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天尚未亮,雞仍在睡,琅避開街上更夫鬼祟走到南巢府邸,在圍牆外偷看塔樓。白天時他跟雄水來過拜託南巢氏,而木末芙蓉雖然是花茶坊的小姐,同時也是南巢氏的養女,同樣居於塔中。果然,塔樓朝東的第二層窗戶打開,窗框垂下白絹,似乎就是芙蓉小姐給琅的暗記。
琅馭八風,縱步躍上二樓窗台,就像飛燕靈巧潛入樓中閨房;房間同時亮起微弱油燈,柔和淡光充盈室內並照出一尊仙女神像正坐在前。
白瓷雕像栩栩如生,柳眉杏眼,明眸清澈如美酒醉人;高佻輕盈,披上天衣似仙靈飄逸;遺世獨立,同處一室亦怕俗氣沾污了她。
「奴家正等著妳呢。」
「咦?雕像會說話!」
「小聲點。」她拉近油燈,原來是個活生生的仙子,玄黑長髮襲地並非什麼白瓷雕像。她同時又感到怪異,問:「妳的聲音……」
「抱歉,其實我有苦衷,必須男扮女裝潛入巢州,請芙蓉小姐諒解。」
「男子,真想結識那位替你化妝的女史。」她又說:「對了,其實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芙蓉,我姓芈名紫,方便的話叫我紫芈便可。」
琅亦說了名字,並感嘆道:「芈姑娘真是女中豪傑,一般女子看見有人男扮女裝潛入閨房不可能像妳這樣處之泰然。」
「畢竟是奴家邀請你的,再者我只需動動手指就能使巢州萬民將你碎屍萬段,所以你無需盤算什麼,以免浪費大家時間。」
琅心想自己武功亦算不錯,應該不至於會被巢州民碎屍萬段。只是這種死法,令他想起可憐的龍宮公主。
「芈姑娘喚我來,是關於彭蠡白龍之事嗎?」
「對呢,白天你說巢州要因白龍之怒而覆亡,聽起來不像說笑。距離天亮尚早,不如你仔細把事情告訴我聽。」紫芈全身都有種難以言喻的魔力,就像舉手投足都能攝人心魄,她的請求琅馬上照辦。
琅解說,一切都從彭蠡嫁女講起。話說當日公主死前,同一廣場有流氓調戲女子鬧出大禍,琅之後打聽過被調戲的女子驚惶失措尖叫便逃去,以後再沒有人見過她,大概那位女子就是龍宮公主。可是為何公主會在巢州出現?公主不但怕男人,彭蠡龍君還說過她害怕熱鬧多人,偏偏卻在巢州現身可見事有蹺蹊,可以猜想公主當日遇上她不得不進城的情況。就所得情報推敲,大概公主正在逃婚。
震澤龍君目中無人,地位比彭蠡龍君高,那麼彭蠡龍君把他的女嫁到震澤宮便是順理成章;只怪公主天生怕與男子接觸,逼不得已離家出走,為了逃避追捕自己的侍女而逃到巢州打算掩人耳目,卻遭流氓調戲,而且很可能因為那幾位流氓而死,因此白天他們才對珵姊撒謊,不敢說出真相。
「那些流氓我亦略有所聞,其實他們是來自陽都的畫師,還替我作羊皮畫獻給帝太康。」紫芈很認真地傾聽琅的話,沒有嘲諷,並仔細確認:「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有位公主同樣因為逼婚而離家出走,到巢州卻被夏后國的畫師不慎誤殺。死後公主化為龍魚,巢州民因為分食公主所以要受到龍王的懲罰。」
「我認為巢州民只是無知,真正犯罪的人應該是夏后氏那些流氓才對,而且彭蠡龍君應該知曉。畢竟流氓作供說,他們調戲的女子後來有侍女到場善後,那些侍女想必就是彭蠡龍宮的人。」
「那冤有頭債有主,為何龍君沒有把夏后氏一同懲罰呢?」紫芈問。
「那些龍君說夏后氏是天命所歸,他們職責就是保護夏后天下繁榮,巢州就成了代罪羔羊。」
「原來如此,琅公子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巢州東奔西跑。」紫芈道:「其實白天琅公子拜訪時我亦在場,知道彭蠡龍君想收我當養女,然後把我嫁給震澤,只有這樣才能救到巢州百姓。」
琅感愧疚。「不暪姑娘,我見過彭蠡龍君,他對女兒的死十分平淡,感覺就只想找個替代品送給震澤龍君罷了……我也不贊成這樣做,所以我在想其他方法阻止震澤龍君。」
「巢州的夜晚特別短。」紫芈從二樓窗外望去,街上始有零星行人。「尚有時間,琅公子要聽一下奴家的故事嗎?」
琅還是不明白紫芈喚他來的用意,只好點頭。
「奴家芈姓,出身揚州一個小農村,那裡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平淡生活日子在我六歲時就結束了。南巢氏在揚州擁有十數支商隊,什麼生意都做;農民對奇珍異寶不感興趣,他們就賣女色,最後父親為了跟花小姐共度春宵就把我賣到花茶坊作婢,當時奴家尚未懂事,然後很快就懂事了。
「但我並非唯一一個,單是花茶坊就有十數個與我相同遭遇的女孩。她們在花茶坊作婢,只要做錯什麼就會被女主人毒打;聽說花茶坊的女主人小時候也是被父母賣掉的,她們為了生存而阿諛奉承,最終於奴婢變成奴婢的頭子。
「幸好煙花之地的達官貴族都思想單純,目光狹隘,猶如腦袋容不下名利以外的東西,比想像中容易應付。可悲的是只要聚集夠多這樣的小人,就像巢州一樣形成慾望的漩渦,沒有人能夠置之度外。我不願被他們吞噬,唯有拼盡力氣打扮自己,琴棋書畫禮樂無一不精;我要讓那些人配不上我,就連南巢氏看見奴家都自愧不如,只好把奴家獻給太康。」
紫芈冷若冰霜,就像雕像一樣沒有悲喜,淡然道:「假如南巢氏是一棵邪惡的蔽日大樹,那麼整個巢州都是孕育惡樹的土壤,巢州民則是他的養份。所以巢民性命與我何干?若然琅公子說得對,我慶幸龍君替我覆滅巢民;若然琅公子說錯了,我也會親手殺死南巢氏,結果一樣。」
琅瞪眼問:「姑娘要殺死城主……可是妳怎麼辦得到?」
「小時候我無法選擇自己命運,如果現在還不能選擇那我還算是活人嗎?」紫芈說:「聽聞琅公子會武功,想必能察覺奴家沒有半點內力,並非習武之人。但別這樣看我,我也是祝融之後。」
想起當年,花茶坊一位客人傳授紫芈一招,便改變了她的一生。
──叩叩。
門外侍婢傳話:「早上城主設宴餞行,奴婢進來替小姐更衣。」
紫芈瞄看琅,讓琅怦然悸動。她叮囑琅:「你藏起來比較好,尤其不想身分遭揭破的話。」
「咦?那、那我接下來要怎麼辦?芈姑娘喚我來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我討厭欠別人恩情,也討厭那些人把女子當作商品買賣;不過奴家的身體屬於我自己,這樣就當打平了。」
外面侍婢推門,同時琅鑽到牆角布簾後躲了起來。隔著布簾,侍婢替紫芈脫下衣裳,油燈下紫芈婀娜身段投在眼前布幕,觸手可及,彷彿能聽見絲綢大衣與她凝肌碰擦的聲音;拿掉褻衣,豐滿的乳房的一雙剪影刺激著琅的感官,感覺紫芈是故意給琅偷看的,更衣時特別強調她天賦的胴體,這可是抵上江淮十城的天妃,琅只能靠著理性把持到最後房間只剩自己一人,紫芈和她的侍婢已經出門準備餞別宴。
窗外亦見日出,今天應是震澤龍君執行天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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