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席話讓全場陷入了一片死寂,明明是在明亮而絢爛的盛宴裡,卻彷彿瞬間被一層無形的冰霜覆蓋。高掛的水晶燈依舊閃耀,映出賓客們臉上的錯愕與不安。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輕微,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這如紙般脆弱的沉默。
皇帝目光掃過全場,臉上的笑容依舊,彷彿沒有感受到這微妙的氣氛。眼神最終定格在奧爾斯頓公爵身上。公爵身材高大,面容剛毅,是一個經歷過無數戰場洗禮的英雄。可此刻,他那雙鋒利如刀的金色眼睛直視著皇帝,眼神中微微透出一絲失望。
「公爵。」皇帝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你為帝國立下了無數功勞,北方的安寧有賴於你的智慧與勇氣。但勒維登終究不比首都繁華,你們夫婦倆長年待在那裡,也該是時候回到帝都,享受你們應得的榮譽和富貴了。」
這言下之意,所有人都聽得明白。這看似賞賜的話語,實則是欲將奧爾斯頓從帝國最具影響力的身份上拉下來。回到首都,雖然榮耀滿身,但這光輝也將在帝都權貴的簇擁下黯然失色。而最讓難以預測的,是皇帝將奧爾斯頓公爵夫婦留在首都,卻讓尤里西斯獨自留守在那裡,是否想將夫婦倆當作人質,壓制奧爾斯頓的壯大?
全場再次陷入沉寂,公爵臉色微微一變,但隨即恢復平靜,正想向前時回話時,卻見身旁一道身影比他更早走出去。
奧瑞利特不動聲色地走出來,姿態從容而優雅,彷彿根本不受這壓抑氣氛的影響,她那雙溫潤的笑眼和善地望向皇帝,不知是不是公主出身的關係,奧瑞利特身上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還有一絲天真浪漫的感覺。
「多謝陛下恩典,」奧瑞利特開口時,聲音如水般溫柔,卻帶著無法忽視的堅定。「然而,我們夫妻倆長年駐守北方,早已習慣了那裡的氣候。即便首都再繁華,再舒適,對我們而言,那也終究不是家。」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一笑,似乎是對皇帝的關心心存感激。「陛下也知道,我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陛下可能考量到我的身體也不適合待在北方。可是,我已經把那裡當作我的終焉之地。」
希萊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她與奧瑞利特的交情不錯,她早年就發現這個說話輕輕柔柔,性格軟軟的潘德雷肯公主,其實性格比所有人想的還要剛烈。因為她的父親認為她哥哥不適合成為國王,所以奧瑞利特其實是接受帝王教育長大的,在潘德雷肯滅亡以前,她都是以王儲身份自居。她絕對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柔軟無害。
奧瑞利特的語氣聽似平淡,實則暗藏著一股威脅。她甚至沒有做太多彎彎繞繞,而是直接表明她的想法。尤里西斯一直知道自己母親時常做出一些驚人的舉動,但這次真是太離譜了,他看向奧爾斯頓公爵,只見自己那威風凜凜的父親此時的表情跟自己一樣震驚。
「陛下仁慈,願意讓我們享受首都的榮耀與安逸,只可惜我們實在無福消受。不如讓我們夫妻倆為帝國效力至最後一刻,也不枉此生。」奧瑞利特輕輕欠身,態度謙遜,但話語間卻隱隱透露出她不願妥協的決心。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端詳著這位公爵夫人、潘德雷肯的公主。她的話幾乎稱得上無禮,但每一句都將他放在道德至高點上,把自己放到了帝國的忠臣上。奧瑞利特不僅僅表明了態度,也帶著一絲警告意味。
奧爾斯頓的聲望之大,他甚至不能在受到這樣的挑釁之後懲罰他們,那只會對皇室造成極大的傷害。
柯爾內利烏斯下顎用力到牙槽都有些疼痛,他看著眼前那帶著笑的精緻容顏,白金色的頭髮與雪白的皮膚,像精靈般的奧瑞利特⋯⋯真想掐死她。
「公爵夫人言重了。」皇后適時的向前打圓場,「陛下也是捨不得奧爾斯頓公爵和夫人在北方受寒受凍,既然夫人無意待在首都,那偶爾回來就當度假也好,我和陛下一年只能見你們一次,多寂寞啊!」
奧瑞利特眼睛端視著皇帝的反應好一會兒,才將注意力放到了皇后身上,聞言含笑,「殿下說的是,我會跟巴里特討論,一年多回來個幾次。」
見奧瑞利特接下自己示好,皇后在內心鬆了一口氣。她眼角微微瞥了一旁沈默的皇帝,一手輕輕地覆在那雙緊握拳頭的手上,向著眾人開口道,「今日難得一聚,請各位盡情享受今晚!」
尤里西斯的受獎就這樣被急匆匆地帶過,但在場所有人根本無暇注意到這件事情,剛剛的場面實在太過令人膽寒,在奧爾斯頓公爵夫人講話時,皇帝的表情實在太嚇人了。
利西雅一臉怔愣的看著奧瑞利特,心裡還是覺得剛剛發生的事很不可思議。她看向四周,恰好看到里昂似乎鬆了口氣的模樣,他一手放在脖子後面,臉上露出無奈又慶幸的神情。她才想,原來不是只有自己這樣。
連奧爾斯頓那個像精靈般的公爵夫人都如此不簡單,難怪皇帝會如此忌憚。
雖然剛剛經歷了一點小插曲,但這絲毫沒有削減皇家舞會的熱度。隨著音樂再度響起,貴族們很快便重新投入其中。金碧輝煌的舞廳內,燭光映照著繁複的天花板與精緻的壁畫,讓整個空間彷彿籠罩在一層溫暖的光暈之中。女賓們的裙擺隨著舞步翩然起舞,絲綢和蕾絲在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澤,彷彿流動的星河。男賓們身著整齊的禮服,面帶微笑,彬彬有禮地引領著舞伴,盡顯風度。
利西雅退到了角落處,打算盡可能的把自己縮在一小角,最好可以成為隱形人。她實在不想要再受到關注了。她拿著香檳靠在牆邊,饒有興致的觀察著宴會場裡的景象。
角落裡,幾對未婚男女含蓄地互送秋波,眼神裡藏著未說出口的心思。他們有的在舞池邊稍作徘徊,似乎在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邀請心儀的對象共舞一曲;有的則已經踏入舞池,兩人的手在半空中輕輕相握,默契的微笑在他們的唇邊悄然綻放。
在一些隱秘的角落,情侶們低聲耳語,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只有心跳的頻率能夠測量。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只屬於對方的光芒,無需多言便能讀懂彼此的心意。或許是一個不經意的笑容,或許是指尖輕輕一觸,那微妙的瞬間讓人屏住了呼吸。
舞池中的人們似乎都忘卻了剛剛的事情,隨著音樂的節拍自由舞動。每一次旋轉、每一個步伐,都像是與時間的對話,流動中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笑聲和樂聲交織在一起,猶如夏夜裡的一場華美夢境。
可能是酒精作祟,又或者是優美的音樂放鬆了緊繃的情緒,利西雅開始顯得有些昏昏欲睡。她頭靠著牆,偷偷地瞇著眼想打個瞌睡。小時候偶爾會因為受罰或是工作而沒辦法到床上睡,所以她早就練就了在哪兒都能睡的技能。站著打瞌睡對她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
但她沒意識到手上的香檳杯漸漸地從手中滑落,真的脫手的那刻她一個激靈驚醒,只見一雙戴著白色手套的大手及時的抓住掉落的杯子。順著手往上看去,一雙金色眼睛滿眼笑意的看著自己。
「站著也能睡?我真是服了妳。」尤里西斯將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窗台上,並肩和利西雅站在一起,微微屈膝靠著窗台邊,這姿勢有些不得體,但他做起來卻偏偏有股隨意的優雅。
他微微側過身來,用那雙金色的眼睛仔細打量著利西雅,眼神中閃爍著調皮的光芒。他似乎從不放過任何一個逗弄她的機會。
「怎麼?」他低聲笑道,語調中帶著一絲戲謔,「做了什麼美夢嗎?」
利西雅眨了眨眼,覺得眼睛有些乾澀,她輕輕撥了一下耳邊的髮絲,抬眼回望他,「我只是享受這片刻的寧靜,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總是精力充沛到可以在舞會上四處閒逛。」
尤里西斯笑得更開心了,他靠近了一點,故意壓低了聲音:「哦?那麼,能有這榮幸陪你一起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嗎?還是說,妳寧願自己站著睡?」
利西雅無奈地瞥了他一眼,她微微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小姐們眼睛都要瞪瞎了,你怎麼還有心情在這裡調侃我?不去找其他人跳支舞嗎?」
「其他人?」尤里西斯挑了挑眉,「沒興趣。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陪妳站在這裡,比跳舞有趣得多。」似是想到了什麼,尤里西斯撐起身體站直,一手伸向利西雅,「還是,我有這個榮幸?」
望著眼前的手,利西雅有些跟不上這跳脫的對話,她歪著頭看著尤里西斯,對這個人,她總是無法捉模。
「如果陪你跳舞,你能回答我問題嗎?」
尤里西斯看著利西雅,嘴角微微上揚,聲音柔和的不可思議,「好。」
「真的?」
「知無不言。」
利西雅注視著那雙眼睛好一會兒,似乎在審視那裡頭的真實性。
「有條件?」
「陪我跳舞就好。」
「我跳得不好。」
「沒關係,我跳得還不錯。」
尤里西斯的笑意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姿態優雅而自然。利西雅輕輕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入他的掌心,感覺到那股溫暖的力量。隨著樂聲再度響起,尤里西斯輕輕一拉,帶著她步入舞池。
兩人隨著音樂旋轉,舞步輕盈而和諧。尤里西斯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利西雅身上,那雙金色的眼睛裡蘊含著某種難以捉摸的情感,像是在閱讀她的心思。每一個轉身,每一個步伐,他都帶著她恰到好處地進入節奏,彷彿他們已經排練過無數次。
然而,利西雅卻發現,自己無法像平時那樣輕鬆應對他的眼神和話語。她總是感覺,這個人似乎隱藏著什麼,而他不經意間透露的溫柔,讓她心中有一絲動搖。
「阿帕里亞的魔物是你殺的嗎?」她終於開口,第一個問題卻讓尤里西斯很是意外。
尤里西斯笑了,「是。」
「為什麼那天你的頭髮和眼睛是黑色的?」
「我用了藥劑,可以暫時改變我的外貌。」
這下利西雅總算能確認當初她遇到的那個怪人就是尤里西斯本人沒錯,雖然她一直都在懷疑,但總是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
「你為什麼對我感興趣?」
「⋯⋯」尤里西斯卻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幾乎讓人忘記了他的戲謔,「這題我保留。」
「⋯⋯」利西雅雖然有些不滿,卻沒有堅持,「勒維登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他的眼睛一亮,「妳很好奇?嗯⋯⋯是個很冷的地方,一天之中幾乎有八到九個月都是冬天,因為春夏很短暫,所以勒維登那時的慶典非常盛大,會持續很久,也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
利西雅在尤里西斯的描述中想像勒維登的模樣,那是她前幾世未能到達的地方,幾乎成了一種執念,彷彿只要到那個地方,她就能救贖過去的自己。
尤里西斯見利西雅的眼神變得有恍惚,蹙起眉頭,抓著利西雅的手稍稍用力,利西雅望向他,「?」
「還有嗎?妳還想知道什麼?」
「如果⋯⋯我到勒維登,你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嗎?」
銀色的眼睛裡有著複雜的情緒,有希冀、有哀傷,尤里西斯斂起笑容。
他微微低下頭,靠近她的耳邊,語調溫柔如夜風,「我能。」
利西雅的心頭一震,腳下的步伐微微一亂,但尤里西斯的手臂穩穩地扶住了她,帶著她輕巧地回到節奏中。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那張含笑的臉,心中忽然有些東西產生了變化。
兩人的舞步依舊流暢,彷彿這場舞會只為他們而設。音樂的旋律將他們包裹,四周的人群似乎都變得模糊起來,只剩下他們兩個,伴隨著旋轉,逐漸融入那一片寧靜而美好的氛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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