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內，忙著上班的人類戴著口罩，露出空洞雙目，踏著整齊步伐轉乘列車。他們活像行屍走肉，在這台不停轉動、名為社會的機器中，充當一顆微不足道的齒輪。生活只為工作賺錢，生育只為提供勞力，讓後代繼續完成這無盡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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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也是他們當中一員；如今，我恨透自己太過清醒。或許無知對他們來說，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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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混沌瘋狂的世界，以及眼前一疊疊發黃的手抄筆記，我只能無助冷笑，把自己困在這所位於離島的破屋內度過餘生，就像我那爺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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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明白為何他會選擇這種遠離塵世的生活。
那感覺已經像很久以前的事，一位名為福伯的陌生老頭子，通知我去離島收拾爺爺遺物，他是爺爺安享晚年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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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跟爺爺除了在年幼時見過一兩次，後來就沒再聯繫。爸爸認為他神經失常，幾乎在投身社會不久能獨立生活就很少與他聯繫。我有機會與他相遇，也只是父母出於孝順，讓他看看自己的孫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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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不到十歲時，父母離異，我跟著媽媽和繼父生活。我曾哭著要見爸爸，但媽媽卻喝令我死心，不要奢望那失蹤的賤人會出手，當初是他另結新歡在先，拋妻棄子在後。
自此，我將爸爸徹底忘記，繼父卻並沒有善待我。終日沒好日子過，而唯一疼愛我的媽媽也只是冷眼旁觀，好想早點離開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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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就如爸爸那樣，我在大學時便離開這個家，半工讀獨立生活，他們當然恨不得快點甩開我這蛀米蟲。後來？聽說他們已離開這個城市，而我總算找到份不錯的工作，交了個女朋友，結婚生子，就如同其他正常市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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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種平淡生活，在我去找福伯後翻起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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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到達每天只有兩班船、人煙稀少的離島，福伯早已在碼頭等我。他說我那貴為獨子的生父早就不知所蹤，爺爺尚在生的子孫只有我，希望我幫忙把爺爺最後的物品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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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沒打算來，但就在福伯聯繫我前幾晚，我竟然連續夢到年幼的畫面，父母帶我去見爺爺，夢裡那些情景是如此清晰。說也奇怪，自我跟隨媽媽後，從讀書到工作，我對生活的印象都變得模糊，就似失去靈魂賣命，相反兒時記憶卻實在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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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帶我到一所破屋，雖然殘舊，卻有種說不出的脫俗安寧。他從膠箱內翻出一疊發黃筆記以及幾本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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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就是麻煩，在這科技發達世代，早就普及虛擬錢包，相片、新聞、書藉什麼全都有電子版，連記事都直接打字，哪會有人還保留手抄的筆記和相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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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說爺爺以前熱衷研究末日論的網絡作者，他深信早於太古之初，來自高階宇宙的巨大邪神便奴役地球，後來雖然落敗放逐於深海，但仍以夢境和耳語，控制異端在世界各處進行活祭，靜待沉睡的邪神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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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這種奇幻故事設定我並不意外。只是當我翻開相冊，裡面卻是印刷出來的社交媒體與影片截圖，我從未見過這種社交媒體，恐怕是早已沒落、上個年代的產物吧。截圖顯示許多這城市前任的高官政要，也有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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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手翻了幾下就合上相冊，懶得看這些歷史文物，反而伸手去取那疊筆記。好久沒看過手抄稿件，似乎是爺爺搬到這裡才開始紀錄。手稿裡幾行零散字句，特別讓我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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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兒子也長大離我而去，我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單憑家裡的教育可以對抗它們，但我高估了自己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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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邪教，未必如我們所想，躲在荒村深山，圍著火堆聚會，獻祭活人。
僕從們也不一定外表驚嚇嘔心，生人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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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大的異端組織，早就在不知不覺間，以電子科技和資訊媒體，控制人類社會。
而那些忠心耿耿的教徒們，亦已充斥精英階層。雖然長著正常嘴臉，卻一臉正經地滿口胡言，建立新事實欺騙民眾。他們需要人類社會正常運作，繁殖更多後代，並等待收割的時機，屆時才是真正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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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世界充斥絕望與恐懼，社會只剩下僕從，被奴役者以及即將屈服的無知之人。
或許，我也該接受他們的降臨，至少無知也是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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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我實在記不清。
若是說契機或導火線的話，或許是那場令世界局勢動盪不安的瘟疫，疫情席捲全球，亂象四起，政變、戰爭在各國蔓延起來，國民只剩下焦慮不安。
然後，世界在混沌過後重生，表面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人們早已跌進無盡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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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太陽已快將下山，竟然看著看著就忘記時間，得趕著乘船離開。
爺爺不愧是作者，留下的故事大綱也是如此天馬行空。話雖如此，我內心深處竟不自覺地開始動搖，思考這些構段的真確性，大腦那一直被蓋上迷霧的記憶，猶如受到啟發撥開最表面那層。
福伯也看得充滿感觸，彷彿回想起他以前跟爺爺相處的點滴。他問我打算如何處理這些東西，畢竟是爺爺的心血，丟掉也不好意思，我挑幾本筆記帶回去，剩下的交由福伯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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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我在碼頭與福伯道別，只見福伯含淚握著我的手，神情恍惚，嘴裡輕聲默念含糊不清的話語，什麼不要習慣，繼續堅持之類的。我安撫幾句便上船離開，餘下他獨個在碼頭向我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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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整天，我在船上很快便呼呼入睡。
夢裡，我站在如常熙來攘往的街頭，只是人們都沒戴口罩，雙耳都長出數根觸手包裹大腦，瞳孔充血，嘴裡流著黏稠濃液。
大廈外牆的電視播放新聞，一個身穿女裝的怪物在演講，光滑頭殼覆蓋魚鱗，長著一雙冷血無情的蛇眼，下巴有無數蛆蟲在蠕動。它以人類無法理解的音節振振有詞地演講，而在它身後，竟站著一排長相各異的嘔心怪物。
是這個社會被控制？人類則是逐漸被奴役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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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轉身望向妻子，竟發現她嘴裡同樣伸出無數觸手分別穿透自己的雙眼與大腦。眼前畫面震撼得令我驀地醒來，這下才想起自己身處回程的船上。
我驚覺自己全身冷汗直冒，從未作過如此真實的夢，是爺爺的那些手稿影響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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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我越是不去回憶爺爺所說的內容，越是燥動不安。我驚恐看著街上行人，與夢境裡的詭異重疊起來，叫我猶有餘悸。所幸當我踏進家門，看到妻兒那刻，也讓我找回安穩、現實，這便是我一直以來生活的家庭，也是將來和共度餘生的家人，爺爺所說之事以及那可怖夢境，終歸是虛幻想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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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享受與家人相處的時光，那些關於重要日子的記憶湧現，是它們提醒我過往生活的真實。
不過待妻兒都入睡後，我卻夜不能寐，獨自在客廳對著爺爺那幾本筆記。
雖然理智告訴我不該翻閱，身體的支配權卻似被剝奪般，揭開那將會引導我前往未知凶險之地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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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我對爺爺的聲音沒有印象，但這時他的低語卻清楚地在我耳邊誦讀手稿內容，腦海也同時聯想架構文字所描述的畫面。
恍惚間，我傾聽到那些認清事實的人類痛苦哀嚎，一股無形力量似是將我拉進混沌深淵，四周夾雜許多似人非人的嘴臉，說著似是而非的人類語言。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拼湊起來卻是如此虛幻，好像充滿大道理，卻又毫無實際內容。
我被那些煩厭低吟無窮無盡地圍繞著，原本清楚的思維逐漸變得盲目愚鈍，成為黑色漩渦裡隨波逐流的一員。
而在我身邊，亦有無數普通人類，被漩渦撕扯得面容扭曲，且散發比腐肉死魚更刺鼻的嘔心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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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次掙開眼，始發現陽光從窗邊照進客廳，原來昨晚我都伏在桌上。到底我是從何時起入睡？那些景象是夢還是我的幻想？
我緩緩站起活動身子，看見妻子抱著兒子出來，一臉擔憂地關心我到底發生何事，問我為什麼自從爺爺那取回遺物後便神經兮兮，說畢希望我好好抱一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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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兒子，驚覺他快要一歲了，這是真實的感受。我看著兒子那天真瀾漫笑容，心情稍作放鬆。因為被爸爸抱住而興奮的兒子，往我臉上亂摸一通，以那雙小手感受爸爸的臉龐。
不曉得他長大後會成為個怎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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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手插向我的鼻孔，我緊閉雙眼防止被他抓傷。咦，不對勁，怎麼你越摸越用力？就似要把我眼球挖出？我猛地抱開他，張開眼，發現他叼著的奶嘴掉落，並伸出幾條長有顆粒的粉紅色觸手。
我頓時嚇得把他拋給妻子，猛然退後數步，呼吸急速，喝止他別過來。妻子倒是語氣凶狠地回罵我是否瘋了，竟突然把孩子拋給她，同時還溫柔安撫因驚恐而嚎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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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無法接受自己所做的事，帶著筆記奪門而出，第一時間我竟打算再次回到離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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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碼頭尋找福伯，才從鄰居鄂得知，福伯昨晚半夜因心臟衰竭逝世，帶著詭異笑容，死前還歇斯底里地發出不安嚎叫。看來福伯也和我一樣看到那些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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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筆記，來到爺爺故居，回想他所描述的事，突然對似對這病態社會有了更透徹的認識，也驚覺自己的渺小。原來一直以來，自己也只是活於虛幻的奴役制度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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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處，我眼角伴隨淚光，由衷發出苦笑。是無助？是妥協？還是認清現實？
或許爺爺與福伯臨終前，也是這種體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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