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帶著他的畫,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在他將門給闔上之後,帕多依然蹲在地上,維持著剛剛與馬克說畫時的姿勢。「『不管怎麼樣都要繼續畫下去』——啊?」
深水已經站了起來。「你別誤會了,我的情況跟他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從帕多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臉,而他盯著《昇》,靜默了一段時間,然後拿出手機,用擴音的方式撥了一通電話——這讓帕多意外且困惑。
電話只響了一聲便被接通,裡頭傳來一名男性的聲音,劈頭就喊:「淺江先生!」
就算是主動打出電話的深水,也被那一聲激動給震懾了一下。
「您總算肯接電話了!我一直聯絡不上您,您到底在哪裡?」
「對不起,托恩。」
「——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您啊!」對方十分生氣。認識托恩近十年,這還是深水第一次被他兇。
「……對不起。」
「要不是加多夫先生跟我說他有遇到您,我真的很擔心您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測!上一次通電話的時候哭成那個樣子,我跑到府上一看,不僅房子變成那副德性,人也消失了——」
「啊……你看到房子了嗎?」
「那當然!不然您以為我還可以去哪裡找人啊!」
「……真的是很對不起。」深水非常後悔自己開了擴音,從頭到尾他都道歉個不停——他知道帕多正在旁邊偷笑。「那個,托恩,我的事情可以等等再談嗎?我打來是想要拜託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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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兩人走出祈禱室,準備去找瓊安與露朵時,卻在走廊上撞見了神色匆促的露朵。
「深水先生、帕多先生,瓊安老師有跟你們在一起嗎?」
兩人面面相覷,一問之下,才聽說瓊安失蹤了。
「肯定是又出去了……」露朵說著便掉頭往大門的方向大步走。經過教室時,她吩咐裡頭的其他老師照看孩子們,並對跟在身後的深水與帕多說:「瓊安老師最近開始有失智的傾向,常常會像這樣,一個人跑到不知道哪裡去。」
「我們也一起找吧!」帕多看向深水,兩人點了點頭。
他們跑出園區外頭,與露朵分頭尋找。
深水與帕多所找的方向是他們來時的道路,距離車站約莫一半的路途上,正好是他們與瓊安相遇時的地方;他們經過時,發現清幽的湖畔跑來了三、五居民。順著他們的視線與手指,兩人發現平靜的湖面上正撥起陣陣漣漪,漣漪的中心露出了某人的肩膀,仔細一看,正是瓊安——圍觀者當中雖有人意圖下湖搭救,不過瓊安距離湖邊早已拉開好一大段距離,此刻水面已淹沒她的肩膀,她卻仍在前進,眼看再過幾秒就要滅頂。
「瓊安!」
「瓊安女士!」
帕多與深水紛紛喊道——不過瓊安也許是聽不見、也或許是神識已沉溺到某個不知名的世界某處去了,她依然往同一個方向緩緩前進,直到水裡的落差突然一下子就讓她整個人沉沒下去。
深水見狀,顧不著還沒跑到最接近她的岸邊,便脫了身上的袍子、跳進湖中。湖水冰得他渾身刺痛,視線也看不清楚,但他無暇猶豫,使勁上浮、衝破水面;才正準備開始划動手腳,沒想到一股力道攫住了自己的手臂。他轉頭一看,發現帕多也跳下來了。
「你幹嘛啦!不快點不行!」
「你冷靜一點,已經來不及了!」
「蛤?你打算眼睜睜看著她溺死不救嗎?」
「當然不是,你冷靜一點!」帕多叫著,接著用力深深吸了口氣,朝空氣裡大聲詠唱了一段意義不明的話語;他的音色優美,回音裊裊,就連山谷間的樹影也屏息傾聽。
「你到底在幹什麼……」深水話說到一半,注意到湖裡起了一些騷動。一道道的影子掠過他們的腳下與身旁,朝著湖心飛快游去;他定神一看,只見整個湖的四周都游出了相同的影子。
而帕多仍在持續吟唱。湖心的水面略微上升,聚集的魚兒們往水面推了上來,形成一個小小的平台;在那平台之上,瓊安正沉睡著,並被波浪沉浮的魚群逐漸推往湖畔,最後被附近的民眾合力拉回陸上。
深水上岸,擠開人群、趕到她的身旁,此時她在他人的幫助之下剛吐了滿口的湖水,意識也正巧恢復。她錯愕地望向握著自己的手的深水,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千枝啊,妳果然還活著的吧,妳怎麼還是這麼年輕呢?」
深水頓時之間語塞,難過地低下頭,將她的手背輕輕觸碰自己的額頭。
這時的帕多終於上岸,遠遠嚷著「全身溼答答的好不舒服喔」慢慢地走了過來,才說:「瓊安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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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瓊安在居民的協助之下被送進附近的醫院,經由醫生判斷並無大礙之後又在病床上沉沉睡去。露朵匆促趕來時,只聞瓊安的鼻息沉穩,她放輕腳步,來到床邊,一邊輕輕撫摸她的側臉,一邊對站在門側的深水說:「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聽說是魚群把老師救起來的?」
深水假裝不知道地擺了擺手——方才鎮上的好心居民替他們送來了乾爽的衣服,此時的他已換上,剛更衣完的帕多也走了進來。
深水朝他側過頭去,低聲說:「多謝你了,動物國的王子。」
帕多驚訝地看著他,笑得不可置信的模樣。「深水!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謝謝!」
他的大驚小怪令深水眼神飄移、感到後悔。「我哪有?我們認識到現在,我怎麼可能沒跟你說過!」
「你就沒有!這是第一次喔!」帕多抓住了他。「我很開心!欸,再說一次嘛,再說一次好不好?」
深水將其推開,為了轉移焦點,他轉頭問:「露朵女士,請問瓊安女士以前就會這樣了嗎?」
露朵搖了搖頭,但表示瓊安出現失智的症狀已經一年多了。
「老師常常一出門就是往湖邊跑,卻又找不到回來的路。不過今天這樣還是第一次。」
深水皺了眉頭,重複著「第一次」這個詞語——他不由得聯想起方才瓊安醒來時,將他誤認為千枝。「對不起,也許是因為我母親過世的消息,對她產生了嚴重的打擊……」一手創建的育幼院即將關閉、相當於家人的人們即將分離、黑髮人又比自己早逝——一想到瓊安所面臨的種種,再對比她笑容之下的那股溫暖,深水就覺得倍感哀傷。
不過露朵趕忙搖手,說:「請別那麼想!深水先生,沒有人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你應該才是最難過的人才對。」
「妳真堅強,露朵女士。」
「說到底,我也還是那麼一大群孩子們的老師啊……雖然很快就不再是了。」她自嘲地笑了起來。「我只求接下來能夠好好照顧老師就好了。」
「學園關閉之後,妳與瓊安女士有何打算呢?」
「我會帶老師一起離開這裡,也許到一個不再有湖的地方,找個足以餬口的工作,然後好好照顧她。請放心好了。」
深水遲疑了片刻——他本來是想要藉著這個話題商量畫作《昇》的事情。
他聯絡了經紀人托恩,告訴他自己在過去有過這麼一幅作品,如今如同被遺忘一般沉睡在一個小小的育幼院中。若園方同意,他希望托恩能夠安排將畫作給拍賣出去;即使挽救不了育幼院即將關閉的命運,至少可以替瓊安女士與孩子們帶來一些後盾。
不過如今,這話題被他拋諸腦後。他問:「不再有湖的地方?」
露朵本來是半開玩笑地這麼說的。她解釋道:「因為老師之所以會一直往湖邊跑,我想她可能是很困惑吧;如果她只記得過去、卻忘記了現在的話,她會想要在目標最顯著的湖邊找到曾經熟悉的景色,也是很自然的。不過她真傻,哪裡可能找得到呢?」
見深水眼露疑惑,她又說:「啊,你可能不知道吧?薩奇恩過去並不是原本就在這裡的,我們本來是在更西邊一點的地方。那裡也曾經有個湖,但後來為了波普平原的灌溉水道,湖的上游被截斷,村落也因此消失了。」
這下深水的臉上從疑惑轉變為驚訝。「所以你們搬到了這裡?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記得去年剛滿十五年。怎麼了嗎?」
深水看了看身旁的帕多——他似乎也察覺到了,兩人的眼神裡心照不宣。
「露朵女士,過去的那個地點,可以詳盡地告訴我嗎?」1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NmNnsgd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