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我很頑皮,就像所有孩子一樣,永遠精力旺盛的玩耍。我會在家裡四處探險,班森和家裡的僕人不是在追我的路上,就是被迫和我玩躲貓貓。
父親雖然很嚴肅,卻從不制止孩子玩耍,和自我探索的所有行為,所以我們家的孩子不像其他貴族家庭一樣需要很快的長大變成熟。父親在我的心裡一直是高大而備受尊敬的人。
母親一直很溫柔,雖然常常會因為我調皮過了頭而生氣,卻總會在事後端上一杯熱牛奶,然後和我一起坐在床上聊天、哄我直到睡著。母親對所有人都很好,她很善良、很端莊,就像貴族淑女間的模範一樣。
在愛米莉雅出生沒多久,我一如往常的在宅邸裡四處亂竄,通往別院的門那天是打開的,以往總是關起來,所以我對敞開的大門感到非常新奇。
因為妹妹還很小,母親也還在恢復當中,所有人都沈浸在新生命的到來,每天的事物都環繞著母親的房間發生,就連一向忙碌的父親都常常出現在母親的房裡。
我並不是在嫉妒妹妹,相反的,我對於這個小小圓圓的小嬰兒感到困惑又神奇,但同時又對自己成為了哥哥而有種莫名的驕傲,明明我也是艾瑞克斯的哥哥,但我們才差一歲,根本沒看過還是小嬰兒的艾瑞克斯,那種實感沒有這麼明顯,我們更像是一起長大。
通往別院的門打開了,就像告訴著自己,你長大了,你可以去更大的世界了。所以那天我興奮的全身戰慄,一方面擔心會因此挨罵、另一方面就像迎接著即將到來的受封一樣,當跨過那個門檻,我就是大哥哥了。
當然,踏出去後什麼事也沒發生,既沒有煙火也沒有歡呼,但小小的火苗在我心裡燃起,我那時覺得我是“新的里昂”了。
我邁著大大的步伐走進別院,別院很安靜,主屋也很安靜,但相比之下,主屋有“人氣”,但別院就像一潭沉靜的湖水,平靜、祥和、無趣,像被規劃於繁華之地以外的世界。但我還在興奮之中,對所有事物感到好奇。
我走在那棟和主屋一樣白色亮堂的別院裡頭,我發現別院裡看不到僕人,那時我還不清楚別院的作用,一直以為是僕人們的住所,長大後才知道別院的僕人是在秘密通道中移動,因為別院是給暫居的客人們使用的。
因為布拉德利的新生命,家裡的親戚時不時就會來探視,父親認為是親近的家屬,所以將所有人都安排在主屋,別院反而沒有使用到。因此我進的每一個房間都很順利,也沒有人。
走著走著,我開始覺得有點害怕,乾淨又富麗堂皇的走廊上,只有我的鞋子踩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甚至有了回音。
我開始跑了起來,因為陌生的環境,我慌張無措的心態焦慮到一度忘記我在自己的家裡。我不記得我跑了多久,在我快要哭出來時,我聽見了一個細小的聲音。
小小的、脆弱的嗚咽聲從角落的房間傳來,我輕手輕腳地走進那個房門半開的房間,房間很小。
母親的房裡擺著一張包裹著粉白色調的嬰兒床,上頭有著黃色綢布裝飾的蝴蝶結、和幾朵綠色緞帶製成的花朵。而眼前那張窄窄的單人床旁有一張用竹編而成的嬰兒床,上頭什麼都沒有,只有頂蓋處吊著一顆金色的鈴鐺。
我走了過去想看裡面,卻發現太矮,所以我搬來了房間裡唯一的椅子,當我往看時嬰兒床裡頭看時,包裹著嬰兒的是一塊灰色的布,我想那是這個房間最柔軟的材質。
愛米莉雅的嬰兒床裡有一隻兔子玩偶,而這個床裡除了那塊布什麼都沒有,那布可能因為哭鬧所以變得有些鬆散,嬰兒的四隻都露了出來,白皙的臉頰透出淡淡的粉色,明明她的周圍這麼寒磣,我卻以為我看到了天使。
啊、我好像見過她?
那是一個有著一頭可愛又柔軟的金色捲髮的嬰兒,左眼角有顆俏皮的痣,她似乎比愛米莉雅還要小很多,看起來嬌小到令人憐愛。可能是正在做夢,她沾染著口水的嘴唇砸吧砸吧的動著,眉頭皺了又鬆開。
我忍不住用手去戳戳她的眉頭,想把那裡撫平,沒想到她就這樣舒展開來,不停揮動的小手也放了下來。
小嬰兒真的好軟,我又戳了戳她的臉頰,她就笑了起來,張嘴時還吐出了口水泡泡,我也跟著笑了。我那冰涼的手指可能讓她很不滿意,她抓著我的手指頭揮啊揮,像是嫌棄一樣卻又沒有放開。我的不安就在那時候完全不見了,一種成為哥哥的使命感又湧了上來,我覺得我什麼都可以做到了。
嘎咿——
有人推開了門,門後站著一個女人。她穿著簡單的白色睡裙,披著一塊乾淨但陳舊的格紋披巾。女人那一頭如湖中央一般蒼翠欲滴的長髮披在身後,有一雙和髮色相近的瞳孔,微微上揚的眼角,唇色透著淡淡的粉,臉色很蒼白,我見過她,她跟之前看到的時候不太一樣,現在看起來特別虛弱。
當她一開始看到我時很驚訝,但沒過多久她瞇著眼笑了,左眼角下有個和嬰兒一樣的痣。
「你跟他長得真像。」
她說,聲音如水一般柔軟,隱約有些笑意。
「妳是誰?」
「我是她的媽媽。」女人像是有些虛弱地將頭靠在門框上,姿勢不甚優雅。
我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仍抓著我的手指的嬰兒,「可是妳們長得不像啊!」
女人像是被逗樂般的笑了笑,「是啊,因為她長得像爸爸。」
她凝視著我的臉許久,像是感嘆似的又再說了一次。
「你跟她長的真像。」
§
那天我是被在別院小花園被找到的,回去之後父親把我找到辦公室,我以為我要挨罵了,然而最終父親什麼也沒問就讓我離開。
我想我肯定是做錯了什麼,但大家都不告訴我。那天之後,通往別院的門又鎖了起來。
漸漸長大後,我也不再有去別院執著,因為我有更多新的事情可以做,我開始學習劍術,跟著家裡的騎士們一起去訓練場,我每天充實的沒有時間去回想。
宅邸裡有個小教堂,母親時常帶著他們去禱告,但我並不信神,雖然家族的力量來自於守護神,但我總覺得能力在於自己,只有自己是自己的神。不過為了陪伴母親,我偶爾還是會跟著去。
小教堂裡總是很涼爽,冬天甚至還要穿厚一點才能忍受裡頭的濕冷空氣,所以父親不讓母親在冬天進去禱告,就怕她因此而生病。我總是在裡面聽到隱隱約約的水聲,但弟弟妹妹和母親都沒聽見過,我總以為是我幻聽。
有一天我早上喝了太多茶吃了太多甜食,晚上實在是睡不著,看到守著我的侍女打瞌睡的時候,我想,不如去夜間探險吧?
於是我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那天是滿月,明亮的月光從碩大的窗戶照到走廊上,映在地上的影子像格子一樣,我專注地不讓自己踩到黑色的部分,就像玩遊戲一樣,所以我不那麼害怕。
但是夜晚也是有守夜巡邏的僕人和侍衛,如果被抓到又要回房間盯著天花板。為了躲避轉角處逐漸靠近的人,我跑進了最近的一間房間裡。月光落在我很熟悉的馬賽克玻璃上,映照在地板上的色彩沒有陽光照射時這麼鮮豔,反而給我一種詭譎的感受。我有點害怕,但又不想出去被抓到,我在糾結的時候又聽見了水聲。
這次的水聲很大聲,不像平時那樣像隱隱約約的水波聲,而是一種劇烈拍打在水面上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從下方傳來的。我循聲而去,最後在神的雕像後發現了一個打開的木門,地上有著一條鎖鏈,鎖鏈上掛著打開的鎖頭。
沿著石做的樓梯一步一步下去,聲音也越來越大聲,襯著回音就像在耳邊一般。
樓梯很深,即便牆上鑲著發光的晶石,我還是走的很慢。我的心跳得很快,因為我不知道會看到什麼,我的理智告訴我快回頭,但是我的腳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樣,不斷地往下走。
底部有一個石門,石門的另一方似乎有個空間,我躲在一邊側頭望進去,那是一個和小教堂差不多大的空間,裡頭很明亮。
中間有著像噴水池一樣的造景,中間的雄鹿雕像就像無瑕的聖者一樣矗立在池水中央,但是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水池邊一頭潮水綠長髮的女人,正死命的將什麼東西往水池裡壓,而我看到那雙慘白的雙手壓著的水面處,有一雙小手在水面拍打,在那剎那掙扎而出的是一顆金黃色的小腦袋。
§
我再度醒來時是在半夜。
突如其來的暈厥顯然嚇到了家裡所有人,艾瑞克斯難得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即便我的暈倒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好不容易說服眾人自己沒有事,才讓房間有了清淨的時間,讓我可以整理自己的思緒。
然而就算閉上眼,也無法驅散在腦海裡的那景象。那是我幼年時期的記憶,因為恐懼和衝擊而被我的大腦掩埋起來的過去。
我現在知道了利西雅為什麼會說她和她的母親關係並不好,知道了她為什麼對於被威脅處之淡然,知道了她那雙為求生什麼都可以豁出去的眼神是怎麼來的。
那個應該要愛她、保護她不受任何侵害的母親,曾經試圖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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