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勾引單天樂最不願回想起的記憶,兇猛啃噬著她大腦,那天的黃昏、那天的草叢,那天周遭所有都成了模糊不堪的夢魘,唯有惱人的氣味糾纏著她,久久不能忘記。
這段日子以來,單天樂從未在生活中聞過類似的味道,漸漸地,她也不確定氣味的真實面貌,直到今日再度遇見相似的臭味,她才終於確定了一件事,那個人身上根本不是垃圾場的腐臭味,而是混雜了各種氣息。
是老人臭加上生活環境不好的臭味,及她無法形容的其他味道。
老師的車內怎麼會有近乎一樣的味道呢?不,根本不是近乎。單天樂很篤定,絕對是相同的氣味。
該跳車嗎?還是按兵不動?如果老師真的是那個人,為什麼她從沒在老師身上聞過一樣的味道?但車內的氣味不會騙人,肯定有某個身上具濃烈臭味的人,長期坐過這台車,不然怎麼會影響車內的味道?
「車內的味道可能不是很好聞,要不要開個窗通風一下?」聽見老師提及單天樂此刻最在意的事,她感覺自己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為了不要暴露心思,她裝作漫不經心地答應,再彷彿隨口一問,問及氣味來源。
「老師的爸爸有點癡呆,常常把自己搞得臭哄哄,又會把家裡弄得一團槽,但是他依舊是我的爸爸,妳懂老師的意思嗎?不要等到後悔的時候,才開始照顧父母,到時候他也接收不到妳的心意。」
該說老師真不愧是老師嗎?不放過任何說教的機會,兩三句話的功夫,便把話鋒轉回單天樂身上,她內心暗暗嘲諷一番,卻不敢明講,僅是沉默點頭。
人們不會相信她家的複雜。就算公諸於世,也只會收到跟老師一樣的應答,子女孝順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爸爸的弔詭,是她必須忍受之惡,單天樂明白這些道理,也明白爸爸對她也確實不錯,可任何美好也不能抹滅掉她所感受到的不對勁。
「妳一直都是很乖的孩子,一定能懂大人們的用心良苦,等到了醫院,不管跟爸爸有什麼矛盾,都先跟他好好道歉好嗎?」為什麼必須道歉?單天樂不懂自己哪裡做錯,她明明才是最委屈的那個人,為什麼老師反而要她道歉呢?然而,縱使單天樂心中多麼冤枉,她仍舊說不出半句,最後依舊成了淡淡的一句:「好。」
醫院來來去去的人,如同單天樂印象中一樣多,她默默看著人群,把探望爸爸的事全權交給老師處理,自己宛若路人般,無關緊要的觀察周遭,直到老師喚她跟上為止。
要怎麼面對爸爸,她仍舊沒想好,逃避的話語在腦海中瘋狂吶喊,也無法阻卻單天樂的腳步,每踏出一步,腦中的尖叫就尖銳幾分,她壓抑著內心的恐懼,跟隨老師其後,緩緩地進入多人病房中。
和單人病房不同,多人病房中有種更壓抑的感覺,時不時傳來其他病床的咳嗽、家屬的低語,以及沉重的呼吸聲,這些細微的聲響中,是不是混雜了爸爸的生命回音呢?單天樂突然閃過的念頭,讓她感覺到爸爸或許和他人都是相同,他們都是平凡人,不是她不可戰勝的天。
「單爸爸,我帶天樂來了。」老師拉開簾子,堆滿了過剩的笑容,單天樂冷冷瞥了一眼老師,又轉看向爸爸,爸爸除了臉色蒼白了些,看起來都挺好,幸好哥哥沒有真的下死手,爸爸沒大礙的話,會原諒哥哥的吧?
「謝謝老師特地帶天樂來,這孩子獨自來的話,我也挺擔心的,幸好老師不嫌麻煩。」兩個大人的虛情假意,單天樂實在沒興趣多聽,爸爸平常可沒少在家裡抱怨過老師,她知道爸爸討厭死她的班導,至於老師,雖然她不曾聽過怨言,但肯定也不太喜歡爸爸。
「天樂、天樂!」神遊過度的單天樂,沒察覺到何時兩人把話題轉向她,更沒發現他們正盯著自己,直到多次呼喚,她才終於回過神,愣愣地詢問怎麼了。
「我是說,妳現在是不是住在妳媽家裡?」爸爸的語氣不溫不慍,卻足以讓單天樂心臟漏跳一拍,她倒吸了一口氣,眼球溜溜轉著,不確定該不該說實話,但一對到爸爸的視線那刻,單天樂便明白她絕對不可能說謊。
承認之後,迎接的會是爸爸的怒火嗎?
不管是或否,她都必須要坦誠,否則爸爸只會更生氣,兩人生活這麼久,單天樂何嘗不知爸爸的脾氣?在此刻,她只有一個答案能回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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