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實在是找不到適合的休息之處,岩壁之中沒有足夠的空間,不夠深處又怕擔心隱蔽性不夠。萬般無奈下,利西雅只好妥協在一塊沒有這麼多雪的小空地上生火。幸好這片森林的樹沒有這麼密集,還能看到天空,沒有完全的籠罩在陰暗之中,這多少給了利西雅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因為商隊時常需要經過這裡,所以沿途的樹上都有一些指示的標示,不然利西雅想著自己肯定會在片森林裡迷路。
「⋯⋯我已經快要分不清楚方向了。」利西雅喃喃自語,藉著柴火的照映下看著手中的地圖,陷入了難題。
她不會分辨方向,雖然到目前為止有路標可以跟著走,但萬一路標不見了呢?她甚至不知道還得走多久才能走出這片森林?能夠走到現在還不迷路,並不是自己多有能力,而是純粹的足夠幸運。
但幸運用完了呢?
「如果再見到尤里西斯前就死掉就太蠢了⋯⋯」
「呵⋯⋯」 想起那頭如夜色般的頭髮和一雙黃金色的眼睛,利西雅自嘲地笑了出聲。
她離開布拉德利,在那裡她雖然過的不容易,但也不至於衣不蔽體、餐風露宿的生活,至少她不用像現在一樣,擔心會被野獸吃掉、在寒風中冷死。因為那人的一句話,她便帶著那唯一的信物踏上了前往陌生之地的路途,除了魯莽她實在找不到更適切的形容詞。
——如果到時候尤里西斯翻臉不認人了,我該怎麼辦?也許那天只是一個貴族突發出的氾濫的同情心,回頭說不定他就後悔了?
——是啊!如果有心要幫我,為什麼當初不直接把我帶走了呢?難道他會不知道,從沒離開過宅邸的我,要如何抵達北方呢?說不定只是他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罷了,只是他可能沒想到,我卻當真了⋯⋯
負面的想法不斷地從利西雅的腦中浮現,事到如今,她才開始對尤里西斯產生了不信任,明明從小生活在謾罵和嘲笑中的她,卻如此輕易的相信了一個陌生的貴族,還讓自己陷入艱難的處境。
“嗷嗚--------”
遠方傳來的狼嚎讓利西雅一個激靈,她滅掉眼前的火堆,只留一根火把。她的背後緊緊靠著身後的巨木。
——神啊、請保佑我不會死在這裡!
「⋯⋯我好怕⋯⋯媽媽⋯⋯」
利西雅蜷縮在巨木的盤根裡,把自己縮的小小的,一雙眼睛緊盯著眼前的黑暗,身體毫無自覺地顫抖著。她突然很想回到那小小的房間裡,雖然窗戶總是會被風吹的喀噠響,冷風偶爾會從歪掉的窗框裡竄進來。那條乾硬的毫無保暖作用的棉被雖然重,但自己很喜歡棉被罩住全身的安全感。
她好想那個房間,想念她那張狹窄的單人床、想念那扇像是佝僂老者一般難搞的木門,那個地方,有媽媽存在過的地方。
說實在,她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這麼喜歡那個地方。
她緊緊抓著懷中那幾條緞帶,就像媽媽陪著自己一般。
「不行啊⋯⋯不能回去。」
她就這樣睜著眼睛撐過了這個難熬的夜晚,直到天亮她才敢動作,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而麻掉,她甚至在站起來時摔倒,反覆幾次後她痛苦的趴在盤跟上忍受著刺痛。
「沒事……沒事的……」
利西雅坐在地上等痛麻感過去後笨拙的從地上爬起,雖然又累又睏,但她不敢停下來太久,她背起包包,一拐一拐的慢慢前進。
等到她終於在山丘上看到克拉維茲城時,利西雅不僅傷痕累累還筋疲力盡。但她還是很開心,再一天、再一天就可以到克拉維茲了!
這個認知讓利西雅的動力又回來了,就像全身又突然充滿了力量。她跑到河流旁生火煮水來擦拭髒兮兮的臉和身體,並趁著太陽很大的時候洗了頭。說是洗,其實也不過是把沾上髒污的部分清洗乾淨,並用手當作梳子,難得有耐心的一點一點梳開。
結束後,她仰躺在河邊的巨石上,把一頭金髮攤在上頭晾乾。雖然氣溫很低,但因為有太陽的關係,利西雅舒服的在石頭上曬著日光浴。
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露出全部的面貌,或許是即將到來的自由讓她無所畏懼、也或許是宣洩長久以來的委屈,利西雅把這樣雀躍的心情歸功於今天的暖陽。
如此耀眼,讓人心之嚮往。
一開始利西雅走的很慢,因為距離克拉維茲已經不遠了,時間充裕的她也不再那麼著急著趕路,因為雙腳由於長時間的行走而磨出水泡,就算做了簡單的處置,走路時還是相當疼痛。即便有了短暫的放鬆,身體上疲憊也騙不了人。
幸好出了森林後,往克拉維茲的路變得相當寬敞,道路也因為經常使用而有人為維護的感覺,走起來相較於之前的路輕鬆了不少。
“喀拉、喀拉”
她聽到身後有馬車快速移動的聲音似乎向這個方向而來,利西雅好奇地往後查看,只見身後突然出現了兩三輛快速奔馳的馬車,位置不一,卻不約而同的朝著克拉維茲的方向快速移動。
「快!快點!」
「快跑啊!魔物⋯⋯魔物出現了!」
利西雅瞳孔一縮,腦袋一片空白,她看著遠方有個魔物從左後方的森林處衝出來,龐大的身軀甚至讓高大的樹幹像玩具一樣被攔腰折斷。那是個巨大的灰白色獸型怪物,牠的毛茸茸的四肢奔跑在有著厚重積雪的雪地上如此輕鬆,隨著牠的移動,利西雅甚至有著連大地都在震動的錯覺。
那確實是錯覺,事實上,魔物的腳步輕盈的像在雪地上跳舞一樣。
利西雅看向不遠處的克拉維茲,不顧不管的奮力往前跑過去。
她不能猶豫,她不能死在這裡!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她還沒感受到自由、她還有好多地方想去、她想毫無遮掩的走在陽光底下,她不能死在這裡!
「啊!!!」
「不要⋯⋯呃⋯⋯不─────」
「救命啊⋯⋯我不想死!」
魔物追上了商隊的最尾端,利西雅似乎看到魔物把人撞飛到空中,她好害怕。
——怎麼辦?誰能來救救我?
「是騎士團!騎士團來了!」慌亂的聲音裡,有一道聲音衝進了利西雅的耳中。
克拉維茲城門裡出現黑壓壓的一群馬匹,是奧爾斯頓的騎士,他們有救了!
利西雅的腳好痛,明明剛剛沒有這麼痛的。現在每一步卻像踩在刀尖上一般,她覺得靴子裡濕濡濡的,不知道是雪水還是血水。
看到騎士團的那一瞬間,利西雅不受控制的哭了起來,心臟快到像是要衝出來一樣,她這一輩子沒跑這麼快過。她不知道魔物離自己多遠,她只能死命的往前跑。騎士團來得很快,她想,只要撐到他們過來就好了。
騎士團越來越接近了,明明只見過一次面,她卻總覺得最前面那匹黑馬上的人很眼熟,聽說尤里西斯親自帶團到克拉維茲護衛,或許是尤里西斯?如果見到他,她想要跟他炫耀一番,她不擅長做面部表情,但那時她希望自己能露出驕傲而自豪的表情。
然後跟他說,“嘿!你看,我來了喔!”
在這緊張的時刻,利西雅的腦中卻想著這些事情,嘴角因為想像而勾了起來,面容卻因為疼痛而扭曲,讓她此刻的模樣既猙獰又可笑。
腳上的疼痛讓她回了神,她以為被虐待了這麼久,這些皮肉傷已經不會讓她感到為難了,但現在身體的每根骨頭都在叫囂著,就像是在抗議他們的主人是多麼不愛惜自己一樣。她想,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不能讓任何人再輕易傷害到自己。
希望他還記得我,我還帶著他的胸章,他應該會幫我吧?
“刷啦——”
奇怪?為什麼突然沒有力氣了?身體好怪……?有個人過來了⋯⋯啊,我認得那雙眼睛,是金色的,是尤里西斯。
媽媽曾說過她看過一整片金燦絢爛的油菜花田,她從沒見過,但媽媽說站在裡頭,就像擁有了世界上最美的祝福。
她覺得,尤里西斯的眼睛好像也有這種魔力,所以她才會來到這裡吧?
但是那雙金色的眼睛⋯⋯
「⋯⋯為什麼⋯⋯難⋯⋯過⋯⋯?」
「利西雅!」
尤里西斯衝上前抱住利西雅殘破的身體,少女沒能撐到騎士團過來,就先被魔物追上了,她和魔物的距離太近,根本逃不了。
他一開始就打算往利西雅的方向跑,直到才看到那頭在雪地裡飄揚的金髮才認出是她,即便他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魔物在他眼前將利西雅撕成兩半。
那塊雕刻著龍紋樣的徽章沾滿了血跡。
「別……哭……」
利西雅咳出大量的鮮血,原本就白皙的臉上顯得更加蒼白。
「對不起……對不起……」
明明答應要幫你的,但我卻什麼也沒能做到。
利西雅很想摸摸尤里西斯的頭,讓他不要哭了,很想跟他說,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他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她想擦掉他的眼淚,但她做不到,只好用臉頰輕蹭著尤里西斯的手。
「謝……謝……」
從來沒有人為她哭泣,尤里西斯是第一個。在生命的最後有人因為她的死去而傷心,利西雅覺得,這樣也很幸福。
那天奧爾斯頓騎士團第一次看到他們的少公爵哭得這麼傷心,他抱著少女那慘不忍睹的身體,痛苦的嗚咽著。
ns 15.158.61.2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