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與珵星夜逃亡,靠著日影月光辨別方向。皆因他們在千川谷長大與世隔絕,對谷外地理一知半解,只記得女姜的囑咐要往南逃,務必越過江水才能避開夏后國的搜捕。然而渡江之事比想像中困難得多,當他們走到江邊,才曉得此江比起千川谷的川溪壯闊百倍。相傳長江同樣備受水患所擾,於是夏禹破山通河,開鑿分流疏水,因此江岸兩邊都是奇岩崔嵬,亂石排空。當地人稱該地為黃牛峽,正此地天降神牛,助禹開江治水,功成而歸,黃牛臥伏於江左,名曰黃牛山。
琅與珵苦無渡江之法,只好沿江而行;唯江湍紆迴,彷彿誤闖迷陣,走了數天仍身在黃牛峽中。有道是: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沿江連夜趕路,回頭一看,黃牛山依舊沒有動過,如同起程時的模樣,令二人懊惱不已。
天色漸暗,漫天星斗,琅採集了一些野果,珵姊則抓了一隻野兔來,在黃牛灘上生火準備過夜。
琅問:「江的對岸真的有那個叫夷陵的城鎮嗎?聽起來很夢幻。」
珵姊答:「千川谷外聽聞過不少關於夷陵的傳聞,應該不會錯。只要到了夷陵我們就不用露宿野外,可以吃飽睡暖。至於盤纏嘛……姊姊總有方法。」
畢竟他們總不能一直餐風飲露。珵姊聽說南面有個大城鎮,鎮上有市集,有農舍,良田萬頃,燈火萬家,正是夷陵。而且夷陸人民風純樸,來做買賣的都很大方有禮。小時候女姜都會把外面世界當故事說給珵和琅聽,那時候珵姊就已經對谷外世界很感興趣,早晚也想到外面走走看,只是沒料過是以逃難的方式。
不過話說回來,眼前最棘手的問題還是要想辦法渡江。他們沿江走了數天都找不到人問路,沒有路標,更看不見渡口。
半路上琅指著江水問:「像這個灘水流比較緩,以珵姊姊的武功是不是能夠踏水渡江?」
珵姊笑道:「不可能喔,這裡的大江跟千川谷的溪水差天共地,要掌握水流難比登天。」
「是嘛,可是珵姊姊應該不會對我說謊才對……」
「咳咳,」珵姊道:「不過呢,闊水處水勢均勻,要嘗試御氣渡江的話,我猜也不一定不會無法渡不到江的樣子……」
「果然珵姊姊自己一人可以渡江。我不想成為珵姊姊的負累,究竟我該怎麼辦才能學會浣紗功。」
「啊!姊姊想起一件事。」珵姊取出木盒,裡面是女姜贈給他們的寒光玉與簡牘。珵姊說:「這幾天我認真看了一遍《十二經水書》,裡面的功法與浣紗功一脈相承,只不過很多招式心法我都沒聽娘親說過。我想我們在谷中修習的只是《十二經水書》的一小部分而已。」
琅想起來了。「狐姊姊說過浣紗功最高深的武學只傳歷代國母,所以那些奧義全部寫在《十二經水書》上呢!」
珵道:「不僅如此,臨行前娘親還說裡面有些武功連娘親也無法參透。假如小琅能夠練成整套《十二經水書》,肯定會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到時候姊姊也會感到光榮喔。」
「而且還可以找那壞人算帳。」
霎時憶起殘酷的現實,二人靜默半晌,珵姊說回正題:「最重要是《十二經水書》的功法能夠幫助小琅練功。例如這一段說到人體體內十二正經連接六臟與六腑,六陰六陽,對應大地的十二經水連接天地。所謂十二經水:河、湖、濟、汝、漳、澠,屬陰清;江、海、淮、清、漯、渭, 屬陽濁。浣紗功是借助水勢來御氣的武功,水本來就有清濁陰陽,可是千川谷一直只傳清陰的功法,所以小琅學不會浣紗功就是這個原因。這果然不是小琅的問題,小琅還是聰明勇敢的小琅。」
琅恍然大悟。「沒錯,狐姊姊也說過類似的話,體質不一樣所以不能用相同方法練功。」
「又是狐,已經提及她的名兩次了喔。」珵姊放下竹簡沉思,追問琅:「說起來當日以首陽露也是狐的主意,莫非姊姊比我更早發現小琅的真身?」
「欸?咦?」琅愣住半秒,連忙嚷道:「珵姊姊快教我《十二經水書》裡面濁陽的武功嘛,我不想成為珵姊姊的負累,學好武功我要保護珵姊姊,因為珵姊姊是我最喜歡的珵姊姊!」
珵姊恢復和顏悅色。「姊姊也好喜歡小琅喔。小琅是練武奇才,肯定可以領悟浣紗功的功法,尤其在此地。《經水書》記載手陽明外合于江水,江水不就正在我們眼前嗎?眼前的長江對應十二正經的手陽明大腸經,起於食指指頭的商陽穴。所以你只要在江邊用指頭感受水流,對你領悟浣紗功定有莫大幫助。」
所謂浣紗即在水邊洗布,這是女子國先祖用最簡單的方法傳授最精妙的武功。
珵姊續道:「清而散,濁而聚;熱氣生清,寒氣生濁;清輕上天,濁重下地。只要你把在千川谷學到的心法倒轉來練習,自然能夠掌浣紗功裡面陽濁的功法和招式。到時候小琅的武功就跟姊姊一陰一陽,一清一濁,就像比翼鳥、連理枝,實在太好了!」
琅亦同時想起女姜與封豨交手的情境,武功濁中有清,清中有濁。清陰的招式實而不華,陽濁的招式霸道強橫,確實更適合男子修練,便拾回信心。
「為了珵姊姊,為了娘親,為了狐姊姊,我一定要變得更強,我要保護所有人。」琅心中立下誓言。
而且亦如珵姊所言,琅資質甚佳,加上多年來苦修浣紗功的陰清功法打下基礎,結果只需三天,琅就掌握了浣紗功的陽濁功法,學會入門招式,能踏水翻浪。
「小琅,看清楚江的對岸,大約是二千步的距離。」
三天後的白晝,珵姊牽著琅的手站在江邊。雖然琅武學方面有進展,但這幾天還是找不到渡口。於是琅提議要以浣紗功渡江,一證自己學有所成。
琅應道:「我看清楚了。隨時都能渡江。」
「那就上囉!」
語畢,琅和珵二人攜手躍步,踏於水上,橫越江水!十步、五十步、一百步,珵姊功力深厚,身輕如燕,如蜻蜓點水;至於琅則是另一套御氣之法,穩紮穩打,就像一艘木舟乘風破浪。
如比翼鳥橫江飛過,本以為是這樣──然而二千步的距離對初學浣紗功的琅來說還是太艱難,結果躍到江中心便已耗盡真氣,突然噗通一聲沉在江中!
「小琅!」珵姊捉緊琅的手,可惜以她一人之力亦無法抱琅步行水上;禍不單行,此時江水忽有暗湧,她只好跟琅一同投江。「就算到了地府我們都要一起永不分離,我最喜歡的小琅……」
就這樣,白日下兩個身影如投石於江,消失在江波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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