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封豨大亂洞庭之後過了三天,今早天朗氣清,不過夷陵韋府卻氣氛緊張,荇姒不知為何感到坐立不安。
她站在大宅中庭,抬頭望天,皺眉心道:「這是我的錯覺嗎?好像有一瞬間看見天空升起了另一個黑色的太陽……」
「少夫人已經眈天望了半個時辰,有什麼在意的事情?」
一位僕婦來到中庭與荇姒搭話。這僕婦侍奉韋家數十載,很得封豨信賴,韋家的人都敬稱她作姥姥。
荇姒答:「我只是替天下百姓擔憂。聽說東夷的有穹氏起兵作亂,勢必又有生靈塗炭。」
姥姥道:「確實天下大亂,人心不古,現在正是平亂立功的時候。老爺希望少夫人立即動身前往夷陵南郊的莊園,召集有扈氏的族人上戰場。」
「為何如此突然?東夷作亂不是應該從東北方的兗州和青州派兵鎮壓嗎?怎會牽涉到荊州這兒呢?」
「老身說的不是東夷叛亂,而是那群巫賊又來下山搶掠,這次還結集了二百賊子。」姥姥說著,卻看見荇姒神不守舎,問:「少夫人,妳有在聽老身說話嗎?」
「嗯,有在聽,原來巫咸同時作亂。」荇姒又暗忖:「二百人理應是巫咸國傾盡全力起兵的數目,這樣的話,說不定那個人也會出現?」
姥姥則繼續說:「本來區區巫賊不足為懼,問題是老爺剛帶同青銅兵離開夷陵,如今夷陵只餘下數百侍衛,必然會有一番惡鬥。所以老爺的意思是希望妳以有扈氏公主的身份勸告其他族人,身先士卒保衛夷陵。老爺早就當有扈氏是自己人那般看待了,希望有扈氏不會教老爺失望。」
荇姒喜怒不形於色,心中其實暗罵封豨從來沒有把有扈氏當作人般看待。他們平日服勞役,有戰事更要當先鋒送死;同樣是姒姓,難道有扈氏的命就這樣卑賤?可是正因為有扈氏無法反抗,所以才淪為封豨的奴隸,荇姒也只好照辦。
可是照辦的話,有扈氏就要跟巫咸國的士兵打得兩敗俱傷,仇人的封豨卻漁翁得利;拒絕的話,姥姥恃著封豨信任,必然先斬後奏,以通敵的嫌疑將有扈氏的族人滅絕。這樣無論答應抑或拒絕結果都得死。
「我明白了。」荇姒想通了,說:「我會親自勸告我的族人拿起武器與我並肩作戰。」
這邊廂夷陵認真備戰,那邊廂劍巫亦以巫山神女之名號令巫咸門人集結在城西二十里外的小山丘。
「我們當中有誰被夷陵放逐,被逼害離鄉別井的?又有誰的友人是死於夷陵官兵爪牙,想要報仇雪恨的?」劍巫站在巫咸門眾的前頭,拔劍指向山下遠處的夷陵,厲聲喝道:「那裡的江水,那裡的農莊,那裡的一磚一瓦都曾經是我們的東西。現在就是拿起你們的劍,親手奪回自己家園的時候。巫山神女在上,我們要證明給他們知道,趕走我們需要付出的雙倍代價。正義在我們一方,巫咸門人啊,奉巫王命,跟我一起光明正大地走進夷陵吧!」
二百巫咸門人一同高喊和應,他們當中不乏本身憎惡夷陵的,都打算在今天親手了結巫山與夷陵之間上百年的恩恩怨怨;喊陣聲響徹天邊,出陣浩浩蕩蕩,戰爭如箭在弦。
同一時間,琅等一行人已經從洞庭回來,並埋伏在夷陵南方。剛才劍巫領軍出征的場面,遠在廿里外的瑤姬亦看得一清二楚,並告訴了給琅知道。
「千里之視真是便利呢。」琅問:「那麼夷陵的狀況如何?」
瑤姬又用仙術察看,他們原本計劃是讓劍巫帶領門人陽動,琅就乘虛而入,入侵夷陵壓制韋府甚至手刃封豨。不過據報封豨剛在昨日離開夷陵,琅唯有改變計劃,生擒封豨的獨子,而且這除了報仇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
瑤姬邊看邊道:「夷陵也有士兵走出來了……喔,還有附近農莊好像有些農奴拿起武器走上戰場,看來他們才是先頭部隊。」
琅說:「那我們趕緊動身吧。越早制壓韋府就能越早結束戰爭,減少一些無謂的殺生。」
「咦?」瑤姬望向另一邊,說:「在夷陵外面好像有些騷亂?有幾十個侍衛跑著……他們是在追捕一名女子的模樣。」
同樣在旁的珵姊問琅:「有女子在亡命,應怎麼辦?」
「當然不能坐視不理,瑤姑娘告訴我位置,我順便把那些侍衛打跑。」
瑤姬千里之視看到的其實就是荇姒。原來她假裝向族人下令應戰後,竟趁夷陵侍衛不留神時偷偷跑掉!但姥姥早已察覺荇姒有異,遂命令侍衛抓捕。姥姥知道荇姒就算有多大膽子也不敢貿然造反,置同族於險地,結果她只能選擇逃避,遺下族人偷走,真是沒出色。
「抓住少夫人!」
奔走步聲與喊聲交錯,此時數十侍衛攜劍追捕荇姒,荇姒則抓住裙擺在平原拔足猛奔。奈何她體力不及男子,跑了一會終於被侍衛包圍起來。
「少夫人得罪了!」侍衛上前出手,卻同時天外傳來喊聲。
「無恥之徒竟然在光天化日下強搶女子,天理不容!」
忽然雲掌襲來,驚雷震天,琅橫空一掌把那侍衛推出八尺之外。
數十雙眼一同望向琅,喝道:「大敢刁民,竟敢對韋家侍衛出手是嫌命長嗎!」
「原來是韋家爪牙,賊子養的走狗也是賊狗。」琅大喝:「正好我要替天行道,收拾你們這些韋家走狗,納命來!」
「哼,不識好歹,一起上!」
數十條腿跑到琅前,日照下劍光閃爍,琅卻在人影間輕靈躍動,雲霧迴旋,掌風如虎嘯龍吟;一陣雲霧散去,場上就剩下琅一人踏在數十屍體前,他的劍尚未出鞘。
然後珵姊和瑤姬才趕到來,「咦?」珵姊認得出那女子有點面熟。
琅則風度翩翩,收起殺氣並上前關懷問道:「姑娘沒有受傷嘛?」
荇姒目瞪口呆,只管搖頭說沒事。
琅拱手續道:「姑娘沒事我就安心了。我還有要事在身,請恕在下告辭。」
「欸、等等……」
「啊,差點忘了告訴妳。」琅補充說:「這裡將有戰亂十分危險,姑娘務必先找地方迴避。」
「不對,你要往哪裡?」
琅答:「我要去韋府救人和殺人。」
荇姒問:「你要殺誰救誰?」
「殺封豨和救被封豨囚禁的女子。」
「那、那個女子是什麼人?」
琅覺得奇怪,但也不是什麼不能告人的秘密,便坦白回答:「其實我四年前曾經短暫住在夷陵,不過發生了一些事被封豨通緝,幸得那名女子出言相助,並指引我上巫山學武。我答應過那名女子,當我學有所成,就會回來夷陵救她離開,免得她再待在韋府受難。」
「都已經四年,那女子可能早已遺忘,她值得你如此在意嗎?」
「妳在說什麼呢?君子一諾千金,一飯之恩尚未敢忘,莫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姑娘妳別攔住我了,我要趕去韋府救她。」
「公子等等。」荇姒挪起側髮,露出脖上朱紅符字,問:「公子你不認得這圖案嗎?」
琅即答:「認得,四年前那女子也有相同的印記,莫非妳也是被禁錮的受害者?」
「琅哥哥……我是荇兒,琅哥哥不認得婢子嗎?」
「欸!」琅睜眼驚道:「妳是荇妹?但荇妹不是只有這麼高嗎?」琅把手放在自己胸前比劃。
「琅哥哥真傻,但婢子知道琅哥哥沒有說謊。」荇姒含羞說:「而且琅哥哥不也長高很多,威風很多嗎?婢子當然也會長高,還會長大,心靈上和肉體上也是……琅哥哥,現在的荇兒漂亮嗎?」
荇姒的清澈雙眸與琅四目交投,琅答:「荇妹美若天仙,我剛才不敢正視怕被迷倒所以才認不出來,真是慚愧。」
荇姒高興得不知所措,低頭問:「琅哥哥,請問婢子能夠抱你嗎?」
「嗯?好呀。」
於是她撲到琅身上說:「琅哥哥救了婢子,婢子就是琅哥哥的人。以後婢子會全心全意侍奉琅哥哥,無論琅哥哥有什麼吩咐也是沒有問題。」
旁觀的瑤姬問珵姊:「那女子是誰?」
珵姊笑道:「當然是琅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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