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從礬身後的房間衝了進來,怒斥——「礬!快住手!」
帕多跟在後面,嚷嚷:「已經開始了嗎?」說著,他便被外頭飛竄、遠比夜色更加深沉的黑影給嚇了一跳。
後頭繼續傳來加多夫的聲音。「等等!您兩位到底在說什麼!礬的畫會變成現實,甚至還可以召喚黑影?」他因前方的帕多停下,剎車不及而撞了上去——
帕多跟深水都停了下來,只因守在門口的克羅蒂亞從裙底抽出兩把小刀,沒等三人反應過來便衝了上去,眼看刀子就要往帕多身上砍下——他轉身抓住加多夫,用力旁邊一撲,所幸躲過一劫。然而他們眼前突然染上一抹黑暗——那與窗外妖魔亂舞的黑影如出一轍,卻是自克羅蒂亞嘴裡所散播出來。於此同時,不知從何方竄出的數十隻老鼠分別撲進那團黑霧與克羅蒂亞身上;接觸到黑霧的老鼠全身發黑、怔然落地,纏住克羅蒂亞的則在一時之間牽制住了她的行動。
帕多注意到還有一名克羅蒂亞正從陽台上往此殺來,這次目標鎖定在深水——深水原先打算衝去陽台,但見到直往自己的克羅蒂亞手上也拿有刀子,只得轉而逃進房裡的桌椅之間、與對方來回僵持——手無寸鐵的他在克羅蒂亞與黑霧面前簡直無計可施。
「深水,別碰她們的煙!」帕多將加多夫拉了起來,倉促地問:「你身上有筆嗎?」
「筆?筆?」加多夫慌張到連問兩聲——他心裡對吐出黑霧的克羅蒂亞們心生忌憚,也困惑於礬的未婚妻原來竟是雙胞胎。
帕多催促:「有沒有啦!快點!」
加多夫趕緊把在身上摸到的一枝鋼筆交了出去,帕多接過之後呼喊深水,擲了過去——
對方見帕多丟來的是一隻鋼筆,起先還不明所以,但克羅蒂亞的黑霧往他強撲,他下意識地揮舞筆身,筆蓋頓時飛了出去,腳步也在此刻失了重心、整個人跌坐在地。
帕多大喊:「畫啊!」
黑霧奇蹟似地在筆軌之外散去,但緊接著克羅蒂亞的刀子直往他的眉心;深水將筆尖朝上,在空中畫出了個徒有輪廓的圓盾——儘管只有輪廓,但紮實地在危急一刻擋下了攻擊。
加多夫看得傻眼。「那是什麼?」
帕多嘴角微顫地揚起。「能夠畫物成真的可不是只有礬啊!」他把加多夫護在背後,使他們能與眼前的另一名克羅蒂亞拉開距離。
身上仍掛著三、五老鼠的她正朝他們走去,一些已經被她殺了、撥到地上,一些依然拚死地咬她;儘管渾身嚙痕、傷口溢出縷縷黑煙,那張臉上依然無謂而冰冷,腳上也是毫不遲疑。
為了讓加多夫有足夠的反應空間,帕多在被逼到死角之前就先行停下,眼看克羅蒂亞持著小刀的雙手手腕在胸前交叉——在她揮刀的那一剎那,帕多及時彎身、一腳往她下盤掃去;克羅蒂亞面朝下地往下一跌,左手的刀子也在此時被帕多踢落。
然而她的動作登時一變,左手撐地,以之為支點、將右手的小刀刺往帕多的腰際,不過一條青蟒從上頭掉到了她的身上、擋住她的視線,致使刀軌落空。此時帕多跑去抱住她的右手,試圖從她身上把刀子搶來,同時朝那青蟒大叫:「對不起!幫我纏住她的嘴巴!」而四周也越來越多的蛇爬上她的手腳,任克羅蒂亞如何掙扎,都在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不過帕多依然無法從她的手上奪下刀刃。
他的嘴裡開始大聲吟頌意義不明的詞語,並且衡量起房間裡的相對位置——他與加多夫已較先前往陽台推進,但加多夫笨手笨腳地,無法一個人應付克羅蒂亞;而深水距離陽台較遠,雖然已用鋼筆畫出刀與盾,但面對另一名克羅蒂亞依然處於弱勢——廣場上的尖叫聲與建築崩毀的砰然巨響不斷傳來,礬依然在召集更多的黑影。帕多明白他們沒有多少時間。
「加多夫,礬那邊交給你!阻止他繼續畫下去!」
「我、我知道了!」
帕多的餘光瞥見加多夫跑遠,但被蛇鼠所牽制的克羅蒂亞終究還是擺脫了牠們——青蟒與蛇鼠化成一團黑炭的模樣碎落在地,就如同一開始捨身跳入黑霧的老鼠相同——帕多擋在陽台與克羅蒂亞之間,四周再也沒有動物可以幫忙牽制住她,且她所散發的黑煙遠比方才更加猖獗,宛如黑火一般熊熊燃燒,帕多只是被稍微碰觸,接觸到的地方便又疼又腫、滲出血來。
另一方面,克羅蒂亞的刀光也令他疲於應付——他嘗試抓起一旁的木椅抵擋,卻發現黑霧令他衰竭到無力舉起過於笨重的物品——刀子砍到了他擋在面前的前臂,刺痛感頓時擴及肩膀,而衝擊力則令他搖搖晃晃、跌坐在地。
但他看也沒看一眼自己潺潺流血的手,面對眼前的煞星時眼裡是軟弱又溫柔。他哀聲說:「克羅蒂亞——」
同一時間,帕多的背後傳來加多夫的哀號:「黑影——黑影跑進來了!」
但傳進他耳裡的拍翅聲說明那不是什麼黑影——從陽台飛進的數十隻烏鴉們撲上兩名克羅蒂亞,翅膀拍拍作響,並以嘴喙兇猛攻擊她們。原先一直居於劣勢的深水總算獲得喘息,他身上已有幾處掛彩,跑過來與帕多站到一塊兒。
「武器就算了,她們身上的黑煙太難對付了——」
此時帕多已經站了起來,嘴裡又在吟唱著什麼悠長的語調。他見深水手上拿著畫出來的盾與刀子,很不滿意,停下來說:「你的筆呢?」
「在我身上。」
帕多逕自把刀、盾從他手上拿來。「這個給我,你用筆就好。你是畫家吧?畫家的武器就是筆啊!」
深水愣了一下,但沒說多什麼——烏鴉們在克羅蒂亞揮舞的刀光與黑霧之中再次墜落——他從口袋裡重新拿出鋼筆,在她們衝過來的時候用力一揮,霎那間大量的墨水從筆頭射出,順著他手腕的靈活轉動,於她們的行徑動線上繞成一圈一圈細線;其中一人騰空躍起因而躲過,另一人則被細線纏住——她意圖砍斷細線,一時之間刀子卻喬不好角度,躲過的那名則將刀口瞄準深水,可是帕多拿著盾牌用力把她撞開——
當下他再次碰觸到她身上的黑暗,痛苦地叫了起來。可是停止了呻吟之後,他竟說:「住手吧!我不想攻擊妳們!難道妳們真的一點自己的意志都沒有嗎?」
但是克羅蒂亞就像是什麼也聽不見似地重新站穩,身上那股毫無意識的殺意絲毫不為所動,反倒是深水愣了一愣,分神之餘便被剛抓住的克羅蒂亞給掙脫開來。轉眼她們又已將兩人逼退幾步,深水趕緊又畫出一個圓盾,往前與帕多站在同一條線上。
帕多仍繼續喊:「妳們有的吧!妳們可以思考的!礬就要毀了這個世界,妳們真的想要跟他一起去死嗎?不要只是做一個聽人命令的人偶啊!」
他們以盾牌抵擋兩人的攻擊,帕多的刀子只會拿來防禦,深水的筆也只會用來牽制——他不忍要帕多對她們死心,也因此沒辦法做出更多的反擊。
「深水,她們為什麼會沒有自己的意志?」帕多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了,也將深水的心幾乎撕裂。
「我不知道……」他確實不知道,就像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礬明明是朋友,但為什麼會走上如此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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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加多夫衝出陽台,與礬對個正著。
「礬!快點住手!不管你到底在做什麼,快點——」他話還沒說完,礬的畫筆便朝他的方向用力一揮——一道黑色的軌跡飛了過去;加多夫感到害怕,登時向旁閃躲,孰料礬已預測到他的動向,對準其肚子一拳狠狠揍了下去。
見他痛苦地蜷曲腹部、以手杖勉強撐住身體,礬哼了一聲。「真是的,深水就算了,你這老頭跑來湊什麼熱鬧啊?早知道我應該先叫其他人把你給綁起來的!」
「礬……礬啊,我知道奧德烈夫對不起你,我也必須跟你道歉,但是你做得太過火了!」加多夫伸手想要奪去礬的畫筆,但他哪會讓他得逞——
礬閃身進入加多夫的胸懷死角,左手拐上他的脖子;加多夫雖閃避不及,但也以手杖往對方背上一打——礬的背部又辣又痛,一怒之下,將畫筆用力一揮,顏料從他的筆尖飛凝成一道黑軌;軌跡正中加多夫時,他只感到渾身疼痛不堪,且被向後推移,腦袋裡還來不及反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數道黑軌又緊接而至,每一道都狠狠打在他的身上——他發出哀號,發覺自己正跌出陽台的護欄之外——
危及之刻,他緊急抓住護欄,但整個身體懸在半空——腳下的高度令他未能看清便已頭暈目眩;被連帶摔出塔外的手杖落在地面,發出了加多夫聽不見的小小聲響。他透過欄杆的隙縫看見礬的靴子朝自己走近,儘管明白對方不可能會搭救自己,加多夫仍然害怕地吶喊救命。
礬蹲了下來。
「你的握力很好呢。明明老大不小,體格還是很好,個性卻像家犬一樣溫順。你想要活下去嗎?」加多夫看著他的臉,不知怎麼地卻沒有回答。礬用一種空無的表情淡淡地說:「我也想要啊。」
房間裡傳來叫喊——深水與帕多注意到加多夫的狀況,卻難以從克羅蒂亞的牽制之中抽身;他們絕望地要礬住手,但他依然提起手上的畫筆,瞄準加多夫抓住護欄的手指——
就在此時,塔外吹來一陣不尋常的奇風。那股奇風讓礬的動作一時之間停了下來,並且吹過陽台、吹進房間,直至帕多的耳梢——他大喊:「把手放開!加多夫!」
這時候加多夫正逆著那股風,微微側過頭去,在夜空中瞥見一道龐大的影子——他聽見帕多的聲音傳來,想也沒想地便閉眼屏息、鬆開手指,整個人簌簌掉落,腦袋裡想像的是他的手杖撞擊地面時的慘況——
但是就在他感到所有血液都逆流向上、耳裡風聲呼嘯之時,他發覺自己的身子忽然被輕巧地盛了起來。
他睜眼一看,一雙巨大的爪子與地面平行、環住他的身體——視線順著爪子往上,只見那生物長有一對非常寬闊的翅膀,體表覆蓋一層光澤俐落的羽毛,是一隻非常巨大的鳥類,並且拖著華麗而長的尾翼。
牠將他安置在地。加多夫穩穩站妥時,牠已經又朝塔頂飛了上去,拍翅時吹落陣陣炎熱的風壓。
加多夫愣愣望著那奇異的光景,不可置信地自問道:「龍鷹?」
那正是龍鷹沒錯。
牠僅僅是振翅兩下,便已竄上塔的兩倍之高,接著牠調整身體角度向下俯衝,與礬所揮出的黑軌高速相撞——他一邊抱怨這不速之客究竟是打哪兒來的,一邊將畫筆沾滿顏料、奮力揮出,攻擊遠較方才對上加多夫時強上百倍——直到龍鷹直抵陽台上方一點的高度時,已經被衝擊地失去了足夠的動力。
於是牠胸脯鼓脹,嘴中噴出赤紅烈焰,但礬大筆一揮,在上空形成了一層防護罩,姑且擋下炙熱的火舌,只是肌膚依然像被燒燙傷一般疼痛,頭髮也發出焦味——他自覺抵禦不了多久,再一次將畫筆浸入顏料罐中,用力往前刺出——黑色的刺擊貫穿防護罩,如同巨矛一般貫通了龍鷹的身體;而從防護罩的裂縫勉強燒至礬面前的火舌,最後被他以斗篷擋了下來。
帕多在房裡看見了這一切,發出了絕望的聲音。下一刻,塔身搖晃起來,地面傾斜、四壁崩裂,原來是龍鷹在墜落之時,翅膀連帶掃過了塔的中段;那裡已被黑影蠶食得相當脆弱,僅是受到龍鷹的輕輕一撞,便往廣場的方向整個塌了下去。
帕多的身子在崩碎的塔間失去重力。墜落來得太快,一切都簌然閃過,未解的心結連同他的思緒彷彿都還留在原先十五樓的高度而沒有帶走。
遺憾與惆悵如他,心想:啊啊,原來所謂的大崩落,指的就是這樣啊——1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71VHPNb1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