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自天頂打下,令寬敞的畫室日光通透、潔淨而素雅。男子站在其中仔細觀察,以畫筆沾抹調色盤上混濁的色彩,小心翼翼地在潔白的畫布上執下一筆、又一筆;這裡是他連接住所的工作室,數十年來男子在此繪製了上百幅畫作,卻是第一次將整個畫室納為作畫的主題。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F61CWLMzv
過程中,他沒有再抬眼查看過自己描繪的對象了,因為沒有勇氣。男子只覺環境裡的光源隨著他的筆劃逐漸轉暗,餘光瞥見景色彷彿融化,腳邊塌陷,地面扭動,鼻子裡陣陣腥臭。分秒流逝,畫布上漸漸被填滿汙穢的色彩,呈現出一個陰暗扭曲的畫面,筆墨裡宣洩著濃烈的哀愁。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VS5b0yh3c
最初肉眼所見的空間經由畫家的轉譯,成為反映心境的作品——然而虛幻與現實有所區別,這點常識對身為藝術家的男子而言還是理所當然;不過如今他越畫,越覺得心冷,擔憂自己的人生也許再也沒有「理」,也沒有所謂「當然」。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9NhoDFe8W
在作品的氛圍大致底定時,男子終於再次環顧四周。剛剛說他沒有勇氣,而此時抬眼,也不是說又有了勇氣,只是不得不為之罷了。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9rdeylmET
眼前所見正是他不願面對的。那個他所熟稔的畫室已經不在,一如他在作畫過程中所感受,他所處的空間早已嚴重變形,窗稜緊縮,室內晦暗不清,牆與地面不成規矩,與他繪製的惡夢如出一轍。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cBxhPc4JP
男子瘋狂地叫了起來,氣憤地踹倒畫架,將調色盤往下一砸,抓起顏料繼續往畫上潑撒——在污濁的顏料滿佈畫面之時,房間的色彩也更加混沌,濃稠的液體四處淌流,染了他一整身污穢。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y2o2w5s9w
男子放聲大哭,哭倒在地,眼淚與不知名的液體攪和成一塊兒,染上唇邊,嚐起來又苦又鹹。直到他身上的某處傳來電話鈴聲,許久仍未中斷,他才調整姿勢,將手機從濕溽溽的褲子口袋裡拿到眼前,呆看著螢幕上顯示的來電者名稱,卻遲遲未接。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YFIm3FqTk
中間鈴聲一度戛然而止,幾秒之後又再響起。若是常人早就死心了。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xx4Vj8tZq
電話終於被接了起來,但男子只是呆看著螢幕,任由裡頭傳來聲音。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1pQkNyGb9
「喂,淺江先生,抱歉在這種時候打擾您,」電話那頭是一名男性,聲音裡三分軟弱,七分焦急。「可是……今天是令堂的喪禮,您真的不來嗎?」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UWS0AvcTr
淺江沒有應聲,這個時候只要一出聲音,喉嚨裡的嗚咽肯定是藏也藏不住的。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COG5PMrnr
因為沒有收到回應,對方也空白了幾秒,沉默裡傾吐的是滿滿焦急。「對不起,您肯定是有其他要事才耽擱的吧?我只是擔心您忙到忘記了,才認為應該要再提醒您一下而已……大概再一小時左右,令堂的尊體就會被送去火化了,如果您還來得及的話……」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2WKNkriN6
「肖像畫有要一起送進去嗎?」搶在那人繼續說下去之前,淺江把手機放到耳邊,硬生生擠出唐突的語句;那聲音掩飾掉哭聲,帶著冰度的涵義朝對方襲去,使其猛然一愣——這代表他是不會出現在喪禮的了。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Wja5aLpZG
「……是的,照您吩咐,將會和棺材一起推進去燒掉……」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TxaoKjSBr
那人的情緒聽起來涼了半分,淺江因此感到歉疚,卻難以再擠出隻字片語,勉強才發了聲「嗯」。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vyQMYQcOQ
淺江為何堅持要將他母親的肖像畫隨遺體一起燒毀,那人雖不能明白,可是方才的冷淡或許是出於某種不得已而為之——在靜默的空氣裡,電話裡的那頭逐漸往這樣的方向猜測,於是他壓抑住哀傷,裝出平和的語調,詢問淺江今晚是否有空。「我們一起去喝一杯吧?」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Urq7Glokn
「不了。」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eJpufcB2p
「我最近發現一家不錯的酒吧,氣氛溫暖,您去了也會喜歡上的。」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MuywWa7R0
「……我說不了。」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wI71vlWz7
「不用這麼客氣,沒關係的,八點左右我去府上接您……」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viuot2Mze
「不行!不要過來!」聽到對方要來家裡,淺江激動地嘶吼;一方面是擔心如此異常的畫室會被發現,一方面則是因為自己的心境絲毫沒有面對他人的餘裕——光是如此激動地吼了出來,就令他的脆弱潰堤,內心緊緊縮著的悲哀在空氣之間淹漲,幾秒之內裊裊傳進話筒,成為電話那頭所聽見的陣陣哭吟。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cRRRHgLUc
對方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能體諒淺江的喪母之痛,但無法分擔淺江的痛楚,只得輕輕說些無謂的安慰,祈求自己的聲音能將他拉回現實。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klexOiQet
可是,他沒想到淺江開口回應自己時,聲音裡的每一分力氣都宛如正從這個世間消散。他感到他的聲音是透明的。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23CdDKvlE
而透明的他是這麼說的——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AAYZzsfc2
我不想活了。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2c0hY6uL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