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知怎的,鎮子裡的風特別大,磨蝕建物而成的風聲像極了哭嚎,又像極了瘋狂的笑聲,隨之而來的黃沙倏然籠罩整個街道,剛才眼前的晴空竟是如此恍如一夢。捲捲沙塵來自東北的旱漠,聽說那裡寸草不生,只有高聳的巨石林立,和永不停歇的沙塵暴。
一名駝背邋遢,用破爛布巾遮住臉龐的人,在風沙瀰漫的街道中自在游走著,他走過的地方總殘留著惡臭,那臭味可比稠密蠅蛆所吸吮的腐果,更超越在烈陽下的腐爛魚腥,那是一種難描述的氣味,感覺所到之處的臭味,能夠七天都不消散。
市集上,因沙塵暴關閉的商家不少,也有的是因為那個人的到來而關店,只有安迪老爹還將自製麵包擺在市集上。
「老爹,我們不關店嗎?」一個男孩躲在安迪老爹身後,緊抓著他的大腿,像是擔心自己會被怪風吹走。
「沒關係,他只是個腦袋空空的瘋子而已。」安迪老爹似乎很熟悉這個情況。
過了一會兒,那個人踱步走到麵包店前,指著一個麵包。
「好的。」安迪老爹將麵包用紙袋包好給了他。
他伸出長滿肉瘤的手,手上有一枚金幣。
安迪老爹的眼中只有金幣,他快速的將金幣收好,就像怕被誰看見一樣。安迪老爹對擁有金幣的瘋子毫無興趣,只有男孩睜著大眼,依稀在他的布巾底下,看見五官難辦的側顏和皮膚上的黏膩。
「嘻嘻嘻!嘻嘻⋯⋯」
拿走麵包後,那個人突然大笑起來,風沙阻擋不了那個人奔離的身影,卻掩蓋了他口中不斷喃喃自語的詞語。
擁有金幣的瘋子,這個消息在鎮子內不脛而走。某一天,三個小流氓起了不好的念頭,他們在那個人買好麵包後,悄悄跟在後頭,想要好好的敲詐他一筆,但瘋子在風沙中跑得異常嚴飛快,還差點讓他們追不上,他們在沙塵中左彎右拐,早已辨不清方向,不知追了多久,風沙才終於停了下來。
有座從沒見過的小山出現在他們面前。
「要去看看嗎?」其中一人問。
另外兩人互看了一眼後,點點頭。
小流氓的身影融入山景,消失在未知的深丘密林中。
又是狂沙忽驟的一天,安迪老爹守在攤子前,等待他的財富。駝背邋遢的身影在沙中隱隱出沒,安迪老爹的站姿看似平靜,內心卻是澎湃著,但隨著身影越來越清晰,他卻越發覺得不對勁。
「老爹,那個人是誰?」男孩的身高已經長到他的胸膛,他瞇眼看著沙塵中陌生的身影。
那不是腦袋空空的瘋子!
安迪老爹倏然轉身面向男孩,十指掐著男孩肩膀說:「趕快跑!跑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沒有風沙的地方!」
安迪老爹用力的將男孩推出攤子,巨大的力道讓他直接跌落在地,男孩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安迪老爹的表情卻硬生生刻在他的腦海裡。
那是急劇的恐懼,佈滿血絲的眼窩,看似要被恐懼掏空,齒間也嘎吱作響,彷彿就要從牙齦蹦開來。
男孩馬上站了起來,他在餘光中看見了那個人,那個人的身形很熟悉,依稀是住在對街的小流氓,男孩好幾年沒見過他了,但不知怎的,總感覺他這幾年都沒有長大,而且破損的衣物下,似乎有什麼黏膩的東西。
他的臉緊貼在安迪老爹面前,一副要開口的樣子。
「快跑!」安迪老爹撕聲大喊,感覺耳膜都要被穿破。
「 ——」那個人說。
男孩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腿骨要斷掉,鞋底即將磨破一般,他心中有個聲音叫自己不要回頭,彷彿只要一回頭,連同自己的任何事物都會化為烏有。最後,他拖著殘破不堪的身心,終於來到沒有風沙的地方,他深吸了一口鹹味,這是座臨海的小漁鎮。
時光飛逝,男孩在漁鎮裡度過漫長歲月,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將埋藏在心底幾十年的陰影,憑著當初的印象寫成了故事,沒想到故事竟在孩童間流傳開來,意外成為流行,更有孩子衝著故事內容來找他。
「故事中寫道:『腦袋空空的瘋子時隔幾個月,就會離開未知之境到鎮裡買麵包。』那為什麼小流氓只去過一次未知之境,就變得癲狂呢?」一個拿著他故事的男孩問。
老人閉上眼,這是他一輩子追尋的問題,但他至始至終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怯懦總是擋住他踏進那個領域。
「我沒辦法給你正確答案,我只能解釋成瘋子因為『無知』,才不會因為『知』而受到迷惑,陷入癲狂。」老人說。
男孩歪著頭,感覺在想些什麼。
「我不這麼認為。」男孩忽然說道:「或許裡面的金幣全都是他的寶藏,腦袋空空的瘋子就是未知之境的愚者之王!」
老人睜大眼睛,突然一陣狂笑。
「荒唐!真荒唐!」
語畢,老人竟抱頭痛哭,他忽然感覺身旁吹起陣陣風沙,塵中的哭嚎、狂笑旋繞於耳邊,還有那股惡臭,彷彿讓自己回到記憶中的場景,而曾被他拋諸身後的詞語,像是埋藏已久的種子般,在心中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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