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日星期四,我收到通知,那名獨居在家的年輕朋友,自殺身亡,31歲。
他家住在城市邊緣的一座靠山的小別墅,優渥的家境,讓他從小不愁吃穿,但也養成了他敏感纖細個性,再加上繼承自過去家庭的憂鬱基因,使他更加離群索居,孤僻易怒的脾氣也難以避免,但他不單單只是個幼稚的小鬼。
我在他25歲時認識,當時在一個有關神祕學的講座上相遇,那位演講者自稱來自美國的哈佛大學,在歷史、少數民族文化研究的領域頗有權威,我對這名教授的論文很有興趣,前來參加,他就坐在我旁邊。
如果早一天或晚一天,我絕對不會注意到這名不斷發出微弱而病態的囈語、並在筆記本上畫出詭異符號和圖像的年輕男子,但當時有股不明所以的力量驅使者我向他搭話,我想可能是因為當天也是8月2日星期四的關係。
他有著一頭烏黑的秀髮,綁成馬尾垂掛在身後,乍看之下是一名五官端正的少年,如果他像正常的年輕人一樣,多多向外接觸,培養良好的人際關係和健康作息,一定是個受歡迎的美青年,但此時的他終日被病態的幻想與研究耗盡心力,原本湛藍的眼瞳變的空洞而深邃,彷彿從深海之中挖掘出來的黑色醜陋的黏稠動物一樣,皮膚也過度蒼白而脆弱,一般人或許只會覺得他是名體弱多病的男子,但心思足夠敏銳的話,就會不明就裡的感受到他面龐之下潛藏著扭曲、試圖將現實抽離、屠殺的恨意和憤怒。
簡單幾句互相介紹後他就開始向我抱怨那位正在演講的教授,是多麼的愚昧無知,讓他大失所望,他指出,演講中提到的二十世紀初的一些偏頗的離奇事件,教授是如何地引用錯誤,1930年前往南極的探險隊並不是遇到什麼巨大生物,1935年普羅維登思的一座教堂中發生的離奇事件和美國的殺人魔邪教毫無關聯,他毫不留情地在台下批評和用粗啞的字眼低聲辱罵,雖然我對此頗為不齒,但更加被他舉出各種實質證據和細膩的推理與觀察深深吸引。
之後我便和他交換聯絡方式,他也不時傳來一些研究成果、或是個人創作的小說和詩詞分享給我,他向我介紹了一種特殊文字,那文字和世界上任何人類語言都沒有相似的字根或起源,各種曲線與直線,必須以反人體工學的手指運動給描繪出來,構成一行行扭曲和怪異的微妙符號,他宣稱,那是來自遙遠宇宙的偉大種族所使用的語言,比所有人類使用的語言更能精確地描述已知和不可知宇宙的細節,而且其語言書寫的文學作品是無比的至上、優美、深沉,任何人類自以為偉大的作品在之前就像幼稚的大學生在網路上無病呻吟的喃喃自語,低劣又鄙俗。
後來才知道我是他唯一有在聯絡的普通人,而我也比他大五歲,他曾多次向各個國家的大學、研究機構投稿他的研究資料,也向眾多文學出版社投稿自己書寫的小說、詩詞,但無一不被拒絕,學術界和文學界都因為不明故里的恐懼,將他拒於門外,連放在網路上免費觀賞的文章,點閱率也屈指可數,甚至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被默默刪除。
他的遺囑裡註明著,生前有些財產指定要給我收藏,且其他人不得碰觸,他的親人無奈之下只好聯絡我。
我來到了這座位於深山中的宅邸,他和父母與其他兄弟姊妹的關係都不好,我之前來訪過幾次,他毫不吝嗇地向我展示他的研究成果,還流暢地寫出那些怪異文字,並積極地想拉我參與其中,但總有股生物本能般的第六感告誡著我,最好不要牽扯太深,並壓制了我過於理智的好奇心。
他在院子中上吊自殺,經過的時候已經被收拾乾淨,表面上不留一絲痕跡,但四周的植物有些怪異、扭曲的姿態,閃爍著難以形容的顏色,即使無風,卻彷彿在微微移動。
房中,大多生活的痕跡已被清除,他的家人也表示在我收拾完之後就會拆除這棟不詳的宅邸,據說在他生前曾經和來自歐洲和亞州的可疑邪教來往,但沒人了解詳情,我只感覺到,似乎有種不祥之物在黑暗中蠢蠢欲動,從我一踏入這座宅邸之中,就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終於來到了他的書房,一開門,一台怪異的機器突然發出聲響,那不是一台人工物該有的聲音,彷彿某種野犬、惡狼氣絕前的淒慘嚎叫,但比你想的遠要邪惡可怖,讓我一度懊悔在六年前的那場演講上和他搭話。
他的書架上擺滿了從世界各地蒐集來的奇典異書,除了對神祕學有研究的人都耳熟能詳的《死靈之書》、《波以恩之書》,還有直到二十一世紀才被發掘出來,更為禁忌且罕為人知的《瑟思德的手札》、《彼人無名之咒》、《式算之界世》等等,其中有些是用那詭異文字構成的書籍。
此時我想起了他曾在這個書房對我說過的一段話:
「對了,你知道嗎?我們的宇宙,其實是虛構的喔,我還是孩童的時候,我曾被偉大的種族交換意志,到他們生活的時代,認識並學習他們的文化知識,他們通常會挑選年長、睿智的學者或教授進行交換,以方便獲得我們的文明或知識,但這次在過程中出現了差錯才找上我,原本這段記憶已被消除,但我回來時仍年輕力壯,才得以透過瑟思德的手札裡記錄的咒文和儀式,喚回這些記憶!
喚回之後,和偉大種族常有交流的宗教團體找上了我,並要我把瑟思德的手札交還給他們,我偷偷拷貝了一份,卻被他們發現,因為不管我用何種語言記下,都會被他們認出來!對了,我還沒向你介紹過瑟思德呢,它是公元前3900年生活在美索不達米亞的一名魔法師,早在當時就發明了文字,統治著當地的文明社會,但突然離奇不響的消失,隨後才由烏魯克文明接管它的位置,並銷毀了所有有關它的文字和紀錄,畢竟那些粗野的原始人沒有保存文物的觀念!但據說當時它還進行了各種研究,用活人餵食來自異界的黑暗生物,創造了最早用來呼喚遠古舊神的咒語,像克蘇魯、奈雅托普利斯、阿薩托斯等等,總之許多種種瘋狂的舉止被其他人視為邪惡的暴君,除了瘋狂崇拜它的一群親信外,被其他人厭惡排斥。
而我帶著拷貝成繁體中文的手札逃亡時……啊啊,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它,親臨了我的床邊!那是何等不詳、詭異之物,扭曲、如觸手一般的物質以可怖的形狀排列著、纏繞成無法用歐機里德的幾何學描述的肢體,如夢魘一般的色彩,像是眼睛一般盯著我,那是無法在光譜上找到位置的波紋,它宣布我將成為它的代理人,要向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散佈它的偉大思想,將現實化為虛構、虛構化為現實,虛構與現實之間不再有界線,將一切、一切否定過它的文明、思想、知識等等摧毀殆盡,它將借助我的雙手——而不是任何神祉或其他種族——消滅,它要我事先散佈消息給具有影響力的機構,到時候,我將會得到永生,在那之前,我會先以表面上的方式死去,這會使我更加自由、翱翔在世界之中,接著……」
此時天空一到閃光,伴隨著一道巨響,窗外的天空是不祥的雲彩,將我的意識拉回現實——或稱現實——我這才注意到那台機器不再發出野獸的哀鳴,而是——
「對,就是現在,你將成為這場浩劫的見證人,瑟思德的復仇……就從這座被世界放逐的海島上開始,憤怒將化為真實,打碎一切障蔽,現在,回頭……」
一股黏糊、噁心的觸感伴隨著強烈的惡臭,爬上我的肩頭。
我拿起了桌上沉重的檯燈,向那台機器砸去,狠狠地重複敲擊它,本應是金屬的軀殼卻在毆打過程中發出如嬰兒一般的哀鳴,四周響起了一片狂亂的夢魘囈語,就和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我蹲下身子,發現腳邊早已被腐爛的動物屍體形成的泥沼淹沒,不祥之物攀在天花板上,伺機而待,我不敢抬頭,連滾帶爬的逃出書房,滾下樓梯,奔出屋外。
後來我被他的家人委託的清潔公司員工發現,倒在門邊,我在醫院的病房裡精神錯亂的講述我的遭遇,但沒人當一回事,因為那些員工進屋之後既沒看見黏稠的生物、也沒看到被砸爛的機器,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儘管我不斷的告誡他人,把那座宅邸,連同他的收藏一起燒了,但沒人在乎,後來一名商人開了天價要買這棟宅邸,讓他的父母改變拆掉宅邸的心意,連同所有收藏一同交易出去。
我只能祈禱這一切都是我在精神錯亂之中虛構出來的幻象,不存在於現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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