。」澤菲爾沒有告訴她哈特菲爾德何時會來,但提早準備倒也無妨。
梅洛一邊替利西雅梳著頭,一邊跟利西雅分享著日常,如果沒發生特別的事情,她就會說一些小故事。這是梅洛的習慣,一開始她還擔心利西雅會嫌她吵,但自從有次她因為喉嚨不舒服而沒有說話時,利西雅反而露出困惑的表情,不僅讓她早日康復,甚至還跟她坦白了其實她滿喜歡聽她講講話的。從那之後,早晨的閒聊成了她們的日常,雖然大多數都是她在說。
“叩叩”
「進來。」
「小姐,夫人讓您準備好了之後到花園一趟。」
正在用餐的利西雅手上一頓,「⋯⋯我知道了。」看著面前簡單但營養十足的早餐,她突然毫無食慾。
一旁的梅洛敏銳的注意到了,一臉擔憂,「小姐⋯⋯」
利西雅只是淺淺地笑了,吃了幾口後還是放下了餐具,「撤走吧!」
「小姐,您再多吃點吧?」
利西雅搖了搖頭,起身緩步走向房門口,「不了,我得去見夫人了。」
「但是⋯⋯」
「撤了吧,妳也不用跟過來。」說完利西雅只是回頭安撫性的笑了笑,「我跟夫人可能會談好一會兒,別跟過來。」
雖然侍女說的是花園,但利西雅不會傻到真的去“布拉德利家的花園”。後院那小花園,才是希萊爾常出現的地方。
遠遠地,利西雅就看到了希萊爾的身影,然而越走越近後,她才注意到了被柱子擋住了的愛米莉雅。
「早安,夫人、姊姊。」
希萊爾望著亭外的利西雅,姿態、語調,甚至連眼神在看到愛米莉雅後都沒有多大的波瀾。她已經聽澤菲爾說過了,利西雅是清楚他們的打算的,也知道她因此而發了很大的脾氣。雖然將利西雅嫁給哈特菲爾德並不是最終決策,也不一定會實行,但是希萊爾依然對此感到很愧疚。
「先坐下吧!」希萊爾想盡量表現出最大的善意,她必須跟這孩子聊一聊。
「是。」
利西雅坐下後,三人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常處在各種社交場合的希萊爾在面對這女孩時,還是不禁感到有些尷尬無措。她輕啜了一口茶,語氣盡量和善的開口。
「利西雅,今天哈特菲爾德家的少爺會來,你們會見上一面。」
利西雅點了點頭,「我知道,公爵閣下已經提過了。」
「那位少爺名叫路德維希,是個⋯⋯有些特殊的人。」希萊爾思索了一會兒,竟發現找不到適合用在那人身上的形容詞。她的教養不允許她說出任何粗鄙的言語,儘管她也很厭惡那人。
在希萊爾提到路德維希的名字時,利西雅注意到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愛米莉雅臉上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梅洛曾經跟她提過,愛米莉雅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也許因此在她腦海裡留下恐懼的記憶。
「和少侯爵不同,路德維希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但因為他很早就離開首都,所以現在實際的狀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希萊爾端起茶杯,藉著淡淡的熱氣端視著利西雅的反應。女孩只是坐著點了點頭,嘴角的笑容並沒有垂下,但不知怎麼地,卻讓她感到十分心虛。
「利西雅,妳願意跟他見見面嗎?」
「好。」出乎兩人的意料,利西雅並沒有遲疑。她看著母女倆那有些錯愕的模樣,低低地笑了出聲,再看向希萊爾時,眼神裡帶著嘲諷,「夫人,您很不會說謊,您知道嗎?」
希萊爾白皙的皮膚漸漸染上一層淡粉色。
「路德維希.哈特菲爾德是怎樣的人,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身為社交界重要人士的您怎麼會不清楚?」看到希萊爾漲紅的臉龐,利西雅感到一陣厭惡,但還是收起笑容,「但是我能理解您為了保護親生女兒所以必須這麼說,我能理解,真的。」
「利西雅⋯⋯我⋯⋯」
不帶希萊爾解釋,利西雅眼裡的冷漠便讓她住了嘴。
「但是,見面之後,我跟哈特菲爾德少爺說什麼就不是您能決定的了。我會和他見面,是因為公爵閣下的要求,但聯姻這件事情我也說過了,不可能。你們已經毀了我一次了,還要再一次嗎?」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希萊爾的眼角泛著淚光,面對利西雅的話,她感到有些委屈和難受。
「妳怎麼敢這樣跟我母親說話!」看到希萊爾的模樣,一直沉默的愛米莉雅忍不住吼了出聲,頓時忘記了她自己也是懷著愧疚來見利西雅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rJlA1cYpf
「不這樣說話還想要我怎樣說話?」雖然其他人可能早就見識過了,但這是利西雅第一次在她們倆面前展現出尖銳的一面,「哈特菲爾德跟布拉德利的關係是如何、路德維希.哈特菲爾德是怎樣的人、哈特菲爾德跟彼得.貝斯之間的關係⋯⋯每一個情況我都很清楚,想威脅我就說,不必花費時間在這裡和卑賤的我表現你們之間的情感有多重要!」
啊,頭好痛。
“啪!“
「愛莉!」希萊爾難得失了禮儀的大叫,動了手的愛米莉雅愣愣的看著右手,似是對自己的行為有些不敢相信。
耳邊傳來嗡嗡聲後,左臉頰感到一陣刺痛。
「啊⋯⋯血!快拿藥過來!」希萊爾一邊又氣又急的抓著愛米莉雅的手,一邊注意到利西雅的臉頰一道淺淺的傷痕,那是愛米莉雅手上的戒指劃痕。
利西雅撥開了頭髮,不疾不徐的站起身。剛剛被激起的怒火在被打了一巴掌後反而冷靜了下來,她拒絕了侍女為她擦藥的動作,只拿了一旁的手帕擦了擦臉頰。
「我得去補妝,等會兒我還有客人。今天和兩位的談話就到這裡吧,您的意思我已經充分瞭解了,先失陪了。」說完便隨意地丟下手帕,離開了花園。
「母親⋯⋯我不是故意的⋯⋯」
回過神的愛米莉雅突然開始後怕,她反手抓著希萊爾的手,渾身顫抖著,「我不要嫁給那個人!我不要!」
縱有滿腔的怒氣,看到女兒這個模樣,也都化作成了心疼。希萊爾環抱著女兒,輕聲安撫著,「不會的,我和妳父親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可是⋯⋯我們能拒絕哈特菲爾德嗎?如果利西雅不嫁⋯⋯」
但是,利西雅就可以嫁給那個惡魔嗎?
愛米莉雅感到非常後悔,不僅是因為那一巴掌,更多的是她那殘忍且自私的想法,可是,她真的很害怕。
「⋯⋯」希萊爾也沒有回應。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了利西雅這個人,原來她是這樣的尖銳,原來她不是這麼冷漠無感的人,她也有情緒、她也是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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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頰的疼痛感慢慢的浮現,愛米莉雅的那一巴掌打得很扎實,也能側面知道她有多恐懼路德維希這個人,但那到底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原以為這時間不會遇到人,卻沒想低頭思考時,在轉角就撞上了里昂。反射神經讓他及時閃開,本想喝斥是哪個傢伙這麼莽撞,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利西雅。
「是妳啊⋯⋯妳的臉怎麼了?」
利西雅輕撫著臉頰,這才發現臉頰有些腫起來,煩躁之餘不免白了里昂一眼,「⋯⋯被“珍貴的花“給劃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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